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有些犹豫,终究没敢继续拦着,侧身让开了道路。
悬铃宗的小姑娘牵着赵腊月的手,跟着一起走进树林,经过老太监身边的时候,得意地哼了一声。
石道向着梅林深处延伸,明明树木有些稀疏,但很快便看不到后方的景物。
树林深处有道竹墙,石道穿过竹墙,通往庵内。
竹墙那边安静冷清,看来那位老太监与侍卫们没有被允许进来。
那位妇人有些惭愧说道:“还是青山宗的份量重。”
赵腊月说道:“翠师姐言重,两宗行事风格不同而已。”
妇人明白她的意思,心想确实如此,只是不好接话。
小姑娘却不在意这些,直接说道:“不错,姆妈一直念叨,说你们的口头禅太可怕,动不动问人想不想死,行事又太暴力,动不动就让人死,实在是有些恼火,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跟你们学。”
妇人苦笑无语,望向赵腊月准备解释几句,却不料赵腊月听着这段话,竟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有道理。”
小姑娘有些意外,说道:“姐姐,难道你准备改?”
赵腊月又想了想,摇头说道:“虽然有道理,但没法改。”
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问道:“为什么?”
赵腊月说道:“因为世上该死以及想死的人太多。”
小姑娘注意到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是精神,有些羡慕,或者说向往。
……
……
庵前有棵树,已经开花,花瓣落在树下,粉粉点点,很是好看。
没有树下的那位丽人好看。
那位丽人转身望来,眉眼美极,较诸井九也只稍逊几分,更重要的是,她神情憨直,自有一派天真烂漫之感。
这样的美人,往往最被男子喜欢。
所以悬铃宗的小姑娘不喜欢她,赵腊月也不喜欢她。
那位妇人上前,行礼说道:“见过贵妃娘娘。”
小姑娘在赵腊月身边低声说道:“她就是那个最受宠的胡贵妃。”
赵腊月闻言微怔,再次望向树下。
恰在这时,那个丽人也向她望了过来。
两道视线穿过随风飘落的花瓣,相遇。
庵前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第六十章瑟字有几种写法?()
数年前,井九与赵腊月离了青山宗,行了数万里路,直至来到海州,因为要参加四海宴才重现人间。
在旅途里,他们遇到了很多妖怪、人,以及修道者,然后一剑杀了。
黑龙寺住持竹贵便是其中一位。
这位所谓高僧,最好***女,暗底里更是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因为与宫里的胡贵妃有旧,所以无人敢管。
可惜他遇到了赵腊月,于是很干脆的死了。
胡贵妃闻知此事,勃然大怒,誓要替竹贵报仇。
清天司动用那么大的阵势四处追缉凶徒,很大程度便是因为受到宫里太多压力。
没人想到,杀死竹贵的是青山宗第九峰的峰主赵腊月。
此事发展至此,只能作罢,清天司受了极大的挫折,副巡查施丰臣被排挤的极为严重,失去了所有实权。
贵妃娘娘真的能放下这段恩怨吗?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腊月也很清楚这一点,但看着树下那位丽人,她没有任何惧意,连不自在的感觉都没有。
就算你是最受神皇宠爱的贵妃,难道就能对一位青山宗的峰主喊打喊杀?
胡贵妃的视线在赵腊月与井九的脸上停留片刻,眼里的怒意一闪怒逝,说道:“原来你就是赵腊月。”
赵腊月平静说道:“是的。”
胡贵妃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翘,笑着说道:“年节的时候,你母亲进宫,见了一面,隔得有些远,看着不是太清楚,但隐约记得,赵夫人生得极秀丽,气度温婉,你比你母亲可是差得远了。”
这话听着简单,其实不然,明明是在嘲讽,却让人说不出话来。
所谓隔得远,自然是说赵夫人的身份不够尊贵,离她不够近。
她又说赵腊月不如母亲,赵腊月也无法反驳,不然难道要说母亲不如自己?
