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珠在睫毛上凝着,没有落下,因为睫毛没有颤动。
早就知道的事情,依然伤心难过,但只能接受。
可还是很难过呢。
春风可以过白城,但难过六年的雪原。
美人可以过英雄,但难过海棠树下。
还有一个没有反应的是赵腊月。
她当然不会觉得难过,因为她一直在他身边,一起做了很多事,早就已经猜到了他是谁,并且曾经试着问过。
井九没有否认。
所以她这时候只是有些轻微的讶异,同时感到了轻松与解脱。
保有这个秘密,哪怕是与当事者一道,对谁来说都是压力巨大的事情。
“你终于不想再隐瞒了吗?”
她看着庐下的井九,在心里想着。
只是你已经隐瞒了这么多年,为何今日却如此坦然地承认,而且如此随意淡然?就像雪国女王在雪原里准备了几万年,终于带着兽潮南下,准备一统朝天大陆,结果刚到白城就让一个和尚拍死了……
终究有些错愕,有些不解。
就算方景天有备而来,让你无法继续用井九的身份行走天下,但你完全可以给出别的解释。
元骑鲸肯定会继续替你遮掩,禅子也会帮你说话,为何……你就这样承认了呢?
赵腊月想到一种可能,生出些怜惜。
果然还是倦了呢。
……
……
别的人不会像赵腊月这么想,在他们看来,方景天明显手里有证据,井九并非朝歌城井宅的那个二儿子,那么井九自然只能承认自己的身份,相反他们不理解的是另外一件事。
按照元骑鲸所言,方景天早就猜到了井九的真实身份,那他为何今天要逼着井九承认自己就是景阳真人?
如果他是为了青山掌门之位,想要说柳词真人的遗诏里写的是井九而不是景阳……那他自己就会变成一场笑话。
景阳真人要做青山掌门,哪里需要什么遗诏?
放眼青山乃至整个朝天大陆,谁敢不服?
方景天忽然望着地面笑了起来。
那处的地面没有摔成八瓣的汗珠,睫前也没有泪珠,只有天光峰顶见证了数万年青山时光的石头。
他的笑容里情绪有些复杂,带着些自嘲,带着些伤感,带着些隐忍多年的快意。
“你是景阳……师叔?”
方景天抬起头来,看着井九面无表情说道:“景阳师叔不是已经飞升了吗?”
井九说道:“有些事情没做完。”
这是果成寺里他对禅子说的答案。
方景天自然不会相信这个答案,随着白眉扬起的笑意里嘲弄意味更加浓郁。
“即便失败了,也依然如此云淡风轻,始终就像是坐在云头的仙人。”
他看着井九说道:“从这方面来说,你与小师叔确实有些像。”
天光峰四周的人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既然井九就是景阳真人,那他当然与景阳真人很像。
“也许扮演一个角色,扮演的时间太长,就会越来越像那个角色,却往往连自己到底是谁都忘了。”
方景天看着井九平静说道:“你是不是也忘了自己并不是景阳师叔,而是一把剑?”
……
……
(断章狗!呸!我自己先骂为敬。只是最近几天精神不知道为什么莫名低落,偏又遇着本书大高潮,实在是不敢往前突着写,且写且珍惜,慢慢写,大家慢慢看,请不要骂我,我是个需要很多爱的人,得到的爱越多,写的越好噢!)
第四十三章剑妖现世?()
轰隆的雷鸣还在极高远的天空里回荡,隔着青山大阵来到此间,变得有些沉闷,却像鼓点一样惊心动魄。
天光峰顶再次变得死寂一片,人们震惊对视,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荒唐了。
首先是方景天破境通天,自隐峰归来,便要挑战柳词真人立下的遗诏,怀疑井九的来历。
接着井九自承身份,乃是朝天大陆最了不起的景阳真人。
接着方景天却说,他并非景阳真人,而是一把……剑?!
那个白衣青年坐在椅中,抱着白猫,如拥雪的白玉兰。
美的异常。
却哪有什么异常?
关键问题在于,什么叫做是一把剑?
