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三月睁开眼睛,说道:“我走了。”
曹园颤着声音说道:“好。”
连三月走出了小庙。
井九回到了小庙前。
曹园对他说道:“谢谢你。”
井九沉默不语。
曹园接着说道:“谢谢你还活着,可以陪陪她。”
只要她开心就好。
连三月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不要这么说,你陪我的时间可比他长。”
……
……
离开白城,井九与连三月去了居叶城。
他们没有吃火锅,而是吃的手把羊肉,连三月觉得这样才痛快。
井九静静看着她吃,也觉得很痛快,然后被她有些不耐烦地塞了颗糖蒜。
糖蒜又酸又甜,含久了有些苦。
吃完羊肉,他们开始逛街,就像在三千庵里游湖一般,连三月很自然地伸手牵住他的衣袖,脸上满是小女儿的神态,很是开心。
她从来不会主动牵他的手,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井九就会主动握住她的手。
离开居叶城后,他们又去了好多城,就像那几年一样在世间随意行走着,看了一轮的春夏秋冬。
再次回到大原城外的三千庵时,又是一个春天,白早还在沉睡。
“这孩子某些方面真的有些像我,就是太柔弱了些。”
连三月站在窗前,看着雪茧里若隐若现的身影,说道:“你以后对她好些。”
井九没有说话。
湖边有些安静,柳枝轻拂水面,蜻蜓落在水面,青蛙跳进水面,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连三月说道:“我想听琴。”
井九说道:“我们都不会。”
……
……
大原城有位李公子极为出名。
因为他的父亲曾经是大原城守,也因为鹿国公对他的诸多暗中照拂,在城里经营着几家古董行,来往皆是名流,真可谓是一等清贵。
他年近半百,身体却是极好,看着极为精神,还是被称为公子,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不知为何,他始终没有成亲,鬓角很早便染了霜雪,看着便有几分孤苦。
去年深春的时候,李公子忽然有些莫名心悸,请了大夫来看,也没有任何说法。
要知道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病过了,自从那年接到天上落下的那瓶丹药之后。
心悸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一年,又到了初春时节,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让他时常夜不成眠,虚汗直出。
为了让精神好些,他打起精神,带着管家出了大原城,准备去山里游玩几天。
大原城外有好些名胜风景,他却如往年一般,很自然地走上了那条道路。
管家早就已经习惯,不以为异,抱着古琴跟在身后。
入山绕谷,迎面便是一方莲池,李公子来到水畔,看着水面的青青莲靶,想着盛夏时的风景,不由露出微笑。
盛夏时便有莲花,风景更好,他当年便是贪看风景落入水里,然后见到了一生无法忘怀的仙女。
离开莲池,继续沿着山路行走,待到山穷水尽处,有一片青草,青草里卧着块石头,上面写着两个字。
“三千。”
看着那块石头,李公子忽然觉得心悸更盛,甚至有些疼痛起来,脸色骤然苍白。
管家看着他情形,赶紧上前扶着,询问要不要歇息,然后去寻个大夫。
李公子有些粗暴地把古琴从管家手里抢了过来,然后让他不要跟着进去。
……
……
三千庵的师太们对李公子很熟悉,因为他经常捐些东西,而且每年都会来弹一次琴,偶尔也会饮醉之后一人来此孤坐。
按道理来说,她们应该会很欢迎他的到来,但今日情形有些特殊,只能面带难色地把他拦在了小桥前。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冷而毫无情绪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让他进来吧。”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李公子的身体便僵住了。
恍若隔世。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世。
李公子有些虚脱,双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面。
他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或者说能说些什么。
他用擅抖的手指解开琴囊,取出古琴搁在膝上,又用颤抖的手指调整个琴弦的位置,务求要奏出今生最满意的琴曲。
“不要着急。”那道女子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李公子沉默了会儿,缓缓呼吸数次,终于冷静下来,手指落在弦上开始拨动琴弦,琴声渐起。
脚步声轻响。
连三月从桥那边走了过来。
李公子不敢抬头,只能看到裙裾一角,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再次颤抖起来,曲不成调。
“慢慢来。”连三月说道。
李公子深深地呼吸了数次,终于敢抬起头来,直视连三月的脸与眼睛,渐渐冷静。
连三月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欣赏的神情,说道:“仙人殊途,说的是寿元的关系,我当年没想明白,总以为你会比我先死很久,那便无甚趣味,早知是如此,当年我就应该留在大原城听你几年琴也是好的。”
李公子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因为他是聪明人,听懂了仙女的意思。
井九在桥那边静静听着连三月的话,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嫉妒,什么都没有。
李公子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睛,平静地开始弹琴。
琴声淙淙如流水。
还是那首良宵引。
……
……
良宵渐至,夜色深沉。
连三月望向井九问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井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连三月接着说道:“我喜欢很多事物,很多人,在世人看来,这是不是水性杨花?”
