何方茹微微摇头,继续向前走去,偶尔瞄一眼其他学子的答卷。
先贤书院一共三十六名学子,今天来参加考试的却只有三十四人。另外两名学子,开学之后便一直没有抵达书院报道。
最近,传来消息,说是两人渡江时遇上风浪,已然西去。
窗外微风习习,朱思诚院长站在门前,微微仰头,目视天际云烟。
他眉头紧皱,眼中略有迷茫,这令何方茹十分惊讶。
她了解自己的恩师,知道他从未对自己面对的事情迷茫过。她想起那些传言,不知道有几分真实。
太子宇文哲是逝去独孤皇后的长子,然而太子懦弱无能,没有主见,在朝野上的评价并不高。
独孤皇后育有四子,分别是太子宇文哲,四王宇文庆,九王宇文元昊,十五王宇文神举。
独孤皇后去世之前,圣上始终未能确立太子的人选,皇后临终时劝说光帝立嗣,皇后去世之后,光帝下诏,册立长子宇文哲为太子,并先后将其他诸子分封在天下各地。
今年春初,光帝命令太子监国,重组东宫。多位忠心老臣被光帝召见,光帝想要组建一个自己信任的班子为太子处理政务,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百年之后,太子能够震慑朝野,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嫡长子,使他能够配得上天下共主的位置。
朱思诚据说被光帝提议,任职太子太师,但是正式的诏书却是还未下达。
一些老臣皆是委婉的拒绝了光帝的建议,没有出任东宫的职位。
何方茹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询问。她生于江南,如果朱思诚决意成为太子太师的话,她便不能每年夏天都回到江南居住了。
除此之外,如果朱思诚任职太子太师的话,他们便算是彻底在朝堂上选了边,那些摇摆不定的臣子,一定会对此作出反应。
虽然太子早已被册立,但是朝堂之上一直是一片平和。几乎所有的臣子都没有明显的体现出自己支持太子,支持其他皇子的朝臣也是极少。
何方茹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迈步走出学堂。她悄然来到朱思诚身后,使了个万福。
“师尊。”
朱思诚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在看到何方茹脸上的惆怅之后,他不由温声问道:“茹儿,有心事?”
何方茹点了点头,“师尊,您真的要去担任太子太师么?”
朱思诚闻言一愣,然后微微叹了口气,“茹儿何出此言?”
何方茹微微颦眉,然后说道:“朝野上下都在传,国子监内也早已有了流言。”
朱思诚摇了摇头,“流言应当止于智者。”
何方茹摇了摇头,“茹儿只是女流,如果不是恩师教养,茹儿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给书院的学子们讲学。”
朱思诚微微点头,“茹儿,陛下的旨意不能违背,我已经请求陛下,宽限我三个月的时间了。等我回到长安以后,便要辞去国子监的职位,去东宫任职了。”
“为什么不能拒绝呢?魏大人,李大人,都拒绝了啊。为什么一定要您去担当太子太师呢?”何方茹心里很不明白。
“妹妹,低点声。”
朱诫闵从学堂中走了出来,轻轻劝道。
他四十余岁,两鬓却已斑白。他是钦天监的春官正,也是陛下的伴读。
“哥哥,你也不劝劝师尊。他都这把年纪了,还要……”
何方茹脸色慌张,显得极为难过。
“妹妹,陛下所想,不是你我能够明白的。父亲当年毕竟也曾做过陛下的老师,陛下是不会害父亲的。”朱诫闵解释道。
“可是,太子,太子毕竟地位不稳,要是……要是日后……”
何方茹话未说完,朱思诚却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茹儿,不要再谈这件事了。你回去监考,这次院试,可是要给太子选择伴读的。”
“父亲……”
何方茹悲伤的唤了一声,但是朱思诚已经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石碑。
那石碑上刻着“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那是先代道家宗师庄周的话语,碑文乃是朱思诚二十年前亲手刻下的。
朱诫闵笑了笑,冲着何方茹点了点头,他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不过旋即便再度放松,“父亲他,其实是为了还一个人情。不会有危险的,你放心就好了。”
朱诫闵转身回到学堂,何方茹站在原地,心里回荡着朱诫闵刚刚说的话,但她始终没有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茹儿,为父不会有事的,你安心便好,等回到长安,你也改找个夫婿了,李大人家的三公子年纪与你相当,你们一同长大,又算是同门。你意下如何?”
