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颜看着井九有些意外,但没有表现出来,眉头都没有挑一下。
井九还是先注意到了他的眉毛比以前浓了些,问道“怎么回事?”
童颜抬手摸了摸,说道“可能在地底养的时间长了些。”
井九说道“又不是种草。”
那棵小草轻轻摇晃两下,青儿扇动着透明的翅膀飞了出来,绕着井九快速地转了三圈,显得很是激动。
她惊喜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找到的我们?”
井九说道“我不是来找你们,来冷山有些事情处理,刚好遇着。”
听到这句话,青儿并没有失望,小手在身前拢起,眼睛明亮如星辰,高兴说道“这就是缘份啊!”
井九心想还能这样理解?
青儿望向童颜,说道“你始终不肯相信别人,不愿意找人帮忙,但现在是他自己找上门来,可不能让他再走了。”
井九说道“你们一直都藏在这里?”
中州派是正道领袖,在朝廷里的底蕴也极深厚,势力强大至极,以举派之力追杀一个叛徒,在所有人想来那人都必死无疑。结果这么长时间过去,童颜居然还活着,甚至在今天之前根本没有谁知道他藏在哪里。
这比当年青山宗无法找到柳十岁还要难以想象。
青山宗的大人物和两忘峰弟子都知道柳十岁是假叛,童颜却是真的。
……
……
童颜背着青天鉴离开果成寺后,便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了。
朝天大陆再大,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甚至就连蓬莱神岛这种地方,也无法完全摆脱中州派的影响力。
难道自己真的要冒着风险去遥远的异大陆,或者学当年的太平真人那样入冥?
就在这个时候,青儿为他指出了一条明路,那就是冷山。
正道修行者极少踏足此间,邪修妖兽藏在荒原与群山之间,就算中州派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把每个地方都查一遍。
更关键的是,她要童颜去的地方并不是冷山地表,不用担心被那些散修出卖。
那个地方在冷山地底最深处,在高温的岩浆河流畔。
那条岩浆河流里住着一只恐怖的火鲤大王。
大王是青儿的朋友。
……
……
井九这才知道他们这些日子居然一直就躲在聚魂谷底,对青儿问道“你居然与那条金色鲤鱼是朋友。”
听着金色二字,青儿确认他见过小火,吃惊问道“你居然也认识它?”
井九心想难怪那只火鲤在岩浆河流里生活,从来不与外界打交道,说话却如此之遛。
火鲤与青儿故友重逢,想必说了很多话,也自然沾染了一些青儿的语气?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并非来自青儿。
井九想到某种可能,有些意外,对青儿说道“你把火鲤的神魂引了进去?”
青儿更加吃惊,说道“这你也能猜到?你到底有什么不知道的啊?”
井九确认了答案。
原来火鲤说话时那种熟悉的味道,来自青天鉴里的某位故人。
那是张太岳儿子说话的语气。
当然,在被贬去南国之前乃至回到楚国都城之外,那个家伙说话的语气都没有这般浓烈。
但他后来做了太常寺卿,经常进宫来陪井九说话,也不管井九乐不乐意,就站在殿里一个劲儿的叨叨。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大公子越来越老,语气也越来越浓,那味道……实在是井九在楚国少有的不佳回忆。
“你在想什么?”青儿睁大眼睛问道。
井九醒过神来,问道“火鲤是中州派的预备神兽,为何会帮你们?”
青儿扇动翅膀,在他眼前好看地转了一个圈,说道“它要隔很长时间才会醒来与云梦山联系一次,绝大多数时候,上次与它对话的中州弟子都已经在它的这次沉睡里老死了,这让它觉得很难过,所以后来的几千年都不怎么与云梦山联系,也就陪我说说话,所以我们是朋友吖,他当然要帮我。”
藏在冷山地底,又有中州派自家的预备神兽遮掩,难怪就连谈白二位真人都找不到童颜的行踪。
只不过有些遗憾的是,冷山终究是邪道宗派的地盘,中州派发现不了,却让玄阴教发现了。
更麻烦的是,一般修行者根本无法深入炽热地底,对童颜造成威胁,可那位年轻的玄阴教主却有烈阳幡在手。
他用烈阳幡伤了火鲤大王,激发对方凶性,引发地底火势蔓延,成功地把童颜逼出了地底。
井九看到的三百多名玄阴教徒在荒原里四处搜寻,便是要找到他,杀死他,然后抢走青天鉴。
这些是他自己推断出来的,可能与事实有些细节上的偏差,但差不多便是如此。
“居然能去到那么深的地方,也不容易。”
井九对童颜说道。
要知道火鲤大王居住的地方已经接近深渊,想要抵达那里非常不容易。
与棋道相比,他更欣赏童颜的这个本事。
童颜自嘲一笑,说道“下棋这种事情我不如你,但挖洞这种事情你可不如我。”
当初在洛淮南留下的洞府里听到青儿的呼救声,他开始挖洞,日夜不休挖了数年时间才挖到地脉深处。
不管是从连续挖洞的时间还是土方量来看,他都应该在修行界的历史居于前列。
井九摇头说道“下棋你不如我,挖洞就更不如我。”
童颜自傲一笑,不愿与他争辩。
井九说道“既然你擅长挖洞,为何不从地底离开?”