方景天平缓却又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
“景阳师叔当年飞升的时候,把弗思剑藏在了神末峰里,带走了不二剑还有……失踪已久的万物一。”
听到这句话,人群隐隐有些骚动。
“万物一剑是天生异宝,生具真灵,趁着师叔飞升的时候忽然偷袭,夺了师叔的神魂,继承了他的所有记忆,转生为小山村里的白衣少年,再次拜入青山门下,骗了柳词师兄与元骑鲸师兄,最终成了现在的……掌门真人。”
他看着井九神情漠然说道:“不错,我说的就是你。你根本不是景阳师叔,你就是万物一剑,你……就是个剑妖。”
雷鸣还在高天之上持续,轰隆不停。
如果不是有青山大阵庇护,想来天光峰顶会迎来一场大风与无数道闪电。
不知道这是方景天尽情释放了自己通天境的气息,还是他说的这些话连天空都惊着了。
人们震惊无语,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听到的这些信息。
有些宗派代表茫然想着,青山首剑不是承天剑吗?从哪里又来了一把万物一剑?
青山弟子们则是想到了入门后在洗剑阁里看到的第一本书,在剑典的第一页就有四个字。
“万物一剑”。
青山弟子们以前都以为这四个字说的是剑道大义,今天才知道那居然真的是剑名!
只是一把剑怎么可能成妖?朝天大陆的妖都是由禽兽鱼虫所变,须先有生命才能开灵识……不对,很多人忽然想到,如果那把万物一剑真如方景天说言是世间罕见的天宝,自具真灵,那么只需要时间足够,便能生出灵识,成为大妖!
人们震惊地看着井九,心想难道他真如方景天所言,是万物一剑变成的剑妖?
可如果井九是剑妖,为何柳词真人与元骑鲸这两位通天大物都没有看出来?
方景天的质问给众人带去了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但当人们冷静下来之后,还是觉得这种说法太过荒谬。
人们始终还是更容易相信眼前所见。
万物一剑成妖的故事听着确实精彩,但坐在椅中的白衣年轻人怎么看都是位翩翩仙人,怎么会是剑妖?
人们觉得方景天肯定是被井九的真实身份吓着了,所以才会想出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
风雪忽然落下,带着呼啸的风,掩去了些高空的雷鸣。
元骑鲸看着方景天面无表情说道:“不得对师叔无礼。”
南忘亦是面无表情说道:“方师兄,你没有证据,就不要瞎说。”
是啊,方景天要指认井九并非景阳真人转世,而是万物一剑成妖,总要有些理由才行。
如果只凭着一个故事,便想让世人相信他的说法,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证据?”
方景天指着庐下的井九,同样面无表情说道:“他的存在,他这个所谓的人本身……就是证据。”
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
“你太过完美了,没有任何缺憾,如此完美的事物本就不应该在世上出现,尤其不可能是人。”
方景天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美极近妖,多智亦近妖,最重要的是,你的修行天赋也可以说是旷古绝今……区区数十载时间,你便修至破海境,这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卓如岁举起手来,说道:“其实……还是有可能的。”
不管是他还是赵腊月又或者隐藏较深的柳十岁,都有可能在三十年之内晋入破海境,那么算起来都没有过百年之期。
方景天根本没有理他,看着井九继续说道:“当年从镇魔狱里放出冥皇、害死苍龙的那个人是你吧?”
听到这句话,满场哗然,无数道视线落在白真人的身上。
白真人沉默不语,表明中州派早就已经查清楚了真相,只是没有证据。
“当时你离开镇魔狱时的身法便已经快到极致,瞬间十余里,现在速度想来应该更快,你是怎么做到的?”
方景天说道:“剑修驭剑方能纵横天地间,你连剑都不用便能来去自如,这是为什么?”
天光峰顶变得越来越安静,只能听到隐隐的雷鸣与方景天的声音。
“我最后想问你一个问题。”
方景天看着井九问说道:“那年在西海,二师兄斩杀南趋的那道剑光……也是你吧?”
一个问题便是一声惊雷,从高空落到峰顶,在所有人的耳里与心里炸响。
来自朝歌城的完美无缺白衣公子,大闹镇魔狱的灰影,西海上震惊大陆的那道剑光……
人们对视无语,看出了心里的震惊与摇摆。
……
……
元骑鲸忽然说道:“你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想,做不得证据。”
成由天说道:“不错,掌门真人身法如仙,那是因为他是先天无形剑体,当年试剑大会的时候,各峰已有共议。”
伏望犹豫了会儿,说道:“是的,当时掌门真人与大家都是这样认为。”
“先天无形剑体?”
