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皇说道:“你拿人间的事情威胁我,真是太过荒唐,太平逃走,最担心的难道不应该是你们?”
井九说道:“但你终究是要死的。”
青翠山谷顿时变得幽静无声。
井九继续说道:“待我境界足够便会入冥,把冥皇功法传给你指定的继承者,或者直接帮助他登上冥皇之位。”
冥皇黑瞳微动,说道:“冥皇之玺在你手里?”
井九说道:“是的。”
冥皇再次沉默。
当初谈判的时候,人族忽然翻脸,向他发起围攻。
事先他便隐有所感,避开了第一道攻势,准备用冥皇之玺震杀那个白姓女修,然后趁乱离开。
忽然雷域之外落下一道伟力,直接轰的他魂火将散,险些直接身死。
那道伟力之恐怖,难以想象,便是人族强者飞升时遇到的天劫也不过如此。
他隐约猜到这道伟力的来由,绝望之余,冥轮稍乱,便被一茅斋的那枝笔困住,又被破云而出的一只角击昏。
待他醒过来时,已经被关在了镇魔狱里,冥皇之玺已经消失无踪。
这些年他时常会推算冥皇之玺落在何处,以为云梦山的可能性最大,谁曾想居然会在一名青山弟子手里。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说道:“难道你们人族把朕的皇玺当作奖励给了太平?”
井九说道:“不错。”
冥皇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嘲弄与轻蔑之意,说道:“原来那家伙比我还可怜,只不过是一条狗,拼命帮着主人抓住最大的猎物,却连口肉汤都喝不上,只被赏赐了一根永远都啃不动、嚼不烂的骨头。”
修不成魂火之御,便用不了冥皇之玺。
冥皇之玺当然是三界至宝,落在太平真人手里,就是块石头,只是好看些。
井九认同冥皇的说法,因为冥皇之玺在他手里也就是块石头,直到这次才终于发挥了一些作用。
冥皇忽然问道:“冥皇之玺在你手里?”
前面他问过完全一样的话,意思当然不同。
井九说道:“我不愚蠢。”
这句话也有几层不同的意思,比如对镇魔狱或者冥皇的警惕。
总之都是说,冥皇之玺这时候不在他身上。
冥皇背起双手,沉默了一段时间。
在这段并不是太长的时间里,井九做了些自我反省。
对他来说,反省是很罕见的行为。
所有这些事情在他青山闭关的时候便已经想好,并且做好了安排,不然他不可能找到冥皇。
从叔父的称呼到后面的这番谈话,也是他事先便准备好的。
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受了某些人的影响,把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了。
谈判不需要像顾清那样面面俱到。
冒充赵腊月那般心怀天下,像柳十岁的话那么多、元曲那么厚脸皮,更无意义。
他终究不是一个年轻的青山弟子,再怎么学也学不像。
所以他决定把事情弄得更简单些,哪怕明知道冥皇在做什么也没有阻止。
……
……
冥皇忽然感慨说道:“某些方面你还真的很像你师父,只可惜还是年轻了些,难免有些天真。”
井九已经做好了决断,自然懒得再说话。
冥皇有些微异,还是说道:“我知道冥皇之玺就在你的身上。”
井九静静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在冥皇看来,井九此时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表现是以为自己在使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我知道那片黑暗空间的可怕,在那里没有确定的位置,更没有方向,就算你师父与雪国女王过来都没有办法找到我,那你是怎么做到的?自然是因为你带着能与我心神相连的东西,那样的东西人间只有一样,就是冥皇之玺!”
井九心想如此简单的推论,何必花时间再说一遍?
冥皇面无表情说道:“你居然想骗过我,真是太可笑了。”
井九忽然说道:“你是不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说话,所以特别想说话?”
冥皇说道:“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想说话,而是需要拖一段时间施出魂火之御。”
井九看着他说道:“想来这时候,那些魂火已经通过你的脚底进入这方世界,变成一张大网困住了我。”
冥皇黑瞳微缩,说道:“既然知道,你为何不点破,或者逃走?”