童颜说道“玄阴教在地下也有布置,很难离开。”
井九回想自己在孤山看到的画面,再次推演了一番玄阴教的阵法,觉得应该控制不住地底那些四通八达的通道。
他说道“我去探路。”
接下来便是见证挖洞本事的时刻。
井九倒转身体。
嗡的一声。
野林间寒风轻荡,地面上出现一个秀气的洞口。
童颜与青儿对视一眼,都觉得很无奈。
井九与普通的青山剑修性情大不相同,但怎么也是如此心急,他们的话都还没有说完。
没过多长时间,那个洞口里溢出一道热风。
井九落在地面,白衣微焦,黑发微枯,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童颜看着他微笑不语。
井九面无表情说道“不是我挖洞不行,是烈阳幡太厉害。”
他潜入地底没有多长时间,便遇到了极密集的火脉。
换作平时,那些火脉对他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影响。谁知道那些火脉与烈阳幡已经连为了一体,天然地火里夹杂着阳罡之火,极为阴险。他稍有不谨,被那些阳罡之风燎中,如果不是幽冥仙剑太快,只怕会真的受伤。
好在他用宇宙锋护住了脸,眼睛没有被薰到,不然说不定会流出泪来,那就真的太丢脸了。
童颜不怕却也不想听青山的口头禅,所以没有取笑他,表示同意他的说法“烈阳幡确实厉害,单以杀伤力来论至少可以排进修行界前十。只是烈阳幡的驭使秘法早已失传,只能做阵基,那个年轻的教主又是从哪里学到的?”
井九自然知道原因。
烈阳幡的驭使秘法之所以失传,那是因为玄阴老祖被他与师兄逼进了地底。
现在玄阴老祖重见天日,那道秘法自然也可以重新出现。
这件事情的背后果然有师兄的影子。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童颜忽然说道“那人自身也很可怕,二十三年就强大如斯,当初你是不是没想到?”
又是二十三年。
那年朝歌城召开梅会,井九回家,鹿国公第一次摔了件名贵的瓷碗。天近人在旧梅园里住着,梅园外的棋摊被童颜横扫,满城棋道高手齐聚,井九落下一颗棋子,那才是他们二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手。
赵腊月被不老林的刺客暗杀,从中联系的施丰臣自杀身亡,王小明哭着离开,阴三化作大鸟跟随。雪国女王怀孕,参加道战的年轻天才们死伤惨重,井九与白早被困雪原,间接引发了洛淮南的死亡。
现在回头看去,才发现原来那年竟然同时发生了这么多事。
井九沉默了会儿,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生性多疑,而且暴戾好杀,忠于苏子叶的下属被他虐杀了很多,哪怕到了现在,只要稍起疑心,他还是会痛下杀手。当初为了重炼烈阳幡,他带着玄阴宗高手连灭了冷山十四个邪道小宗派,连顺便杀的散修在内,共计四百余道神魂,尽数被他用来祭幡。但有意思的是他很少杀普通人,甚至严令教众不得骚扰居叶城等凡间城镇。”
说到这里,童颜再次看了一眼井九。
井九说道“如果你再看我,我会以为当时与腊月说话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童颜说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井九平静说道“她当时坚持应该杀了此人斩草除根,我觉得太麻烦,没有做。”
童颜没有再说什么。
青儿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才是真的麻烦了。”
……
……
(今天写了些闲话,放在微信公众号里了,算是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
第十九章小明的脚步声()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麻烦这种东西,则是越躲越有。
当年赵腊月要杀王小明,井九没有同意,于是现在这个麻烦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青儿的叹息明显是在嘲笑他,他自然不会接话,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要偷这面镜子?”