方景天白眉微飘,自然散出一抹嘲弄的意味,看着井九说道:“你事先做的这些安排与借口确实很好,可以解释你身上的种种异象,但你想过没有,一出戏演的时间太长,总会有时候生出懈怠,在某些细节上露出破绽来?”
从开始被指认不是景阳,而是万物一剑的剑妖开始,井九便没有说过话。不管方景天提出任何问题,他都不作回答,在有些人看来这是心虚,在顾清等人看来自然是他觉得这些问题太过无稽,根本不屑回答。
这时候他却来了兴趣,摸了摸阿大的背,看着方景天问道:“哪些细节?”
“我想问问,有人见过我们这位年轻的掌门大人驭剑吗?”
方景天望向天光峰四周的人们,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顾清忽然想到一些事情,脸色微白。
“掌门师叔……不,师叔祖是不世出的剑道天才,怎么可能不会驭剑?”
雷一惊极其愤怒地站了出来,指着好些同门说道:“我们在雪原的时候,都是被师叔祖所救,大家都亲眼见过!”
方景天看着这名年轻的弟子,神情漠然说道:“你确认看到的是踏剑,还是……坐剑?”
雷一惊怔了怔,开始回想好些年前的画面。
很多青山弟子以及见过井九的修道者也开始回想,忽然发现,很少见过井九驭剑的画面。
井九当然曾经踏剑而行过,在某些不得已的时刻,因为弗思剑实在太细。
但大多数时刻,他更愿意踏空而行,踏山道而行,坐车而行,即便要驭剑,也是横坐在宇宙锋宽大的剑面上。
以前青山宗的人们以为这是他的个人习惯,不怎么在意,现在被方景天点了出来,才觉得有些怪异。
“因为你怜惜那些同类,所以不想踩着它们?”
方景天收回视线,望向井九说道:“还是说你看着这些同类被修道者奴役,心生不甘?”
井九知道就算自己解释也没人信,问道:“还有什么?”
方景天看着他微嘲说道:“还有就是你的这对耳朵了……如此完美的一张脸,为何却会生着一对如此显眼的招风耳?大家不觉得刺眼吗?因为那对招风耳就是万物一的剑锷!”
场间一片哗然。
无数视线落在井九的耳朵上。
过往数十年里,不少人曾经见过他,但往往都会被他的脸夺去了所有视线,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竟是一对招风耳。
只有神末峰的人们因为赵腊月经常去揉他耳朵的缘故,对此印象极深。
卓如岁的眼帘再次缓缓落下,眯了起来,似乎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很是有趣。
过南山怔住了,在心里不停地问着自己,这是真的吗?
雷一惊与幺松杉等青山弟子脸上满是怒意,心想师叔居然为了掌门之位说出这样的疯话,真是无耻。
元曲更加焦头烂额,不停地对着脸扇风,想要降低一些温度,驱散一些头顶冒出的青烟。
顾清不再看着地面上的汗珠,动作有些生硬地抬起头来,看着庐下的井九,微微张嘴,眼神里除了惘然还有些慌乱。
柳十岁的嘴却已经闭了起来。
那些大人物也有各自的反应。
禅子微微蹙眉,两只赤脚搭在一处,无意识地蹭着。
白真人微微挑眉,心想原来太平真人的手段落在这里,也难怪当初青天鉴会与井九如此亲近。
在她身后的中州派弟子们也处于震惊的状态里,向晚书不停地摇着头,却不知道是在否定什么。
白早抬起头来,怔怔看着庐下的井九,不知道有着怎样的心情。
放眼神末峰顶,乃至八方云台上,听到方景天的话后,唯一没有任何变化的人就是赵腊月。
她站在离井九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
……
井九揉了揉有些缺损的耳垂,问道:“还有什么?”
“还需要有什么?如此多的细节,都只说明了一件事,你哪里是什么先天无形剑体……”
方景天盯着他的脸,沉声说道:“你就是一把剑!”
天光峰顶早已无法保持安静,议论声四处皆起。
人们震惊地看着井九,眼神里的情绪早已生出变化。
方景天说的这些细节看似不起眼,合在一起,却是充满了说服力。
如果要说都是巧合,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巧到难以想象,自然也就并非真实,必有事因。
井九会怎样解释呢?
“细节……成败……魔鬼……”
井九想了想,对方景天说道:“你说的这些虽然没什么道理,不过我现在的身体确实就是万物一剑。”
轰的一声。
不是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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