朱思诚背对着何方茹,言语中却是有一些调侃之意。
礼部尚书李舒琦乃是先帝时的状元,当今光帝继位之后,一直对其大加重用。
李舒琦的三子李仁复,与何方茹一直情投意合。但是碍于何方茹的身份,李仁复一直没有到朱家提亲。
李仁复已经娶了正妻,但是何方茹并不在意名分。
“谢谢父亲。”
何方茹感激的使了个万福,她想要再说些什么,不过朱思诚却是摆了摆手,迈步向前走去。
一片树叶落在了石碑上,朱思诚走到石碑前,抬手拿下了树叶。
何方茹转身回到学堂,朱思诚却是幽幽一叹,目光灰暗。
许多年后,何方茹终于明白了朱诫闵淡然神色下内心的波澜以及朱思诚背对着她时心里的悲凉,她那时才意识到,两位儒学大师,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家人。
第17章 院试(中)之二()
邢羽写完第一道题后,揉了揉手腕,然后看向第二道题。他自然不知道屋外刚刚发生的短暂争吵,不过他看到去而复返的何方茹脸上表情复杂,既有喜悦,也有疑惑。
邢羽惊讶的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去,看向第二道题。
第二道题要更加贴近生活,“先帝与大秦太祖,大汉高祖,相比如何?”
大秦太祖在春秋战国的五百年战火后首次一统九州,还天下一个安宁。
大汉高祖则在大秦大厦将倾时率军维护天下安宁,并在秦朝灭亡后保护灾民,最终在夫子的支持下登上了帝位。
先帝乃是大魏高宗,是完成统一大业的千古一帝。
大汉朝绵延三百余年,最终在内忧外患中走向灭亡。大汉灭亡后,各地宗室皆是相继自立为帝,想要重现大汉天威。
占据着中原一州之地的晋王亦是起兵,不过晋王却不是大汉宗室王侯。
但最终,晋王却是统一了中原三州,并且立晋代汉,意图重建皇朝。
不过最终,大晋还是被大魏取而代之。
要讲高宗,不得不先讲晋王以及太祖宇文昌平,太宗宇文兴华的重要性对于先帝来说,反倒比不上这两位人君。
大汉灭亡之前,宇文昌平西出长安,作为使臣去往南蛮部落,安抚诸蛮。
在他离开长安后不久,大汉皇宫起火,末代皇帝在群臣的簇拥下逃离皇宫,但最终却死在了乱军之中。
宇文昌平被南蛮囚禁,三年之后方才逃离回到长安,但那时的长安已经满是疮痍,宇文昌平的一众家臣也已经作鸟兽散。
晋王司马启收留了宇文昌平,任命他为司空。
宇文昌平与一众名将、谋士,一同帮助晋王整合了中原三州,建立了大晋。
宇文昌平从青年走到壮年,晋王则是从中年走到了老年。
大晋建立时,宇文昌平年仅三十六。晋王却已五十四岁高龄。
五十四岁高龄的晋王则成为了大晋的开国帝君,史称晋太祖。
晋太祖立宇文昌平为宰相,但却被其推辞,让给了名士许由。
许由是晋王早年的幕僚,在建立大晋的过程中付出了汗马功劳,大晋建立时,许由已经病入膏肓。成为宰相后三个月,许由就去世了。
大晋建立三年之后,晋太祖中风去世,这期间,除了正值壮年的宇文昌平,其他的一众谋臣名将,也渐渐老迈去世。
宇文昌平原本会成为大晋的一代明臣,但是事情到此却是出现了转机。
继位的显祖并不信任宇文昌平,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将他贬到西部,安抚诸蛮。
当时,大晋周围林立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小国。在宇文昌平遭贬之后,率军出征的大将军被燕国名将刺杀,不久之后,韩国公叛变,分裂了大晋,建立了大韩。
晋国生变,南方的汉室宗亲建立了蜀汉,霸王的故乡,江东子弟重新建立了大楚。东部也是先后出现了新秦以及吴越三个国家。
宇文昌平在诸蛮部落安定下来,甚至娶了蛮族妻子,他上山打猎,带兵出战,围剿马贼。
十年之后,晋朝的帝王换了三代。没有人想起,还有一位名臣此时还在边境的蛮族部落。
大晋的朝野上下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位使臣,忘记了当年晋太祖曾说,“昌平当为吾之子房。”
又过了五年,大晋式微,前秦与大燕、韩国的联军直捣洛阳,帝都洛阳危如累卵。
宇文昌平的弟子伯吕作为联军统帅,站在洛阳城前,等待着大晋皇帝的诏书,他在三军阵前饮酒弹琴,好不潇洒。
这时,大晋才想起来,宇文昌平这个人还活着。
于是,宇文昌平被火速召回洛阳,顺利退去了联军。
又过了两年,大晋皇帝驾崩,末帝登基,接近六十高龄的宇文昌平成为摄政王,总理大晋的一切事务。
四年之后,末帝逊位,宇文昌平改国号为魏,死后庙号为魏太祖,谥号太武帝。
宇文昌平称帝四年后驾崩,其子宇文兴华继承帝位,后称太宗,谥号文帝。
文帝在位二十二年,很少主动发起战争,一直励精图治,恢复和发展经济。
文帝嗣圣六年,韩王崩,诸子乱,文帝顺应天意,收回韩国国土。
文帝嗣圣九年,蜀汉内部分裂,王子出国,文帝借兵于蜀汉太子,帮助其重新建立了后汉。