“只要你活着,做什么都行。”井九说道:“我可以给你找几万个男人或者女人。”
连三月挑眉,说道:“想死啊你?”
井九嗯了一声。
“真是孩子气,明明是世间最怕死的人,偏要说这样的话。”
连三月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当初我去白城玩,你气的要死要活,每天都去找南忘要酒喝才能睡着,但酒醒后,你连她都避之不及,哪里还会想到死字?”
井九说道:“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他太喜欢打架,而你又打不过雪……女王,比较担心。”
连三月微笑说道:“当年的你太孤独,才会养成这种怪异的性子,但这一世不是很好?你有那么多徒弟,我也就放心了。”
话语里有情意,琴声里也有情意,她转身望向桥那边,看着依然在弹琴、手指染血而不自知的李公子,说道:“你不要吃醋,要知道你对我是特别的,原因说来俗气……因为你比我强,而且曾经是我的求不得。”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当年与你分开,是觉得这样下去你会无法飞升,我不想这样。”
连三月静静看着他说道:“飞升有什么好处?”
井九说道:“只有一直活着,才不会分离。”
分开,就是为了不分离。
“如果早知道我飞升会激得你冒险提前,我会等你。”
对井九来说,这是他最动人的情话。
我会等你。
“嗯。”
连三月牵起他的手,轻轻靠在他的怀里,说道:“这次不用等我了,我在来世等你。”
然后,她变成了无数道金光,渐渐散去。
散到天空里,那便是晨光。
太阳照常升起。
琴声呜咽。
李公子痛哭失声,一夜白头。
青儿泪流满面,一夜便懂了人的苦处。
白城迎来了一场地震。
一道雪亮的刀光直入雪原深处。
不知何时回。
不知是否一去不回。
咒与夜()
今天是二零一九年下半年的开始。
昨天是大道朝天前半段的结束。
连三月死了。
这是全书到现在为止,除了幻境夺鼎,我自己最喜欢的段落。
很久以前的章节里,李公子在三千庵里弹的曲子,我就定了是良宵引。
连三月后来创的道法叫良宵。
昨天那章的章节名叫:人间夜夜皆良宵。
听着都是幸福而美的,其实不然。
良宵便是良夜。
夜是死亡。
人间每夜都是死亡与别离。
大道朝天这本小说里的很多部分以及连三月这段情节,从一开始就是想写那句话。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当初看星际穿越的时候看到了这句话,然后一直在我脑海里不停重复,这几年一直如此,就像句咒语一样。
亲爱的们,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这是对死神的无望的控诉。
也是对生者最大的希望。
大家感兴趣,可以自己看一下这首诗。
第一百零一章我不要长发及腰()
距离中州派攻打朝歌城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皇宫终于初步修复,皇城大阵在一茅斋等宗派的帮助下也变得更加坚固,新皇登基之后,颇行仁政,朝歌城里的居民们也不再每天担心会不会天降雷火,就此死去,一切都在慢慢恢复。
大殿里,神皇正在与大臣们议事。
偏殿里,顾清坐在案前看着奏折,胡贵妃在不远处盯着他。
阿飘在梁上飘着,平咏佳在榻上平躺着。
最深处传来一道寒意,明明是在室内,却有风雪不停落下,洒向地面某处。
元骑鲸就坐在那里,所有风雪落在他的身上,便尽数潜入进去,没有溢出分毫。
一道清风拂过,井九出现在偏殿里。
平咏佳与阿飘面露喜色,赶紧来拜,紧接着想到昨夜的异象,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
井九走到元骑鲸身前深深行了一礼,极为郑重。
元骑鲸闭着眼睛,没有理会他。
按道理来说,这是极没有礼数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这位青山剑律的身上。
顾清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来到师父身边,准备把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汇报一遍,被井九挥手止住。
