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松杉挠了挠头,说道:“那为何师叔如此平静?”
赵腊月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世间好听的声音很多,听着便是了,难道溪水悦耳,你还要鼓掌?”
幺松杉愣了愣,直觉这说法不对,但又觉得极妙。
……
……
一曲终了,群鸟不肯散去,依依不舍。
白早起身,回首望向青山宗所在的寒台。
恰在这时,赵腊月也望向了她。
两道视线接触。
白早唇角微翘,露出一抹笑意。
她是中州派的天才少女,被很多人视为数十年后修道界领袖的不二人选,受到无数赞美与追捧,直至数年前赵腊月出现,才分了她一些风光,她自然会很关注赵腊月,此时看见赵腊月看着自己,以为对方也是在关注自己。
只不过她想错了。
赵腊月是在看她,关注的对象却另有其人。
“既然她来了,为何洛淮南没有出现?”
年轻一代修道者里有很多出名的人物,比如此时如仙子般站在山间的白早,比如那位传说中智如仙人的童颜,又比如闭关多年未出、从而越发神秘的卓如岁、青山首徒过南山,再比如西海剑派的桐庐,包括赵腊月自己。
在俗世里,童颜最为出名,在修道界里,白早的身份最尊,但在这些年轻强者们自己的心里,洛淮南才是最响亮的名字,道理非常简单,因为洛淮南的境界最高、实力最强。
不止是赵腊月,南忘也很关心这件事情,问道:“洛淮南和童颜为何没有出现?”
负责对外联络的青山弟子说道:“没有收到消息。”
童颜性情骄傲怪异,不愿意出现倒有可能,但洛淮南身为中州派掌门首徒,像梅会这种场合不可能不出现。
除非有什么事情比梅会更加重要。
问题是,能有什么事情比梅会更重要?
有青山弟子猜道:“为了准备道战,他在苦修破境?”
幺松杉摇头说道:“他根本不需要。”
据卷帘人方面放出来的准确消息,洛淮南于年初已经正式进入金丹后期,也就相当于青山宗的游野中境,如此深厚的境界实力,年轻一代修行者里,根本没人是他的对手。
就算再往上面望去,因为当年与雪国大战,太多强者陨落,也很难找出太多能够稳稳胜过他的中生代修道者。
“如果大师兄今次来了,或者还有些希望。”
听着这句话,青山弟子们纷纷点头称是——想战胜如此强大的洛淮南,也只有游野初境的过南山能存几分可能。
只不过……
很多道视线下意识里落在井九的身上。
青山试剑大会上,过南山的剑就是被他弄断的。
一道声音响起。
“道战我来。”
说话的人不是井九。
他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
是赵腊月。
青山弟子们很震惊。
井九看了她一眼。
第五十六章像井九一样弹琴()
南忘也听到了赵腊月的话,问道:“你确认?”
很多人都知道,两年前赵腊月已经进入无彰中境,按道理来说没可能那么快再次破境。
即便如此,以她现在的年龄,也算得上是极罕见的修道天才。
天生道种果然不凡。
但她毕竟修道的时间太短,与洛淮南相差甚远,参加道战根本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
赵腊月未假思索,说道:“是的。”
不看境界修为,二人都是青山峰主,南忘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别的弟子更是不敢出言相劝。
这时,白早结束了自己的琴曲。
寒台安静。
在很多人想来,如果水月庵没有别的弟子出面,只怕那句流传很久的批语,终于要被打破了。
但在此之前,寒台的安静被一阵议论声打破。
有消息在高处的十余座寒台间流传,引来一阵骚动。
青山宗也很快收到了风声。
天近人正在城里某处,今日洛淮南与童颜没有出现,极有可能便是在拜见对方!
能够得到天近人的点评是很难得的机缘,如果被对方称赞数句,更会让修道者在宗派里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资源,一时间人心思动,但毕竟是梅会盛事,朝廷大臣与各宗派师长在此,谁敢擅自离开?
井九注意到赵腊月的神情变化,问道:“想去看看?”
赵腊月说道:“有些好奇。”
井九说道:“那就去看。”
二人起身,与南忘说了一声,便向寒台下方走去。
很多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禁哗然,心想梅会还没有结束,禅子还没有点评,居然就这样走了?