这便是宫里女人们最擅长的手段,言辞间的交锋颇为凌厉,也极隐秘,很难招架。
赵腊月不是小女儿,不会这些手段,但她有自己的应对方法。
“我会和母亲说,以后不要再进宫。”
听着这话,胡贵妃神情微变,才想明白今天自己的对手不是宫里那些柔弱可人的姐妹,而是……修道界的大人物。
赵腊月现在是青山峰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朝廷必须尊重的对象。
她就算是贵妃,又凭什么威胁对方?真用些官场上的手段,只怕反而会让自己身陷麻烦。
至于赵腊月的父母会不会因为贪恋红尘权势而如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赵腊月发话,她父亲会毫不犹豫地辞官,她的母亲自然也不会再进宫,甚至整个赵家都可能搬去南河州。
因为赵家的下一个千年,全部都在她的身上。
看似天真烂漫的胡贵妃,能够得到神皇的宠爱,自然是极聪慧的人,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想明白了这一切。
想的越明白,她越觉着郁闷。
自己拿了一根绣花针,准备绣副花鸟,与对方切磋一番,结果对方完全不按套路来,直接一剑砍了……
郁闷的贵妃娘娘不想再理赵腊月,转而望向那名悬铃宗的小姑娘,说道:“瑟瑟,好久不见。”
小姑娘哼了一声,没有理她。
胡贵妃笑着说道:“哎哟,这小小年纪还这般记仇啊,可别忘了当年我可是亲手做了藕糕给你吃的。”
小姑娘说道:“娘娘,刚才拦着我不让进,这时候来亲近做啥,上次姆妈带我来朝歌城的时候才四岁,我可什么都不记得。”
“难道你现在就不是小孩子了?”
胡贵妃说道:“我不让你进来也是为了你好。”
小姑娘撇嘴说道:“你就是担心庵里的人选了我。”
悬铃宗的妇人看着井九与赵腊月的神情,解释了几句。
原来天近人有个规矩,一天最多只看三人。
此时庵内安静异常,洛淮南可能就在里面,那今天便只剩下两个名额。
胡贵妃自然想把其余的人都拦着。
胡贵妃说道:“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要紧问题要问?”
“那你呢?”小姑娘冷笑说道:“你就是想给陛下生个孩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问的,这种事情需要做好不好。”
此言一出,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举世皆知,贵妃娘娘深受神皇宠爱,圣眷始终不衰,乃是皇宫里毫无争议的第一人,唯一的问题就是……她没有孩子。
但这种事情,就算知道也只能藏在心里,谁会直接说破,更何况是当着贵妃娘娘的面。
胡贵妃有些生气,还是忍着了,眼眸微转,轻笑说道:“小孩子家家的,你哪里知道什么生孩子的事情,做什么啊?”
说话的时候,她唇齿微咬,眼波流动,竟是自然流露出一份媚意。
悬铃宗的妇人有些不悦。
小姑娘小脸微红,啐了一口,说道:“真是个狐狸精!”
井九心想,还真让你说对了。
胡贵妃的道行比海州城里的小荷更深,赵腊月也没能看出她的真身,但如何能瞒得过他的双眼。
他微微眯眼,心想这只狐狸纵然是被佛家点化过,但天然媚惑,容易令人耽于淫乐,若见着皇帝,还是要提醒一句。
便在此时,石道上行来一个年轻人。
那位年轻人身着素色锦衣,腰带上落着片微卷的小青叶,叶上沾着些细灰,应该是湖心亭上落下来的。
此人气息遮掩的极好,很难看出深浅,但随着他的行走,自有一股贵气扑面而来。
看着来人,胡贵妃很是吃惊,微微点头行礼,面色有些犹豫,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年轻人走到她身前,面无表情说道:“父亲又不是没孩子,你想问什么?”
胡贵妃有些生气,但忌惮对方身份,不好说什么,只好撇撇嘴表示自己的不满。
看着这画面,赵腊月想着先前悬铃宗的小姑娘也曾经撇嘴表示不满,不由笑了笑,对此位贵妃的恶感弱了些。
年轻人转身望向赵腊月,冷淡说道:“青山宗的道友?”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望向悬铃宗的小姑娘,问道:“你叫色色?春色满园的色?”
