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腊月与柳十岁都见过这个青帘小轿,知道是水月庵太上长老的轿子,不禁有些吃惊,心想对方来果成寺做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他们感到吃惊。
“我在神末峰等你。”
井九对赵腊月说了一句话,走到青帘小轿前,掀开布帘。
帘内没有人,空空荡荡。
他坐了进去。
青帘小轿破风而起,向着东北方向而去。
水月庵就在那处。
看着消失在阴云里的青帘小轿,赵腊月沉默不语。
当初井九炼化仙箓的时候,她便觉得有些问题,因为他显得很着急。
这时候他刚刚醒来,身体虚弱至极,却立刻便要离开果成寺去水月庵,还是那般着急。
你究竟在急什么?竟是一刻也不愿停留?
还有就是为什么是你在神末峰等我,而不是我在神末峰等你?难道你会比我先回去?
……
……
水月庵也在东海畔,离果成寺不远。
没用多长时间,坐在青帘小轿里的井九便闻到了海风的腥味,片刻后又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青帘小轿落在水月庵深处。
他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水月庵主正在等他。
这位庵主长相清秀,在与以美貌著称的水月庵里,并不如何起眼。
她眼神平静而清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普通的邻家少女。
水月庵是梅会大派之一,在修行界里的地位极高,如果有人真以为这位庵主就是个普通少女,那就是找死。
井九单手行礼。
庵主看着他严重变形的手臂,说道:“辛苦了。”
井九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庵主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他沿着湖边向静室走去。
她清楚师姐这些年熬的如何辛苦,对青山宗与井九自然没有什么好感。(统一设定,庵主是三月的师妹……)
湖畔的树比最开始的时候少了很多,井九不知道与自己的建议有没有关系。
他不喜欢桂花的香气,但桂树枝斜于湖面之上的画面确实有些美丽。
静室的墙上开着一个圆洞。
如果从室里往外看,湖景便成会成为扇面,如果从室外往里看,便能看见圆融的禅意。
井九只能看见沉睡中的过冬。
静室的门在那边,他直接从圆窗里走了进去……
下一刻,静室里散放出无数道金光,夺了所有的湖光山色。
水月庵进入了春天。
第一百六十四章好多的尘缘()
那些比春意更加清新,比醇酒更加柔润的气息,都是仙气。
大部分的仙气都灌进了过冬的身体里,还有些散发到了静室外。
庵里的所有花树都开始盛开,湖里的锦鲤开始欢腾。
水月庵阵法启动。一道约数十丈方圆的轻纱,在天空里飘舞不定,看着就像一方极大的手帕。如果何霑看到这幕画面,应该会联想到自己的浣溪纱,只是这座阵法当然要比浣溪纱的威力大无数倍。
仙气至纯至微,即便是有大阵隔绝,还是难免泄露丝毫出去。
水月庵附近的山丘瞬间变成绿色,野花渐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远方蔓延而去,看着就像是真正的神迹。
那些仙气来到数十里外的通天井畔时,已经淡的难以察觉,还是轻而易举地激发了四周刻印时山体里的经文符咒,泛出金色的光泽,威力变大数百倍,深不见底的阴森地洞里传出事物被烧灼的声音以及无数声微弱的惨叫。
通天井里的阴灵鬼物死伤惨重,发出恐惧的呜咽声,然后声音渐远,不敢再在表层停留,窥视人间。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水月庵静室里的金光渐渐敛没,一切回复了正常。
过冬依然闭着眼睛沉睡,但脸色不再那般苍白,多了些好看的红晕。
井九知道应该没问题了。
几年在西海底,她被西海剑神一剑斩中,经脉与生机尽断,按道理没有再活下来的可能,但她的意志与心境实在是太过强大,在井九的帮助下居然撑到了现在。
长生仙箓上附着的那道仙识已经被完全炼化,只剩下最纯净的仙气。
如此多数量的仙气灌进她的身体里,再重的伤也能治好。
他走出静室,向庵主告辞。
水月庵主就像一位普通少女,心思也与普通少女没有太多区别。
看着他救回了师姐,她有些感激,看他这时候便要告辞,却有些不悦。
师姐还没有醒过来,你就要走,这是什么意思?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不敢见她?
