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君不见剑破长空。
再出现时,已是数千里外。
凡人的肉眼根本无法看见碧天里的那道痕迹。
就算是修行者,最多也只能感应到道心微乱,去看时也无法看到任何画面。
这剑太快了。
西王孙是破海上境的强者,对天机感应异常敏锐。
就在他准备杀死严书生的那一刻,忽然心生警兆。
于是他毫不犹豫驭剑便走,不在乎那道剑意究竟能不能杀死柳十岁。
他推算的结果非常清楚,知道如果让那道飞剑追上自己,一定会出大事。
他的反应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快,却依然无法摆那道飞剑。
因为那道飞剑才是真正的快到难以想象。
离开南海十余年,他在朝天大陆见过不少真正的强者,其中还有师兄这样的通天境大物,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快的剑!
罡风落在他的脸上,有些冷。
西王孙知道避不开了,在高空里停下转身望向那道剑光。
珠帘随着他的动作而甩起,露出那张漠然的脸庞。
他双手握住初子剑,向着那道剑光斩了过去。
珠帘这时候才缓缓落下。
没有任何声音。
……
……
海州城西数百里外的稻田里,一位农夫正在锄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太热,还是劳作太过辛苦,他忽然觉得有些心慌。
他回到田边,端起瓦罐灌了几口凉水,却发现没有缓解。
他越发有些不安,下意识里抬头望向天空,发现天气挺好,也没有暴雨的意思。
西面的天空里有些阴云,可稻田上方一片晴朗,阳光有些刺眼。
忽然,他在天空深处看到了一道亮光。
与炽烈的阳光比起来,那道亮光并不如何醒目,农夫却呆住了,因为他很确定那里很高。
如此晴朗的天空,隔着这么远,他居然能看到那道光,可以想象如果在近处观看,会是多么的闪耀,只怕会把人的眼睛弄瞎。
一个时辰前,有片流星雨划破天空向西而去,难道这是被落下的一颗?
农夫想着这种可能,忽然耳中响起一道雷霆,巨大的轰隆声吓软了他的腿,他直接瘫坐在了田里。
紧接着,狂风从高空来到地面,卷起无数沙尘,稻田里的青苗被迫弯下了腰。
农夫很是害怕,顾不得拿起田边的水罐与工具,拼命向家里跑去。
跑出稻田来到道路上,他还是觉得惊吓没有消退,不然腿为什么还是软的,自己难以站稳?
下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站不稳与被吓到腿软没有关系,而是因为道路的地面在震动。
轰隆如雷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要弱了些,而且听起来近了很多,似乎就在地面。
无数穿着黑色盔甲的骑兵坐在同样套着全盔的战马身上,疾速而来。
神卫军!农夫震惊极了,连滚带爬地跑下道路,重新回到稻田里,才避免被这些铁骑撞死。
烟尘渐渐远去。
炽烈的阳光落在黑铁盔甲上顿时变得寒冷了数分,但还是不如盔甲里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寒冷。
这名统领叫做顾盼,中州外门弟子出身,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
按照级别,他可以统领千名骑兵,但今天他带了一百名下属。
凌晨时分,数万神卫军骑兵分作几路进入海州,前锋部队此时已经应该抵达海州,完成了包围。
神卫军的任务是剿杀不老林高手、邪派妖人以及依附西海剑派的当地官员,同时要负责维持海州的秩序,确保民众不会被可能发生的大战伤及太多。
顾盼与这百名神卫军骑兵的任务与这些都没有关系。
他们的任务是去找一把剑。
前方的天空里有道极细的黑线正在慢慢飘落,看着就像是尘埃。
顾盼知道那就是此行的目标,沉声命令道:“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谁敢抢夺,格杀勿论!”
……
……
在蓝蓝天空里缓缓飘落的细细黑线,是初子剑。
正面承受君不见剑的数年一击,初子剑的品阶再如何高也顿时失去了所有灵性,如废铁一般向着地面落下。
西王孙的情况更加凄惨,握着剑柄的两只手上全部都是血,从指骨到臂骨全部粉碎。
他愤怒至极,在心里喊着对方的名字裴白发!
你不是被师兄重伤堕境了吗?怎么还能拥有通天境的全部力量?