小姑娘有些不安,看了那名年轻人一眼,低声说道:“是半江瑟瑟的瑟。”
那名年轻人说道:“我看是瑟瑟发抖的瑟。”
井九对赵腊月说道:“原来是得瑟的瑟。”
……
……
第六十一章一件小事()
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似乎暗藏机锋,其实谈不上,不过是针锋相对。
那位锦衣年轻人问赵腊月是否青山宗的道友时并未先做自我介绍,而且神情冷淡,有些不礼貌。
赵腊月看井九一眼,是想知道井九打算如何应对。
通过锦衣年轻人与胡贵妃的对话,悬铃宗妇人隐约猜到他的身份,震惊无语,就连瑟瑟小姑娘都有些不安。
锦衣年轻人的身份确实尊贵,对青山宗的态度冷淡也能理解。
——当代神皇最信任果成寺,而皇族最亲近的始终还是中州派。
做为与中州派齐名、竞争正道领袖地位千年有余的青山宗,自然不可能得到皇族中人的好感。尤其是以锦衣年轻人的身份,如果想要得到中州派的全力支持,更是必须无时无刻、在任何场合都要表达出明确的态度。
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井九很清楚,但他不会去理解,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对方的身份。
他的态度甚至要比锦衣年轻人更加明确。
他直接与那个小姑娘说话,问她的姓名,仿佛锦衣年轻人根本不存在。
这便是无视。
锦衣年轻人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说话。
最怕突然安静。
尤其是瑟瑟,她本来就是个喜欢热闹的小姑娘。
更重要的是,她以为井九与赵腊月还不知道那位锦衣年轻人的身份,担心会出问题。
她赶紧取出两只小铃铛,递到赵腊月身前,说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求的两个。”
这是当初她离开青山宗的时候,答应送给赵腊月和井九的礼物。
悬铃宗的清心铃天下无双。她是宗主的亲生女儿,用尽心思求来的铃铛自然绝不普通。
那两个小铃铛通体无纹,造型精致,无比通透,散发着淡淡的清光,只是看一眼便令人心意平静。
看着这画面,胡贵妃有些羡慕,那位锦衣年轻人的神情也微生变化。
他的身份极其尊贵,自出生后,脚腕上便系着一只悬铃宗送来的铃铛,用来袪邪护心。
此时小姑娘拿出来的两个铃铛,竟与他的铃铛品级差不多。
问题在于,赵腊月与井九的身份岂能与他相提并论?
就算悬铃宗与青山宗世代交好,那位老太君又怎么会同意孙女把这样的重宝双手送出,这不是胡闹吗?
赵腊月接过铃铛,点头致谢,说道:“答应给你的剑还没找到合适的,再等等。”
瑟瑟挥挥手,表示自己并不着急,接着望向井九,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与赵姐姐可不同,我觉得这铃铛给你我亏了,除了当时答应我的那件事,你得再回送我些东西。”
刚把礼物送出去便想着要回礼,也就是小姑娘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偏生井九觉得这很正常,认真地想了想。
他还有很多珍药与法宝,但有些他要准备以后破境时用,有些要留给柳十岁和赵腊月,还要为顾清准备一份好的,现在神末峰又多了那位元姓少年,小玉山说不得哪天也会回来,第九峰将来还会有更多弟子。至于修行功法,他也还记得不少,甚至还有两篇果成寺的禅祖残卷,不过小姑娘肯定要修行悬铃宗功法,这些并不合用,而且送这些总是会惹出些麻烦。
然后,他想到了一个非常简单、而且有用的礼物。
井九看着小姑娘说道:“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情。”
小姑娘没听懂,问道:“什么事情?”
井九说道:“你自己想,当你需要我做的时候,告诉我就好。”
听到这句话,赵腊月看了他一眼,有些吃惊。
她很清楚,井九是个天生的修道者,对世间万物并无太多情感,或者说不愿意与世间万物发生太多联系。
他居然愿意提出这样的条件……不管是什么事,这都是一件大事。
小姑娘本来没有什么感觉,看到赵腊月的神情才隐约明白自己赚了极大的便宜,眼睛变得明亮起来,问道:“什么事都可以吗?”
井九说道:“什么事都可以。”
……
……
“什么都可以,那就是什么都不可以。”
一直安静无声的旧庵堂里,传出了一道声音。
那个声音很洪亮,却没有什么压迫感,让人觉得很舒服,温和舒服,却又着足够的说明力或者说感染力。
如古寺的晚钟。
庵里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大,眉眼平和,却有勇毅果敢之意。
胡贵妃对着那人微笑打了个招呼,显得很亲切。
悬铃宗妇人与那人致意,颇为尊敬。
高大男子看着小姑娘温和说道:“至少,你不能要求他行恶,做有违仙侠之道的事情,也不能要他伤害自己。”
瑟瑟猜到了他是谁,没有出言反驳,眼睛微微放光。
“就是一件事,不用这般麻烦。”
井九说道。
那位锦衣年轻人嘲讽说道:“难道她要你自杀,你也去做?”
井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又不是傻子。”
锦衣年轻人闻言微怒,说道:“这样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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