“你与那人一样习惯控制所有事情,而且你最想要的我不可能给你,所以你一定会试图做些什么。可如果我点破你的计划或者逃走,接下来还会重复类似的事情,直到最后你放弃所有希望,那样不停的试很慢,而时间很珍贵。”
井九说道:“所以让我们把事情弄的简单些,你赶紧做你想做的事情,证明没有意义,然后才好进行下一步。”
冥皇的神情荒唐至极:“你如何知道胜的一定是自己?你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第三十八章同天地大()
一位年轻的青山弟子,面对冥皇摆出这样一副任君来攻的姿态,任谁都会觉得荒唐,更不用说冥皇自己。
“你被关的时间太长。”
除了这句话,井九没有给出更多的解释。
任谁在镇魔狱里熬了六百多年,也必然会修为大损。
更重要的是,这片看似青翠怡人的山谷天地依然是太常狱的一部分。这里隔绝天地,更没有冥河地火,无法在这里修行,只能任由身体里的元气或者魂火以最细微的模样渐渐散去,消逝在那片黑暗的空间里。
按照井九的计算,现在的冥皇最多只有当年百分之一的实力。
但哪怕再孱弱的冥皇,依然是冥皇。
一个无彰中境剑修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战胜他。
冥皇看着井九,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说道:“但足够杀死你这样的蚂蚁。”
井九的回答依然简洁,只有一个字。
请。
魂火无形无色,自然也难以计数。
井九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感觉,无数魂火充斥于这片天地间。
下一刻,那些无形无色的魂火经由青翠的野草、紫色的花朵、湛蓝的天空而出,仿佛被涂了一层极淡的颜色。
他的视野里顿时充满了极淡的色块,无论往哪个方向望过去,都能看到。
很奇特的是,这些染着淡淡颜色的魂火与他曾经见过的冥师的魂火并不相同,给人一种极为鲜活的感觉。
这应该便是他想学的魂火之御。
“交出冥皇之玺,或者死。”
冥皇看着他说道:“你知道我杀死你不会有任何心理阴影。”
井九说道:“你不担心惊动那条龙?”
冥皇说道:“他们当年答应过我,这里是我的世界,不然我早就已经自尽,还会让他们用我来威胁下界?”
井九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清楚。
六百年前,人族便是利用了他的信任而把你关进镇魔狱里,难道六百年后,你还相信他们的说法?
“惊动那条龙,你也一样会死,而无论我在这里做什么,比如杀死你,他们也舍不得让我死。”
冥皇面无表情说道:“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得到活着离开的希望,我怎会害怕冒险?”
井九说道:“希望对身处绝望里的人往往是毒药,而不是解药。”
冥皇笑着说道:“只要拿回冥皇之玺,你以为这片假天假地还能困住朕吗?”
除了最开始与井九说的几句话,他一直没有用朕这个自称,直至此时。
因为这一刻的他,是真正的冥皇。
满天魂火落下,不如暴雨,只似大雪,其间似乎隐藏着某些缝隙,却根本无法穿过。
井九没有离开的意思。
人类修行者遇到魂火,或者杀其主,或者避其网,不然便只能用法宝或者剑罡硬撑。
他选择的是最后那个、也是最笨的方法。
意随心动。
剑意缭绕。
绕行山谷的清风,切碎了无数花树。
轰的一声响,整座山谷仿佛都垮塌了。
只是幻象。
青翠的山谷依旧如前,地面没有一点震动,草屑没有飞起。
冥皇先前虽然那般说,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不想惊动那条龙。
魂火落在了井九的身上,那些颜色也涂在了那件白衣上,顿时变成了真实的火焰。
火势极大,苗尖跃出数十丈高,仿佛地底岩火爆发。
魂火没有温度,如此狂暴的火势,竟没有点燃一棵树。
熊熊的魂火渐渐吞噬井九,只剩下一道隐约的身影,在其间摇摇欲坠。
冥皇静静看着那道身影,神情淡漠。
青翠的山谷重新回复安静。
看似磅礴的火势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就这样安静的燃烧着。
……
……
山中不知岁月。
狱中亦如此。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山谷里的火终于渐渐熄了。
火苗消失在空中。
魂火变成无形的存在,回到冥皇的身体里。
那道身影重新出现。
经过如此长时间的魂火烧灼,井九依然没有死,只是白衣上出现很多小洞,脸色苍白,神情疲惫至极。
这时候的他,看着就像从破庙火灾里艰难逃出来的重病书生。
冥皇的脸色更加苍白,看着井九沉默不语。
被镇压了六百年的他确实虚弱至极,在他想来,井九既然是太平的弟子,即便境界低微,或者真可以撑住一段时间。
他没有想到的是,井九居然一直撑到了最后,更没有想到自己的隐藏手段也落了空。
冥皇非常确定自己的玉玺就在井九身上。
当井九对抗魂火的时候,他用冥河之手搜了一遍,却没有找到,甚至没有找到一件空间法器。
冥皇之玺究竟藏在哪里?
