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恼怒回视的次数太多,他也不再害怕看她,当她没注意的时候,也会盯着她的侧脸看。
真的很好看。
爱美之人,人皆有之,世间那么多人都能盯着师父的脸看,我为什么不能?
就这样又过了十年,终于发生了一件事情。
与书里的那些言情故事不同,那天没有出什么大事,他们也没有谁生病,更没有谁伤重将死。只是一个寻常秋日,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好,可能是因为殿里无人……
好吧,是因为那天水月庵结束了轮守,甄桃要随庵主回东海,他专程出宫去送了一趟。
回到宫里的时候,他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她把所有太监宫女都赶走了,自己在殿里喝闷酒,地上已经空了十几个酒坛。
顾清走过去,把她手里的酒坛子抢了过来。
她很生气,盯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满是恨意。
顾清有些害怕,又有些高兴。
她说自己喝多了。
他说要不要去园子里逛逛。
园子里没有人,花树间的草地有些不平,她喝了太多酒,有些走不稳,险些摔倒,下意识里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牵着手在无人的御花园里走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没做别的,就是牵着手不停地走,走到额头冒汗,手心更是汗出如浆。但他们没有松开手,一次都没有,从始至终都紧紧握着。
第一百零五章还君明珠()
那天夜里,走到累了,酒意散了,两人进了殿,上了榻。
她说有些累,要他给自己捏捏肩,他说好。
殿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她忽然说道:“你想好了吗?”
他沉默不语。
她看着他静静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会吃了你噢。”
他松开手,坐到十几丈外的椅子上,喝了一杯冷茶。
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终究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没有过多少天,他们的手又牵到了一起。
他偶尔给她捏捏肩,她偶尔摸摸他的头。
大概又过了十年,母亲去世,顾清回了趟家。
回到朝歌城,这座宫殿就像家一样,让他放松下来。
于是他决定喝些酒。
酒入枯肠倍思亲。
她在旁边静静地陪着他。
他越喝越精神,泪水却是越来越多。
忽然,他觉得有东西在脸上拂过,擦掉了那些泪水,就像春风一样温柔,舒服,仿佛能拂平所有的痛苦。
那是她的尾巴,毛茸茸的尾巴。
“好玩吗?”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强自平静着,于是笨拙着,声音微颤说道:“我借你玩啊,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顾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有些窘迫地看着他,脸有些微红。
他忽然觉得这样挺好。
……
……
顾清与她在一起已有六十年。
但终究意难平。
“我以前觉得自己应该向师父学,大道之上独行便是,直到后来遇着你才知道我的道与他不同,我需要同行者。”
他看着胡太后的眼睛,说道:“既然我们注定无法走到最后,那便……无法走到最后。”
“一百年了。”胡太后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说道:“就算我是妖族,又能有几个一百年?你就能完全当作不存在?”
顾清说道:“六十年前我便与你说过,如果你愿意与我同修大道,不管是监国还是青山掌门我都可以不要,我带着你去蓬莱,如果那还不行,那我们就去异大陆……但你当时说你放不下皇上,要我再等些年,于是我等了你三十年,最后一次问你,你还是放不下。”
胡太后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承诺过,只要你想,随时可以离开。”
“我当时不愿意,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接受。”顾清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么你曾经说过的话现在都不算了吗?”