井九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年他与连三月决裂的时候,这个小姑娘还在庵里静修,没怎么见过。
他没有坐青帘小轿,直接离开了水月庵,来到了不远处的通天井畔。
经文符咒还在散发着淡淡金光,幽冷的地洞里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他站在崖畔,看着深不见底的里面,默然想着中州派还有几张仙箓?
当年那张仙箓自天外飘落,直接镇住冥皇。他用了整整六年时间,冒了无数风险,才炼化了这张长生仙箓。如果中州派再用仙箓出手,青山该如何应对?
他的意识去往遥远、寒冷而空旷的那片宇宙,看着那方黑色的冥皇之玺,推算出大概再过三年,自己便能再应付一张。
在镇魔狱里随冥皇学会魂火之御,便意味着他有了使用冥皇之玺的资格,只是他的境界还是有些低。
然后他望向自己扭曲变形的右手,心想宇宙锋看来不能立刻给顾清了。
……
……
通天井起了一阵风。
井九乘风而上,直入虚境,驭剑归青山。
游野境界无法在虚境里长时间停留,但他是特例。驭剑的速度自然要比马车快无数倍,而且他的驭剑速度更是快至惊人,当暮色笼罩青山的时候,他也来到了九峰上方,看到了如金线般的洗剑溪。
青山大阵生出感应,自然分开一条通道。
很多人都看到了那道剑光,感受着那道剑光里的锋锐气息,惊叹不已,心想这就是那把斩伤麒麟的宇宙锋?
两天前,卓如岁回到青山,在昔来峰大殿里做了回报。
青山弟子们都知道果成寺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小师叔的敬仰之情愈发不可收拾。
看着那道仿佛要破开天地的凌厉剑光,众弟子齐齐行礼。
剑光落在神末峰顶。
顾清与元曲迎了上来。
井九把宇宙锋扔给顾清,说道:“这是你以后的剑,先熟悉一阵,不过我可能会再借着用几年。”
顾清不觉惊喜,反而有些茫然与不安,心想这是怎么了。
元曲很是羡慕,心想自己的师父会不会也从果成寺里带些好东西回来?
入夜时分,天边闪过一抹血色的剑光,赵腊月回来了,当然没有带什么墨丘的土特产。
弗思剑不愧是青山最快的那把剑。
都是从果成寺里出发,她比井九只慢了半天时间。
当然,井九中途去了趟水月庵,还在通天井畔发了会儿呆。
洞府深处。
赵腊月望向他的左手,确认仙箓已经不在了,接着望向他变形的右手,问道:“这怎么办?”
“我闭关数日,想想办法。”
井九说的很淡然,似乎这是很小的事。
但连他都还想不到办法,说明他的伤势问题很大。
被渡海僧用舍身法里的般若天下掌偷袭,他的身体再如何特殊,也受到了不可挽回的重伤。如果他炼化那道仙识后,直接用仙箓里的仙气疗伤,自然可以瞬间恢复,但他把所有的仙气都给了过冬,没给自己留一丝。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洞府。
井九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想,便是思考。
除了伤势、严重变形的右手,他还在想别的一些问题。
中州派的仙箓,雪国的内乱,师兄的意图,朝歌城里的局势,青山里的那几只鬼或者妖。
他向来不理世事,便是因为世事令人心烦,不惹红尘,因为红尘太乱。
他本以为自己历劫重生,这一世要做的事情便是了断前世因果,斩切过往尘缘,没想到却是越来越多。
这真是令人厌烦的事情。
他随意打了个响指,把所有思绪都从脑海里逐出,进入道心通明的境界。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白猫从洞府深处走了出来,脚步落地无声,眼神有些复杂,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井九有些意外,它没有回碧湖峰,还是留在了这里。
白猫走到他的身前,抬起右爪把寒蝉从头顶拿下来,轻轻放到边上,然后对着他喵了两声。
它的叫声并不凄厉,也不婉转,能够清楚地听出无奈与歉意。
——我很老了,我真的很怕死,所以当时没敢出手。
井九表示理解,说道:“没事,我也很怕死。”
白猫爬到他的膝盖上趴下。
井九揉了揉它的头。
……
……
(本卷终)
本章完
第一章剑峰生于天地间()
寒星黯淡,青铜色、出匣惊飞风雨。龙鳞三尺,虎气千年,彷佛精灵堪语。
记得当时,曾带故人荒陇,此道于今如土。挹神光、重见冠裳楚楚。
宾旅。鸣佩中原历聘,只解识、寸心相许。回首苏台,鱼肠忽起,散乱长铍无数。
试吊要离坟草,鸱夷潮水,一样英雄难诉。对州来君子,恩仇忘否。
(望远行,咏延陵季子剑,清:曹贞吉)
……
……
神末峰当然不止一座洞府。
除了猿猴,便只有井九清楚别的那些洞府在哪里。
峰顶道殿里的洞府看似只是一座,其实里面别有洞天,可以直通苍穹,也可以通往孤峰里的无数幽静地。
山腹深处有处洞府,地面有一方由整块山玉雕凿而成的池子,表面光滑无比,里面的盛的并不是水,而是某种淡金色的液体,散发着柔润的光毫。
井九闭着眼睛躺在池子里。
淡金色的液体淹过他的颈,遮住他比玉池表面更加光滑洁白的身躯,只有苍白却依然绝美的脸露在外面。
不知道这些淡金色的液体是什么事物,散发出无比纯净的灵气,虽然远远不如当初他左手里握着的长生仙箓,却比适越峰的药园灵气浓郁无数倍,难道这些液体是无数颗丹药化进了水里?
