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四周的青松随之而动,如浪花一般,久久无法平静。
方景天从幽暗的大殿里缓步走出,两道极长的银眉也被清风拂动。
他没有闭关,也没有假装闭关,一直在这里等着。
“已经很久了。”井九看着他说道。
是的,真的已经很久了。
一百五十年前,他再次回到青山,与赵腊月一道登上神末峰。
从那之后,方景天就一直想要杀他。
景阳真人假洞府开启的时候,方景天便动了杀心,只是禅子莲驾刚好路过。
云台之役,青山强者尽出,方景天坐镇青山,也曾经想过要杀死神末峰上的所有人,只是刘阿大刚好在场。
井九是个看到死亡阴影便会转身离开的人,这一世他经历过的数次生死危机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做过仔细的准备,唯有方景天的数次杀机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过威胁。
因为那时候的他还很弱小。
更不要说百年前的青山掌门大典。在世人眼里,他终究是被方景天逼了出去。
火焰骤敛,剑光亦收,广元真人落在井九身边,反手便是一袖拂出。
无数道极其精纯的剑意破空而去,在昔来峰大殿前形成一道屏障,把所有的三代弟子都拦在了外面。
只有各峰峰主及二代长老,还有已经破海成功的那些天才弟子,比如卓如岁等人才能进来。
广元真人劝说道:“师叔还请息怒,数年前新立掌门之议并非师兄贪权,而是您当时在朝歌城沉睡不醒,九峰无主……”
墨池长老这时候也赶了过来,顾不得调息平静,赶紧上前苦苦劝说道:“师……师……师……”
紧接着,成由天与越来越多的长老都来到了昔来峰前,大多数人不敢上前,只有地位最高、资历最老的那几位围着井九不停劝说。他们说的话当然极有道理,现在元骑鲸刚离开不久,青山如果便陷于内乱,如何说得过去,更重要的是,现在青山气势正盛,如果受此重挫,岂不是会给中州派喘息之机?
但不管广元真人等人说些什么,井九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看着远处的方景天。
渐渐的,劝说的声音小了下去,憨厚老实的墨池长老依然不甘心,急得红了脸,口齿不清说道:“师叔……叔……”
忽然,卓如岁上前扶住墨池长老,笑眯眯地把他搀着向外走了几步。
墨池长老更是着急,朝他头上打了一巴掌,说道:“大……事,这是……大事,别闹!”
卓如岁哎哟一声,直接倒在了墨池长老怀里,痛声说道:“师叔,你下手太重了,我要不行了……”
墨池长老唬了一跳,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赶紧扶着他坐了下来。
一道冷漠的声音打破了广场上带着些尴尬紧张意味的安静。
“今天都在喊师叔,可是那年呢?那年掌门大典,哪怕他拿着柳词真人的遗诏,哪怕剑律大人亲口说了,你们依然不承认他是师叔,为什么?因为他那时候刚刚破海,在你们看来不够打,那为什么现在你们不再怀疑?是因为禅子的态度还是连三月前辈?都不是,是因为他现在能打。”
无数道视线落在赵腊月的身上,带着强烈的不安等待着她接下来的那句话。
她看着方景天面无表情说道:“既然如此,今天怎能不打?”