就算你通过苦修回复了境界,但天寿山如此遥远,你怎么可能隔着数千里便一剑斩中我?而且这一剑怎么这么快,这么强!
他不知道裴白发的剑为何如此可怕,只知道如果对方的剑再次落下自己必死无疑。
他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向着更高处飞去,数息后便越过了那道无形的屏障,进入了虚境。
虚境里没有空气,无法呼吸,当然他不是普通的破海境修行者,可以在这里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问题是他的双臂被君不见剑斩碎,根本无法凭自身真元修复肉身,在虚境这样的环境里,流血会加快更多,很有可能没过多久他便会死。
但他必须承受这个风险,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洞府疗伤,他同样也会死,而且是必然会死。
西王孙向着西方的天空疾飞,两道血水从他拖在后面的双臂里洒落,因为没有风,所以散开的特别均匀,画面有些好看。
对他来说这是最可怕的事情,他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生命正在随着血水而一起流逝。
他脸色苍白,意志却没有涣散的迹象,任何能够修至破海上境的修行者,都必然是世间最出色的人物。
这里的出色指的是所有方面。
虚境与天空之间的屏障是透明的,至少从上往下看是如此。
前方是片阴云。
西王孙看到了自己落在云上的影子。
影子移动的非常快,远超普通飞剑。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道难以形容的气息。
那气息很强大,却没有什么威压,给人一种深若大海的感觉。
然后他看到云上多出了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就在他的影子侧后方。
第五十五章高堂明镜悲白发()
无论他的速度或快或慢,那个影子都停留在那个位置,显得特别轻松。
西王孙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望向侧后方,发现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原来那个人在上面。
西王孙没有抬头去看。
他忽然改变方向,向着虚境下方飞去,希望能够在对方出手之前进入那片云里。
那个影子没有变化,依然跟着他,在白云表面前行。
眼看着便要离开虚境,微微流动的云层近在眼前,西王孙仿佛看到了希望。
他很快便发现所谓希望不过是虚妄。
白云上的那个影子忽然延展开来,变成细长形的,就像是一把剑。
那道阴影构成的剑,离开云层表面,卷向西王孙的身体,就像是冥部魂火跳动的火苗,又像是乌龟的舌头。
西王孙厉啸一声,顾不得伤势,把身体里的所有真元都逼了出来,加快速度,想要逃离生天。
可天地间哪里还有比影子更快的事物呢?
只需要给孩子一盏油灯,他便可以用自己的手指在远处的城墙上留下一道影子,然后让那个影子移动的比景阳真人的剑更快。
那道剑影落在了西王孙的身上,然后像真实的绳子一般,把他卷在了里面,倒提在了天空里。
西王孙知道与对方的境界差距太大,放弃了抵抗,望向了天空。
虚境之上的天空没有颜色,如透明的琉璃,折射着阳光,无比明亮。
明亮的世界里有个黑影。
即便背景是广阔无垠的天空。
那道身影依然显得无比高大。
看着那道身影,西王孙最后一抹意志也冰融雪消,如呻吟般说出对方的名字。
“柳词……”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自嘲与苦涩的笑容。
不冤。
怎么都不冤。
也没什么不服。
两位通天境大物先后出手。
谁敢不服?
……
……
天寿山。
暴雨初歇。
裴远已经悄悄回到洞府,准备取出藏了多年的宝物然后离开。
他心想自己是刑堂堂主,又是门主的亲兄长,谁敢拦我?
群山间忽然响起剑鸣传讯,召集所有门人前去殿前议事。
裴远神情微变,本想不作理会,但感受着明显肃杀了几分的山门阵法,又有些犹豫。
最终他还是没敢强闯山门,咬牙把宝物重新藏进洞府深处,驭剑回到殿前的广场。
无恩门弟子们很兴奋,哪怕浑身湿透,依然在议论着先前的画面。
殿门缓缓开启,裴白发的身影出现。
众人单膝跪下,大声行礼:“拜见门主!”
裴白发缓缓走过十三级石阶。
石阶间的仙鹤浮雕被雨洗过之后,更加栩栩如生。
森然的剑意缭绕着他的身体。
他的脚步落下,地面生出裂缝。
剑意渐敛。
殿前很安静。
不待门人发问,裴白发神情漠然说道:“我要杀的是西王孙。”
众人知道那是西海剑派的大人物,据说是剑西来的师弟,不由很是吃惊,兴奋之余又有些担心。
门主先前那一剑确实是通天境的无上神威,但您刚刚出关,便要向西海剑派开战吗?