胡太后面无表情说道:“我只是有些嫉妒她。”
顾清说道:“与她无关。”
“但你也答应过照顾我一辈子。”胡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会的。”顾清平静说道:“直到我死的那天。”
胡太后声音微颤说道:“你没有错,我放不下尧儿,而你也总要有你的日子,我只是……只是有些难过。”
从始至终,她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谁都能看出她的难过,因为她的眼神非常淡,淡的没有什么颜色。
顾清走上前去,牵起她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也不能没有你,一想到便会难过。”
胡太后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些颜色,说道:“可是我会嫉妒,我会吃醋,我会发疯……那样会出事。”
顾清没有说话。
胡太后声音微颤说道:“好吧,我会慢慢习惯的。”
顾清摸了摸她的脸,带着歉意与怜惜,但更多的是坚定。
……
……
太后是不能改嫁的。
不管对方是监国还是未来的青山掌门。
所以顾清与她向来很谨慎。
好在现在皇城大阵就在顾清的控制下,没有人能在皇宫里窥视,他也不担心这件事情会败露。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宫殿里被人放了一件法宝。
那件法宝的品阶非常高,却没有任何杀伤力,也没有任何气息外溢,当年能在云台上藏那么多年,自然也能藏在皇宫里。
当天深夜,一名老太监佝偻着腰来到了浣衣局,通过后门去了那片宅坊。
没过多久,他借着夜色来到一座极偏静的宅院里。
宅院的阵法无声开启,把他带到了最深处的花厅里。
一位鬓角斑白的独臂老者,坐在椅上静静地看着他。
那名老太监不敢有任何犹豫,一掌拍向自己的腹部,呕出了一粒浑圆的明珠。
这粒明珠便是中州派的至宝还天珠。
那位独臂者者便是在百年前朝歌城一役里断臂的中州派长老越千门。
越千门接过还天珠,面无表情问道:“都在里面?”
老太监说道:“如果半年里发生过什么事,都在里面。”
越千门微微一笑。
这颗还天珠对中州派来说很重要,更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
如果确实如真人推算的那样,那么青山很容易被搞臭,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会破裂。
当然,在此之前中州派会试着看看能不能利用这颗还天珠让顾清做些事情。
想着这些事情,越千门忽然听到了夜空里传来一道极微渺的笛声。
他想到了一百年前皇城里的那道笛声,神情骤变,毫不犹豫施出全部的道元,从原地消失。
中州派的天地遁法天下无双,只要让他离开这座宅院,便能借着夜色逃走,即便是那道笛声的主人也不见得能再找到他。
但那片夜色不是真的夜色,而是两道黑色的幕布。
那是阴凤的双翼。
越千门被阴凤从夜空里逼出身形,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便被随笛声而至的那柄无形小剑贯穿了头颅。
不愧是炼虚境的大强者,受到如此残酷的伤害,他竟还没有死去。
就在这个时候,宅院上空的夜色里忽然撕开了一道缝,把他吞了进去!
玄阴老祖从夜空里落到地上,紧紧地闭着嘴。
只听得一阵沉闷的声音在他的腹部不停响起,就像是无数颗丹药同时在鼎里炸开。
那是越千门临死前的自爆,即便是玄阴老祖也觉得有些难过,脸色苍白,双眼血红,强行调集魔息才镇压住。
看着随夜风飘落的那根头发,他的眼里流露出心痛的神情,叹了几口气,把还天珠从嘴里吐了出来。
阴凤看着这幕画面,嘲笑说道:“也不知道你这一下尝了多少人的口水。”
玄阴老祖沉着脸没有理它,把还天珠交给了阴三。
阴三用衣袖隔着接住还天珠,有些嫌弃地吹了口气。
随着这口气,还天珠投射出无数道光线,在墙上投射出画面,同时还有声音响起。
看完今夜顾清与胡太后的对话,阴三感慨说道:“真情实意,着实感人。”
阴凤说道:“算是没给青山丢人。”
在它看来,不管顾清最后能不能成为青山掌门,身份已经在这里,即便和女人乱来也要找个配得上他的,太后这个身份不错。
玄阴老祖忍不住说道:“我总觉得和我相比,你们青山宗才是邪道。”
阴凤认真解释道:“我们不吃人。”
玄阴老祖这才发现那个老太监还活着,直接一掌拍成肉末,嫌弃说道:“这等人的肉不好吃。”
阴三微笑向着院外的夜色走去,说道:“像顾清这样有趣的人,可要慢慢吃。”
第一百零六章该死的男人()
顾清离开皇宫,回到了井宅。
那棵海棠树早就没了,也没人敢在那里重新种些什么,院子里很是空旷,星光落在地面,看着就像水一样。
他走进书房,看着榻上的师父,心情有些沉重。
井九双眼紧闭,睫毛不动,肌肤如玉,眉眼如画,与百年前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个夺尽天地颜色的仙人。
就像是在夜里沉睡的莲花,非要等到那道晨光降临才会醒来。
问题是连三月离世百年,世间到哪里去找那道晨光呢?