昔来峰前的广场变得更加安静。
方景天银眉微飘,看着赵腊月欣赏说道:“不愧是我青山宗开派以来最快破海巅峰的天才人物,青山剑道就在于敢争,怎能不打?”然后他望向井九说道:“其实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听着这话,场间一片哗然,广元真人想再说些什么,方景天举起右手,说道:“诸位师弟,此事与尔等无关。”
话音方落,他的身影便从场间消失。
井九摸了摸赵腊月抱着的白猫,随风而去。
……
……
上德峰终年积雪不化,行走在峰间,除了青松崖柏便只能看到单调的白色与黑岩,竟让人仿佛置身北方的雪原。
微风忽作,井九与方景天落在洞府外,带起些雪粒。
很多年前,他们都曾经在这里生活修行过,现在再次回来,不知有何感慨。
“我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师妹他们的时间更短,入门没多长时间,师父便……被你们害了,说起来我们与师父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太长。”方景天站在崖畔,看着雪雾外的莽莽群山,面无表情说道:“但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井九没有理他,转身向洞府里走去。
方景天银眉微飘,就像是雪一般,唇角微翘,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转身随之而去。
那口通往地底剑狱的井依然冒着淡淡寒意,往年经常站在井边向下望着的老人却已经不在人世。
“大师兄走的时候如何?”方景天问道。
井九不想与此人多说话,但关于元骑鲸或者柳词的问题还是愿意多说几句,说道:“他说他很开心。”
“那就好。”方景天飘然而起,向着井底落下。
伴着那道仿佛亘古不变的天光,两道身影飘落到井底,地面一片干燥,没有雪花也没有潮湿的积水。
如黑山的尸狗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是那般深邃,却又是那样的平静温和。
……
……
(今天打开《这个明星来自地球》的网易云歌单在听,忽然听到极熟悉的前奏,有所感。窦唯黑梦那张专辑,我在大学里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非常喜欢,我姐夫也很喜欢。姐姐怀孕的时候,家里也是天天放这个,后来孩子在地上爬的时候,家里也经常放这个,我们一直自己打趣,外甥女的胎教以及幼教真的是有些与众不同。今天之所以有所感,是因为音乐响起的时候,我的宝贝外甥女就坐在我旁边的书桌上,对着电脑画画。她已经是大学生了,专业学画画的。我听听歌,看看她,问她还记得吗,她说当然。我没有感觉到自己老了,只是感觉很好,虽然传承这两个字有些大,但这种家人、前后辈之间的影响终究是在的。就像太平于方景天一样,其实关于方景天我本来想写的更多,但为了节约篇幅都删了。大概意思就是这个,其实换一个故事,他就是陈萍萍,他就是复仇者,我谈不上喜欢他,因为吝啬地没给他笔墨,这里补几句算是感谢他。)
第十二章野花深处,大戏开场()
落下的天光,照亮舞台般的地面。
方景天向尸狗认真行礼不管尸狗对太平真人究竟是何态度,他当初能够离开剑狱,明显是得到了对方的许可。
尸狗的眼里流露出一抹笑意,然后望向井九,用眼神问道你确定要这样?
井九说道:“简单些。”
尸狗沉默了会儿,重新闭上眼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幽静的地下空间里仿佛响起了一声叹息。
剑狱里很安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岩石比上德峰还要坚硬的岩石。
两位通天大物缓步走过,给两侧囚室里的大妖、邪修们带去了极大的精神压力,他们明明听不到脚步声,心里却仿佛有战鼓声响着,咚咚作响,一声重过一声。
来到剑狱深处,方景天停下脚步,望向那条幽静通道尽头的囚室,说道:“当年师父就是被你们关在这里?”
井九嗯了一声。
方景天问道:“现在里面关着的究竟是谁?”
井九说道:“你不是掌门,没有资格知道。”
方景天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行走。
剑狱里除了这条孤单而狭窄的死路,便只有一条通道。
想要进出隐峰,只能从这条路走,再没有别的可能。
据说这就是当年青山宗前代祖师设置隐峰的用意。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只有处于真正绝望的环境,才能在艰难的修行道路上打破看似不可能被打破的屏障。
整个修行界,知道隐峰还有别的出路的只有四个人。
柳词与元骑鲸已死,而井九与太平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个秘密。
……
……
隐峰里的风景很美,美的不像真实的世界,然而有趣的是,在真实的世界准确来说是在天光峰顶却能看到这里。
方景天曾经在隐峰里生活了很多年,也是在这里成功地破掉元骑鲸为自己设下的死关,在满山野花里一步通天。
那些美丽的青色山峰高速后掠,迎面便是他最熟悉的那座山峰,满山的野花还在盛放。
方景天落在山间,走到野花深处,低身拾起一根竹笛。
竹笛离开地面,野花渐渐凋零,萎作碎屑,混入黑色的泥土,就此消失不见。
他转身看着井九说道:“说来有趣,当年不知道你身份的时候,我还曾经想过收你做徒弟。”
山风微作,穿过竹笛的孔洞,发出好听的声音。
这说的是一百五十年前,井九重回青山,在洗剑溪畔参回承剑大会的事情。
井九说道:“快点。”
接下来的这场战斗事关道统,会影响青山宗未来数百年、甚至更多年的传承,也必然会影响到整个朝天大陆。
在此之前,可以有些漫长的回忆,可以有些感慨,可以咏叹,可以有些长篇大论。
但没必要。
数百年的情绪终于有了抒发的机会,却被如此生硬的打断,方景天不怎么生气,只是叹道:“如果你真是师叔,像你这般无趣的人……师父当年怎么会愿意教你?”