文帝在位二十二年,驾崩之后,其嫡长子宇文隆继位,死后庙号高宗,谥号明帝。
明帝在位期间,先后灭掉前秦,后汉,后秦,大燕,大吴,实现了北方的统一。
北方统一之后,明帝筹划封禅,但却在前往泰山封禅的前一天于深宫之中病逝。
二十六岁的太子继位,是为光帝。
光帝推进与楚国的战争,最终在宣化两年实现一统。
光帝继位已经十五年,帝国刚刚统一的七年,年号承乾的前七年是帝国最混乱的时期。
大魏各地的亡国余孽不时试图复国,这给大魏带来了极大的灾难。
直到承乾七年,也即是六年之前,帝国内部才稳定下来。
高宗死后,群臣议论纷纷,大部分臣子认为应当加谥号为“武”,但是太祖已然加持了“太武”的谥号,群臣最后也只得将高宗的谥号定为“明帝”。
高宗一生,一直重用修道之人,历次破国之战,皆是派遣了大量修道之前协助军队作战。
他将许多宗派的秘籍传到江湖,让大魏的百姓自学,高宗之后,大魏的修道者方才不是传说,渐渐变多。
到了如今,几乎每个城池里都有着为数不少的修道者。
高宗给大魏带来的,不仅有庞大的国土,还有与前朝完全不同的人文环境,修道,这一奇特的方式,彻底改变了大魏,使得大魏成为附近小国的宗主国,甚至与海中的鲛人也建立了邦交。
在前朝,仙人往往只是传说,而如今,仙人却已经是一个可以看到,甚至摸到的存在。
想到这里,邢羽不由心情复杂。方云之前所说的话语还回荡在他耳畔,令他心中惊疑不定。
邢干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往了洪荒。
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手中的笔无意识的书写着自己的想法,“道法天然,高宗传道天下,重立帝国,功可比肩秦太祖,德可媲美夫子。”
何方茹微微点了点头,面露微笑。
邢羽却是没有注意到,他心中此时忽而有一种轻灵之感,他提笔继续写了下去,心中终于下定了主意。
何方茹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着的中年男子,不由面露惊讶,中年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何方茹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耳畔传来一句温柔的话语,“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会再回来的。”
第18章 院试(下)()
第三道题只有三个字,极为简单,但却难以落笔。
“何为道?”
邢羽低声念了出来,何方茹笑着冲他摇了摇头,朱诫闵也是轻咳一声,作为警告。
邢羽哂然一笑,挠了挠头。
何为道?
这个问题,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追问过,可却从没有人能够拿出一个使所有人信服的解释。
夫子从未给出一个确定的结论,道祖虽然谈论过道,最终却也没有留下一个统一的解释。
邢羽自然也无法给出结论,他曾听邢干讲过,知道一些关于道的道理以及传说,可让他写一下什么是道,他却觉得无从下笔。
邢干是一个修道之人,他在扬州居住了十几年,将邢羽一手抚养长大。这些年来,邢羽没见过邢干修炼,邢干也很少谈及如何修炼。
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饮茶。
邢干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扬州城的传奇人物,他从北方搬来,带着邢羽这个独子。扬州城里的人都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家世。
但是扬州城的太守,知府都是对他极为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敬畏。
他来到扬州城后,朱思诚便邀请他担任书院的教习,不仅如此,朱思诚甚至还想将书院院长的职位交给邢干。
不过邢干为人潇洒,对于书院并不上心,朱思诚最终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邢羽手中笔尖悬空,墨汁缓缓浸润下去,将落未落。
他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记忆里从未有过母亲的记忆,白鹿山上虽然葬着他的祖父,但是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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