这间书房有禅子亲自布置的阵法,隔绝外界的事物,井九就算再躺一百年,也不会像寻常人家的那些摆设一样蒙尘。但每天他们都会为井九擦洗两次,这是弟子尽孝,也代表着某种美好的祝愿。
久病床前无孝子,那是因为病床上的人很难再恢复健康,绝望会带来无数的负面情绪。
如果有一线希望,情形自然不同。
沉睡中的井九比最难伺候的瘫痪病人还要难照料,尤其是翻身非常困难,顾清也不明白师父为何会这么重。
替井九擦洗身体,真是件很困难的事,直到那年禅子来了朝歌城,看不下去教了他们一招。
顾清运转剑元,点燃剑火,从井九的头顶向下移动到脚底。
他的修为境界不是当年,对剑火的控制可称洞微,那些剑火只是在井九的白衣之间缭绕穿行,绝对不会烧到榻上的织物。做完这些事情,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榻前,把今天朝廷里发生的事情、青山那边传来的消息讲了一遍,然后再次沉默。
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我舍不得她,但是她不可能与我在一起,不然景尧会怎么想?中州派肯定会借此生事,她也会出事,师父,我该怎么办呢?”他低着头,就像犯了错的孩子,对着榻上的井九低声说道:“和桃子的事我确实用了些心机,想的比较多,我还真是个烂人呢。其实我也不想做烂人,我是真的喜欢桃子……但怎么能同时喜欢两个?那我还是烂人对不对?”
沉睡中的井九自然听不到他的话,也无法给出建议。
顾清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师父,我的压力真的很大,你醒不过来,我就得挺着,想尽一切办法挺着……我是神末峰的大师兄,我不能倒,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必须站在这里,哪怕做个烂人,所以明年开春的时候,我还是会和她结成道侣,师父,如果你醒着,会祝福我吗?打我一顿也好,杀了我也好……只要你醒过来,那该多好。”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离开书房,缓缓关上书房的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怕打扰了井九的睡眠。
院子里还是那般安静,井梨现在是当朝大学士,自从妻子前几年离开后,他每天夜里都会坐在在房间里发呆,灯也不点。
整座井府都是黑暗的,只有后园隐隐有些光线,还有些极淡的酸香味飘来,引人生津。
那是泡菜的味道。
顾清望向后园,忽然对那两个人生出很大的羡慕。
那两个人还没有成亲,至少没有仪式,但已经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一百多年。
大家的情形差不多,为何你们却如此幸福?
……
……
离开井府,顾清去了太常寺。
水月庵的年轻弟子们看着他到来,纷纷掩嘴而笑,依次行礼后便避了开去。
“师父,监国大人到了。”
一个调皮的丫头冲着楼里喊了一声,然后嘻嘻笑着离开。
楼门开启,灯光照亮了甄桃的脸,依然还是那般清新可人,吹弹可破,虽然现在她已经是水月庵的师长。
顾清的眼睛微微明亮,走到她身前问道:“今日如何?”
甄桃这些年一直在深研天人通,试图突破某道关隘。
在修道方面,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与兴趣,与之相比,宫里那个女子则是只喜欢腻着,对这些完全不用心。
“挺顺的。”甄桃看着他微微一笑,伸手把他的衣领整理了一下,说道:“你呢?”
顾清说道:“我和陛下与太后都说过了。”
甄桃有些微羞,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顾清微笑说道:“师姑已经出关,但还有些紧要事情办,我会催催她。”
甄桃敛了羞意,认真说道:“一定要在明年春天之前。”
顾清与她结为道侣,确实有引水月庵为外援的意图,也从来没有想着要瞒她,很早之前便已经说清楚了。
“抱歉。”他看着甄桃认真说道。
甄桃微微一笑,说道:“能帮到你就好。”
顾清忽然说道:“去走走?”
……
……
两个人走进了太常寺的星夜里。
星光照耀着镇魔狱外围的紫色花草,泛出妖异的感觉。
他们在星光下漫步,在花草间流连,很是平静安乐。
在大道上同行,互相帮助,彼此商议,这就是道侣。
他们是如何开始的,这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那夜与今夜的星光都很美,别的不必细说。
他牵起了她的手。
感觉很好。
这种能够让太阳、让星星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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