他们想这些,自然不是惧怕与西海开战,只是有些担心门主的身体。
与剑神一战后,门主的双眼便再也无法视物。
这一点外界始终不知晓,他们却很清楚。
那位长老有些不确定问道:“西贼死了?”
裴白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道:“你们去白鹿书院,把那里烧了。”
他依然没有告诉众人西海剑派的云台便是不老林的总坛。
裴远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到底怎么了?”
裴白发望着人群里的他说道:“你说呢?”
明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裴远的感觉却有些怪异。
“当年有人对我说,天近人德性高洁,值得信任,而且就是个瞎子,见见无妨。”
裴白发说道:“我相信了他的话,去了白鹿书院,然后自己变成了一个瞎子,那么我现在烧掉那里有什么问题?”
因为以前的事情他今天想烧掉白鹿书院,那么那个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裴白发的话才说到一半,裴远便往山谷外奔掠逃走。
忽然,一道鲜血飙出。
他的右腿从膝盖处整齐断落,就像是被剑砍断。
裴白发面无表情看着远处的他,苍白的眼珠散发着噬人的光泽。
裴远痛苦地喊了声,从地面爬起来,用左脚跳着向前走,画面看着有些滑稽,却更加恐怖。
紧接着,他的左脚齐踝断了。
裴远再也无法走了,连跳也做不到。
他坐在血泊里,发出绝望的哭声。
“我没有想过兄长会出卖自己,哪怕你一直都是如此愚蠢、荒唐的货色。”
裴白发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原来我在真瞎之前,便已经瞎了很多年。”
……
……
那道小剑从崖后飞了回来,明亮如镜的剑身映照出崖间的画面。
蒙着尘埃的青树、斑驳的血迹,苍白的脸,长衫上越来越多的裂口。
柳十岁跪在老书生身前,神情很是难过。
那道剑意摧毁了所有生机。
他很喜欢这位前辈,因为对方帮过他很多,而且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老书生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的故事,甚至直到今天柳十岁才知道他姓严。
“您有什么遗愿请说出来,只要我还活着,我便会帮您做到。”
他看着老书生说道。
老书生摇了摇头。
柳十岁有些着急,说道:“你都快要死了,为什么还是不肯说?”
老书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我死后会有人知道,然后来这里查看,你们要尽快离开,不然会有危险。”
柳十岁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根笔就给你了。”
老书生把管城笔交给他,感慨说道:“在这场风波完全停歇之前,不要现身,世间太乱了。”
管城笔是一茅斋的镇斋之宝。
他就这样随便地给了柳十岁。
柳十岁郑重接过。
老书生问道:“我最后想知道的是,那年我们离开这里之前,你去树林里小解,是去藏初子剑?”
柳十岁说道:“是啊。”
“有趣,希望西王孙不会觉得脏了手。”
老书生笑了起来,说道:“我还有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话也多。”
柳十岁哭了起来,说道:“我的话也很多。”
“你有妖火,先天体热,所以以后的日子里做事不要太热心,那样容易烧死自己。”
老书生看着他非常认真地说道:“就算烧不死,心肠太热也难受啊,就像我现在这样。”
他打开扇子开始扇风。
风落在他的身上,吹散衣衫与身体,如灰般飞起。
他渐渐消失。
第五十六章云台的真面容()
人已成灰,柳十岁磕了几个头,小荷也拜了下去。
柳十岁从灰里拾起那把扇子插到腰间,看向天空里的那把短剑。
短剑飞到他的身前,剑首微垂,似有些低落与歉意,觉得自己太没用。
柳十岁没有说什么,示意小荷趴到自己背上。
小荷摇了摇头,心想你的伤也很重,如此陡峭的山崖,再背着自己如何能下去。
短剑落在柳十岁的手上,重新变成镯子。
柳十岁明白了它的意思,把小荷背了起来。
镯子向上飞起,拉着他的手臂,向山崖下面飘去。
……
……
没过多长时间,一位书生从山外飞来,落在洞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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