井九说道:“我天赋好。”
方景天沉默了会儿,说道:“怎么打?”
井九说道:“输了的人,就别出来了。”
这本来就是青山隐峰的规矩,只要进来的人,想出去便只有一种方法,或者破境通天……或者像童颜等人那样,被井九与元骑鲸无视规矩。
当然,方景天就算输了这场,被囚禁在隐峰里,也还有一个离开的方法,那就是飞升。
方景天银眉微飘,感慨说道:“你自信而讨厌的样子,真和师叔有些像。”
井九说道:“连你师父现在都不再怀疑我的身份,你却依然不信……小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执拗的孩子?”
方景天说道:“因为我那时候在你眼里还是小孩子,所以我在旁边看到了很多东西,不得不执拗。”
井九说道:“既然是小孩子,又如何能够辨清真假,又能知道什么是真相?”
方景天说道:“我只知道除了小师妹,师父最疼的就是你和两位师兄,结果你们做了些什么?”
井九说道:“我们做了该做的事,不,我们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方景天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想你死。”
话音方落,隐峰碧蓝如瓷的天空里,忽然出现了十余道白色的痕迹。
那些剑痕组合在一起便是一枝梅。
不是梅花,就是一枝梅,光秃秃的,没有一个花骨朵。
那些痕迹都是剑意。
贯穿天地。
……
……
青山宗的人们站在昔来峰大殿前的广场上,听着四周的松涛声,茫然地看着天空,不知道井九与方景天去了何处。
赵腊月感觉到怀里一轻,发现阿大不见了,下意识里望向远处的上德峰。
广元真人早就已经发现了动静,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井九与方景天去了上德峰,自然是要去隐峰,去隐峰……表明这一战与当初他与师兄的剑争完全不同,是真正的死战。
清容峰顶,南忘难得地没有喝酒,也穿着鞋,站在那棵花树下,看着上德峰的方向,小脸上满是恼怒与无奈。
她知道井九等人回到青山,一直没有露面,便是准备暗中打断这件事情。
不要说什么自知之明的问题。
她的境界实力不及方景天与井九,但想要打断这场战斗有的是别的方法。
现在看来,井九与方景天明显猜到她会做什么,直接去了隐峰。
隐峰只有一条通道,有尸狗镇守在那里,她无法进去,也就没有办法阻止打断这场战斗。
花树微动,黑石上出现无数道细密的剑痕,那些痕迹浮空而起,变成剑弦,组成一道无形的桥。
她衣衫微飘,银铃微动,踏桥而去,落在了天光峰顶。
昔来峰前的人们感受到了天空里的剑弦,醒过神来,纷纷驭剑而起,向天光峰而去。
数千里青山,只有在天光峰顶能够看到隐峰一角。
无数道剑光照亮天空,敛于天光峰。
众人顾不得向站在崖畔的南忘的行礼,纷纷望向隐峰那边。
确实只能隐隐看到一角,那是云海里的无数座青丘,却哪里看得到井九与方景天的身影。
轰的一声闷响。
众人很是吃惊,转身望向声音起处,发现元龟驮着的那座石碑上簌簌落下了一些微尘,震惊想着这是怎么回事?
隐峰里的那场通天之战应该已经开始了,问题是为何看不到任何画面,那座石碑却反而生出了些动静?
有些入门时间尚短的弟子不禁惊骇想着,难道是青山宗的列祖列宗看不得这等内斗,显灵动怒?
“你们说谁会赢?”
崖畔忽然传来南忘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就算自己有想法,在这种时候哪里敢说出来。
“那两个家伙光顾着自己痛快,却不想想会给青山惹来多少麻烦,真是令人头痛。”
南忘说道:“谁知道他们要打多长时间?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看着?不如下些赌注,看戏也热闹些。”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但谁都听得出来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充满了挫败之后的垂头丧气、破罐子破摔味道。
崖边依然很安静,没有人敢迎合她的心情。
片刻后。
赵腊月走到南忘的身边,唤出弗思剑放到了地上。
第十三章吾于青山真无敌()
谁也没有想到,赵腊月竟把弗思剑当作赌注押了下去。
至于她押谁会胜,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想便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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