他走到大殿里,包括神皇在内的所有大臣集体下跪。
昨天的天地异象,整个朝天大陆几乎都看到了。
大原城的清晨提前到来。
明明还应该是深夜时分,却是晨光满天,太阳提前升起。
那意味着什么,谁都很清楚。
为何他还是这样的平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谁的琴弹的最好?”井九问道。
那位最擅长下棋的胡大学士现在已经是年近百岁的老人,颤着声音说道:“我倒是能弹。”
井九说道:“弹一曲来听听。”
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听琴,众人的感觉有些怪异。
冷情如斯,真是匪夷所思。
自有宫女太监端上名贵的古琴,胡大学士收敛心神,用枯瘦的手指弹了一首曲子。
井九说道:“没有我昨天听的琴好。”
大殿里很安静。
没有人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顾清看着他,很是担心。
“当年我只用了九天时间便学会了很多东西,我以为活着是件很简单的事情,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有很多东西学不会,比如弹琴,比如……”井九停顿了会儿,接着说道:“比如我不会哭。”
“如果何霑过来,不要让他回北边,如果他坚持要回,让青山护着他。”
他对顾清交待道:“稍后送我回家。”
顾清忽然生出极其强烈的不安情绪。
井九走到殿前的石阶上,望着远方的天空,说道:“真难。”
说完这两个字,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他的身体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
却像是一座山轰然倒塌。
大殿里响起无数声惊呼,景尧霍然起身,向着台上冲来,被胡贵妃派出的太监拦住了。
平咏佳与阿飘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石阶前,警惕地望向四周,把那些大臣与太监们隔绝在外。
顾清跪在井九的身边,伸出颤抖的手指,摸了摸他的鼻息,发现虽然极为悠长微弱,但没有断绝,紧接着确认了他的剑意也没有涣散的痕迹。
还好,最恐惧的事情没有发生。
顾清有些虚脱,双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大殿里的议论声渐渐起来。
顾清强行控制住心神,把井九从地面抱起,走进了侧殿,准备放在那张软榻上。
平咏佳忽然想着去年神皇就是在这张软榻上走的,有些不吉利,赶紧出声拦住。
胡贵妃对顾清说道:“去我宫里吧。”
顾清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
……
皇城的戒备提升到了最高等级,飞辇在天空里不停交错。
按照前代神皇的遗诏,井九拥有景氏皇朝最高的权力,他的忽然昏迷,自然会引发极大震荡,令得人心惶惶。
人们更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何会忽然昏倒。
平咏佳与阿飘站在榻边,神情有些茫然无助。
顾清站在窗前,神情凝重。
他自然不会把师父安置在胡贵妃的床上,这里是当年他给景尧上课时候的居所。
井九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依然没有醒来的征兆。
顾清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尤其是想到给青山的信早就已经发了出去,为何始终没有人到?
就在这个时候,皇城大阵忽然生出感应,有人试图闯进皇宫,被拦了下来,正与神卫军处于对峙之中。
顾清看到来人有些意外,示意神卫军放他进来。
……
……
身前的那道无形屏障忽然消失,何霑微微挑眉,毫无惧意地便闯进了皇城,来到了广场正中央,厉声喝道:“井九!你给我出来!”
三天前大原城的天地异象,整个朝天大陆都看到了,他深在雪原,也看到了那道晨光。
那些晨光明亮,却不刺眼,就像他从小到大的那些奇遇,总是那般自然,却又光彩夺目。
紧接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