看着那两道身影,白早微微蹙眉,显得更加柔弱。
她猜到赵腊月与井九离开是去做什么。
对此她并不在意,因为这时候洛淮南与童颜应该已经与那位传闻里的命数大师见了面,而这本就是她安排的事情。
她有些在意,或者说失望的是另一件事如此心急去见天近人,难道是需要他人的肯定才能保有自信?
这样的赵腊月,如何配得上做自己的对手?
……
……
离开梅园的山道在寒台后方,绕了两个弯,井九与赵腊月的身影便在众人眼前消失。
数万里路形成的某些习惯,已经让赵腊月接受了井九的某些怪癖,比如除非特殊情形,他宁愿走路也不愿意驭剑。
他们走在山道上,随意说着话。
井九知道赵腊月真正想见的不是天近人,而是这时候可能正在拜见天近人的洛淮南因为数十日后的那场道战。
他说道:“如果传言不虚,你不是他的对手。”
赵腊月说道:“总要战过才知道。”
这句话很符合她一直以来对修道的态度。
登天大道无比艰险,如果怕这怕那,那还修什么道?
井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赵腊月记得很清楚,刚才她说自己要参加道战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了自己一眼,没有明说什么,意思却很明确。
“你不赞同?”
她有些不解。
过往数年修道生涯里,斩妖除魔、飞剑杀人,无论遇着何种危险的情形,井九从来都没有阻止过她的冒险,为何今天他对自己要参加道战的想法,却如此不赞同?
井九说道:“我没有参加过梅会道战,但知道一些内容。”
赵腊月说道:“踏血寻梅?我不在乎。”
井九看着她平静而认真地说道:“那是真实的世界。”
赵腊月也认真起来,说道:“我知道真实的意思。”
“数万里路上的那些战斗依然不是真实,最多只能说半真半假,而我说的,是我都不愿意触碰的真正的真实。”
井九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赵腊月问道:“什么是真实?”
井九说道:“死亡才是真实,准确说是自己的死亡。”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半山腰。
微风轻拂崖间野树,风景极佳,只可惜那些鸣声清脆的鸟儿们,依然在山崖那边恋恋不去,于是景物少了几分生机。
赵腊月认真想了很长时间,说道:“不懂。”
井九说道:“不懂最好。”
赵腊月忽然觉得,他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离自己很远。
在井九那张绝美的脸上,她仿佛看到了无尽的深渊。
深渊意味着远离。
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有些生硬地转开话题:“虽然不感兴趣,但还是好奇最后的结果。”
这说的自然不是道战,而是今日的琴艺之争。井九再次重复了一遍修道界的那句名言:“反正赢的是水月庵。”
忽然有一声琴音在天空里响起。
起处是寒台那边。
隔着一座山,琴声到他们这里时已经变得非常小,落在二人耳中,却无比清楚,里面似乎蕴藏着一道极大的力量。
紧接着,第二道琴音响起,再未停止,只不过琴声并不如流水,有一声没一声,显得特别生涩混乱,连最基本的节奏都谈不上,更不要说什么美妙。但不知为何,井九却似乎被这琴声所打动,停下脚步,站在崖畔向着天空望去,久久没有言语。
与白早弹琴时不同,这个人弹琴的时候群鸟并未相合,但并不是群鸟不喜这琴音,而是它们不敢出声。
弹琴那人的指法明显生疏,就像是初学者,但弹出来的琴曲却是霸气无双,仿佛要夺去天地间的所有声音。
不要说那些禽鸟。那人弹琴的这段时间里,就连山风吹拂树梢、溪水落入深涧,都没能发出任何声响。
我花开时百花杀。
我出声时,天地都必须安静听着。
这便是气势。
赵腊月感受着山野间残留的意味,压住心里的震撼,望向井九侧脸,想起去年在海州时的那些画面。
这个人弹琴就像井九下棋。
初学。
手法生硬。
不好听。
不好看。
却举世无双。
井九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极高处的某片流云,已经被琴声撕成了碎片。
赵腊月轻声说道:“不知道是谁。”
井九不知道弹琴的那个人是谁,但他知道对方的来历。
因为他从琴声里听出了些故人之风。
“水月庵。”
他说道。
赵腊月再次想起那句名言反正赢的都是水月庵。
然后她想起寒台上,水月庵那位面貌普通的女子。