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井九睁开眼睛,从玉池里站了起来,洞壁上镶着的夜明珠感应而明,照亮洞府。
那些淡金色的液体从他的右手指尖淌落,落回玉池里,颜色似乎淡了很多。
他的右手依然严重变形,就像一把扭曲的剑。
淡金色的液体淌落,他的身体瞬间干净,没有残留一滴,不知道是液体有些古怪,还是他的皮肤太过光滑。
井九走到石壁前,挥手打开隐门,取出提前备好的那件白衣穿上,然后重新关上门。
在这很短的时间里,能够看到隐门后是一处体量更广的洞府,里面摆着些许杂物,堆着无数晶石。
原来玉池里的那些淡金色液体都是由晶石化成。
以玉池的体积,想用液化的晶石填满至少需要数百块,已经超过中等宗派的一年所需,他却用来泡澡?
……
……
井九当然不是在泡澡。
虽然他是朝歌人,但绝大部分的岁月都在青山里度过,早就养成了南方人的习惯,而且他很懒。
他是在养伤。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次伤势太重,需要认真想些办法,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当年在神末峰里还藏了这么多晶石。
在玉池里浸泡了这么长时间,剑丸与臂骨表面的裂痕已经修复如初,但右手的伤势没有任何好转。
他把右手举到眼前,做了几个动作。
严重变形的右手行动很是不便,动作显得有些僵硬而古怪。
他摇了摇头,把右手负到身后,向着上方凌空而起。
……
……
沉重的石门开启,带起些微烟尘。
顾清与元曲从殿里走出,崖下的猿猴们叫了数声。
崖边的白猫睁开眼睛,寒蝉险些摔到崖下,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抬了起来。
赵腊月从竹椅上翻身而起,望向从洞府里走出的井九,问道:“如何?”
井九没想到刘阿大没在她怀里,然后才想明白是为何,说道:“还是有些问题。”
渡海僧是果成寺的律堂首席,以真实战力论应该能排进前五,当他动用天下般若掌这种壮烈的舍身法时更是可怕。
井九是游野中境,放在年轻一代修行者里是毫无疑问的最强者,与渡海僧相比还是差了很多。
最关键的是,他的境界不足以发挥出身体的真实能力。
他的身体很特殊,当年刚入青山宗便能在剑峰里杀死碧湖峰的左易,凭的便是这一点。
这给他带来了很多好处,比如不容易受伤,如此他才能在当年在青山试剑里折断过南山的剑,才能与压制了境界的麒麟周旋了那么久,但相应的也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具身体如果真的受了重伤,便很难恢复。
……
……
剑坏了就要去修,人伤了便应该去治。
青山里都是修道者,自然用不着医生,适越峰的丹药便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井九却去了云行峰。
无数云雾笼罩着这座山峰,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带动自行游走,却终年不散,大概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叫云行峰。
他与赵腊月站在峰前,看着这幕画面,没有想起当年,反而同时想到了中州派的云梦山,虽然后者并没有去过。
云行峰的弟子们看到他们,很是吃惊,赶紧上前行礼,询问二位师叔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青山飞剑如果损毁严重,通常会被送到云行峰进行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