镜子自然是青天鉴,这话自然是在问童颜。
童颜把当时的事情说了一遍。
井九这才知道白真人已经知晓青天鉴的变化,想用冰封的手段让青儿魂飞魄散。
他摇头说道:“掌握不了的都要抹灭,这倒确实像中州派的行事。不过你也是中州派弟子,为何会救她?”
童颜说道:“她将会成为天宝真灵,那就是真的生命,听说这还是你告诉她的。”
井九嗯了一声。
童颜面无表情说道:“既然她是活人,便可被视为中州派弟子,无错岂能被随意处死?”
这句话很有道理,问题在于,对宗派的整体利益而言,道理向来不怎么重要。
当年太平真人与他带着柳词与元骑鲸横扫青山诸峰,凭的可不是什么道理,也没有问过那些道理。
泰炉真人不服,直到最后依然不肯投降,才会时至今日仍然被关在剑狱里,承受阴寒侵身之苦,始终不得解脱。
想着那位双手染满同门鲜血,却坚持认为自己有道理的混账师叔,井九摇了摇头。
童颜误会了他的意思,说道:“棋道,追求的是黑白分明。”
井九想起了腊月的眼睛,沉默了会儿,接着问道:“棋道讲究谋定后动,你也擅长,为何手段如此粗糙?”
那天在地脉深处,童颜听青儿说完后,想都没想,背起青天鉴就离开了,确实不能算是偷,应该是明抢。
“她当时很虚弱,已经要死了,没有时间让我想。”
童颜平静说道:“而且我以前想的太多,算的太多,却始终越不过你,走另外一条道路,或者反而有些机会。”
井九说道:“直觉也是计算,只不过略去了中间过程,出来的结果或者不够精确,但大方向不会有错。”
童颜说道:“那你为何会来冷山,难道是因为你算到了什么?”
井九说道:“我来磨剑。”
童颜不懂他的意思,看了眼一直静静悬浮在半空里的宇宙锋,心想如此好剑还需要磨什么?
井九看了看青天鉴,没有说什么。
离开青山后他去了很多地方,大泽、矿山、朝歌城,就是为了寻找完美的磨剑石。
他从来没有想过用青天鉴磨剑,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居然还是遇到了它。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就是它。
用青儿的话来说,这就是缘份?
想着这些事情,他抬起手来,很自然地摸了摸青儿的头。
童颜挑眉说道:“这是吾派真灵,还请道友尊重些。”
青儿觉得有些痒,飞到童颜身后躲着,探出小脸,嘻嘻笑着说道:“是啊是啊,要摸去摸你的小早儿去。”
童颜的眉挑的更高,显得更浓,但明显没有因此而高兴。
“我歇会儿。”
井九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枯死的树林里寒风呼啸,灰暗的天空里飞着几只木鸟,那明显是玄阴教的法器。
这片冷山荒原里散布着数百名玄阴教徒,地底与地表到处都是阵法与火网,对方随时可能会找到这里。
童颜与青儿对视一眼,心想这人心真大啊。
……
……
崖壁上的红色很深沉,不像血,更像是某种涂料。
因为温度太高,风都是燥的,所以向山脉里伸去很远的峡谷并没有什么幽深的感觉。
峡谷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棱角锋利的红石,滚烫至极,如果有人把生鸡蛋在上面打碎,只需要数息时间便能得到一个完美的单面煎。
数名玄阴教徒跪在地上,手与膝盖都被被石块割破了,流出的血被烫成了烟雾,散发着难闻的焦糊味道。
“属下无能,请教主惩罚。”
他们根本不敢起来,对着前方那道身影不停地磕头,不顾额头也会被烫伤。
在死亡的恐惧面前,疼痛这种感觉没有存在的资格。
那人转过身来,皮靴碾压着石块,碎成红色的粉末。
“用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他们,还死了三名弟子……死的人呢?”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与周遭炽热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照。
有教徒从峡谷外抬着三具尸体进来,正是被井九杀死的那三名玄阴教徒。
那人慢慢走到三具尸体前,然后缓缓蹲下,身后的地面上留着一道浅沟。
这位自称明王的玄阴教主还很年轻,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冷漠至极,眼睛深处却仿佛有一团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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