不知为何,她再次生出刚才井九说出那个四字时的感觉,道心微乱。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像某某一样下棋()
今日朝歌城,梅会自然万众瞩目,也是唯一焦点,但在普通民众热切的视线之外,有一道暗流正在涌动。
正在参加梅会的年轻修道者们,心思也已经去了别处。
无数消息在飞檐黄瓦与寻常街巷间流走。
各宗派的大人物、朝廷里的高官、南城的巨贾,都在寻找一个人的下落。
天近人。
有人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寿命,有人想知道自己的元婴去了哪里,有人想知道神皇陛下的癖好,有人想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当然,也有些人是想知道一些更重要的问题,比如景阳真人是不是真的飞升失败了。
井九不确定赵腊月见天近人是想问这个问题,还是想知道阴三的下落,又或者只是想看看洛淮南。
那位可能在见天近人的中州派修道天才,是梅会道战的最大热门,自然也是她的最强对手。
不过无论赵腊月出于怎样的原因想要见天近人,他都会带她去。
如今在青山宗,赵腊月是神末峰主,他是普通弟子,二人应该以师姐弟相称,但事实上、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师父的角色自居。
赵腊月也早已经习惯并且接受了这点。
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
弟子有事,师长当然要帮着弄弄。
别人不知道天近人在哪里,井九也不知道天近人在哪里,但他知道谁知道天近人在哪里。
……
……
朝歌城东,白马湖畔,有条繁华热闹的街道。
街西有座医馆,匾上刻着一朵海棠花,里面有一位大夫,还有一位伙计,看着有些寒酸冷清。
谁能想到,这座医馆便是朝天大陆最大的情报组织卷帘人最重要、也是级别最高的分理处。
井九知道。
只要活的时间够长,总能知道一些秘密。
更何况他的那位师兄当年最喜欢打听秘密,然后当成故事讲给他听。
走进医馆,摘下笠帽,井九正准备说出那句海棠依旧否,大夫赶紧举起右手,示意他不用再说,然后把他与赵腊月带进了里室。
“这好像不符规矩。”井九说道。
大夫苦笑说道:“只看你的脸,就知道你是井九。”
上一次,卷帘人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事后也做过确认。
既然如此,哪里还需要海棠依旧否这种已经几百年没用的旧暗号。
井九没有去想这件事情里隐藏着的某些意味,觉得不用说暗号,少了些麻烦,是很好的事情,直接说道:“天近人在哪里?”
大夫看着他认真说道:“这是很高级的消息。”
井九说道:“我上次给过你三个消息。”
大夫微笑说道:“有两个消息没有证实,至于欠你的,我们已经扯平了。”
井九想了想,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井九,那你猜猜她是谁?”
大夫望向他身边的少女,不由怔住了。
他是井九,那她自然就是赵腊月。
对于这位天生道种、青山宗历史上最年轻的峰主,卷帘人自然无比重视,不知收集了多少相关的资料。
按道理来说,身为卷帘人的高级主管,赵腊月随井九走进医馆的第一时间,大夫便应该认出她来。
问题在于,那些资料里说的清楚,赵腊月行事不拘小节,毫不在意容貌与装扮……
那,这鬓间插着的小黄花是啥?
片刻后,大夫醒过神来,明白了井九的意思。
前次,他给了井九情报,是因为卷帘人有所亏欠,现在赵腊月这个正主来了,难道还能空手而返?
“这个消息非常贵,请不要外传。”
既然做了决定,大夫倒也爽快,直接说出了那个地点。
天近人来朝歌城后,一直住在梅园里。
井九与赵腊月刚从梅园来。
那么这个梅园自然不是正在举办梅会的高山寒台,而是旧梅园。
……
……
在医馆里,赵腊月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询问为何井九与卷帘人的关系。
直到来到那条老旧的街道外,她才说话。
“我自幼在朝歌城里生活,但准备修行,很少出门,这是第一次来这里。”
多年前,雪国怪物入侵,皇朝正统断绝,神皇与正道宗派年轻领袖在梅园结盟,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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