冥皇毫不犹豫加强了与冥皇之玺间的本命联系,用冥河之手继续向前寻找,终于来到冥皇之玺存在的空间里。
然而用了如此漫长的时间,冥河之手依然无法把冥皇之玺带回来,因为……那个空间太大了。
镇魔狱里的空间便已经很大,但与那个空间比较起来,依然远远不如。
冥皇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想象过这样的空间。
他非常确定这绝对不是某种空间法器的内部。
因为就连天地都没有这般大。
那个空间是何处?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冥皇看着井九,生出无数猜想,身体里的光流渐渐平息,声音微哑说道:“为何这般大?”
井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说道:“天地本应这般大。”
冥皇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井九这时候已经知道他做了些什么,说道:“你还想试吗?”
冥皇说道:“我还有件事情不明白,你的剑元再如何丰沛,也不可能维持这么长时间的。”
井九说道:“如果时间再长些,我不知道能不能还继续维持下去。”
这一场看似简单的较量,实则是他重生以来遇到的最大危险。
在这段时间里他消耗甚至不比在雪原六年少,这里说的并非剑元,而是精神。
他对自己的身躯有信心,所以把剑罡收入了体内,只是护住了道树与剑丸。
魂火的杀伤力近乎精神力量,但也有很强的实质伤害。
所以与当初在梅园旧庵里与天近人对峙时并不完全一样。
他的身躯承受着魂火的洗礼。
那种痛苦,直指最深处。
换作任何人,在冥皇的魂火里停留这么长时间,就算不死,也一定会发疯。
但他是井九。
但还是会痛。
会受伤。
冥皇沉默了会儿,问道:“那你为何不惧?”
井九看着湛蓝的天空,说道:“只要能够活着离开,值得冒险。”
他的回答与冥皇的那句话很像。
冥皇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说道:“原来你也是失去了一切的人。”
第三十九章镇魔狱的蚊子()
失去了一切,便再无所失去。
无所失去,自然无畏。
冥皇静静看着井九,如深渊般的黑眸里微光流动,那代表着情绪的微妙变化。
同病相怜还是尊敬?
冥皇问道:“你说要入冥帮我重建传承,且不说难度极大,便是你真做成了此事,多年之后时局变化,上界或者再难镇压我族,难道你不担心到时候,我的传承者会成为人族的祸害?”
井九说道:“冥部从来不是或者说不应该是人族的祸害,就像人族也从来都不是仙界的祸害。”
冥皇说道:“太平当年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井九说道:“这些道理确实来自于他,因为我很少想这些事。但我认为他说的有道理,至少在这一段上。”
冥部民众尤其是那些实力强大的妖人,一生中最想做的事情便是通过深渊、或是爬出通天井来到人间。
因为人间有阳光有灵气,有更适合生命的环境,还有真正的天空。
就像人族修道者想要飞升一样,所有生命都向往着更广阔的世界,更高更远。
这没有什么错。
就像邪道宗派想要拥有一条灵脉,这也不是错。
只是人族刚好在这里。
只是那条灵脉早已经被青山得了。
对人族与青山宗而言,你要来抢我的东西,自然便是错。
立场不同罢了,只看你站哪边。
井九只能站在人族的立场上思考这些事情。
当年在朝歌城,他曾经与赵腊月说过一次这方面的问题。
修道者不是普通人,但与普通人之间也不是人与羊的关系。
同源同种,自然同族。
……
……
冥皇说道:“我没有别的问题了,你如果能帮我做一件事情,我就教你。”
确认杀死井九很难,而且就算杀死他也找不到冥皇之玺,希望便可以降低为期望,回到最初的谈判。
冥皇的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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