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关就是十天。不审、不问的,景监自己急不过,就催问了数次送饭的狱卒。把狱卒催烦了才说:“你这人想做什么?想砍手、剁脚的着急啊?这玩意多长在身上几天不好?要不是大上造大人要来监刑,你到的第二天,就砍了你了。谁愿意你呆在这混饭吃。”
景监一听公孙鞅亲自来监刑,这才把心放下,安安稳稳的坐起牢来。
景监被关到第十五天的巳时。狱卒才打开牢门。狱卒已经知道了景监的冤枉,就好心的告诉他:“别慌!你是首批的二十人。一见到大上造大人你就喊冤!大上造就会问你。只要能准确说出地址、原因,找人来保。就会免的刑,罚点粟了事。”
景监真心的谢了这位好心的狱卒后,就把胸一挺,昂首步入了刑场。他可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丝毫孬样,特别是在公孙鞅面前。
咸阳大狱刑场,设在渭水南岸的荒滩上。荒滩南边通大狱的后门。在距后门二里、离河一里的岸上,筑一行刑署屋,孤立在荒滩上。
这一日,已是仲冬中旬己巳日。天空放晴。但白白的雪却早已同渭水的冰面连在一起。公孙鞅端跽在监刑席案后,看着这荒滩上的雪景。
咚、咚、咚的鼓声从雪地上滚了过来,告诉行刑的午时已到。公孙鞅这才从雪地里收回思绪,对左、右官吏点了点头。
跽中席的咸阳令手一挥!大狱典客喝道:“午时已到——行刑——”
又是阵鼓声滚来,第一排空着的六个席案,走来了六个主审官,对大上造、咸阳令拱手致礼后,方才跽案。开始了正式行刑。
典客在六位主审官跽席后,又喝道:“首批无牌游民、侮骂官吏二罪并犯囚——带上!跪叩主审官!”
主审官刚要开口,训斥一立而不跪的囚犯时,只听咸阳令惊讶的喊道:“景大人!”
主审官们这才认出,这是郎中令啊?忙一拥而上的为景监解绳、赔罪、问安。公孙鞅也同咸阳令一起站了起来,请景监跽席说话。
咸阳令一执景监的衣袍,急着的问道:“你的大队,在五日前就回到了咸阳。主公不见你,急得在全秦寻你。你怎么跑到大狱来了呢?你想捉弄我这小小的咸阳令啊?”
景监呵呵一笑:“得感谢你的南门吏忠职守责!不然我怎么能享到咸阳大狱的福。”
一顿笑话讲过,景监方才讲明进狱原由。
咸阳令又笑又气,刚要令人去抓南门吏,又被大上造拦住:“算了,他是尽职。怪只怪景大人,归家心切,方才欲速则不达。好了,先行刑。这事等会再说!”
众人这才又端起凛然之架势,开始了行刑。
景监是首次观刑,对一切都觉得稀奇。看见千名军士围着这河滩,滩上又黑压压的站满了囚犯。心里一默数:千把人!这可吓他一跳,这千把人犯凭这六个主审官,一个个的审,几时才审得完?他就忙将注意力放在了主审官是怎么审囚犯的上面。
原来,这六个主审官,各配有两名副审官。每个主审官,一次审二十名同一罪行囚犯。先由两副审官对号后,主审官才问几句,听几句后,若没大的冤屈就挥手、行刑。每个主审官又配四十名行刑手,立于二十名囚犯两侧。手一挥,就两人拖一个的拖到不远的河滩上动手。又一批四十名行刑手,带二十名囚犯上来,等主审官审。
154、景监观刑()
景监估算了一下,主审官审理每一批要一刻时辰,二个时辰就是廿四刻,四百八十名囚犯就处理完了。六名主审官,今天审的一千四百五十名囚犯,砍的手脚、割的耳鼻就要用大车拖好几车了。
景监闭了闭眼,这才理解大上造为什么要监刑,是怕枉刑啊?我可是要好好听听,切莫冤枉了好人。景监打定主意,就专心听起他前面的这位主审官审案。
主审官:“外出吏准,凭牌住行。这是老律了。十五年前就有这条律令,重颁而已。”
囚犯甲:“小民我是被逼无奈啊!小女夜晚病得沉。我到党署,党正不在,没人发牌。我救女心切,才到城中请医的。大人!我冤呢?”
主审官:“胡扯。你比已告官!这是公简。告你偷饮酒犯律,怕罚粟而逃!重罚。”
囚犯甲:“大人!咱认罪。咱立有军功!看,这是立功简!大人!”
主审官:“行刖刑!剁脚。念他有军功,赏俑脚一副!下一批!”
景监看着二十名囚犯,哭喊着被拖了下去后,方才喘了口气。刚才。见那个囚犯可怜,正想为他辩护说清,放他回去救女,哪知这是个狡诈之人。自己竟差点被人蒙骗了?下次倒要小心。景监正在自己提醒着自己时,从远处突然传来上百人受刑时的哭嚎声。这哭喊的惨叫声,让景监毛骨耸然!他本想去看看是怎么行刑的,可又怕看到血、看到剁下的手、脚,就只好凭听,来判断囚犯受刑的部位和轻重。景监凭本能刚听出点门道来,第二批囚犯二十名,又跪在这位主审官前的雪地上,主审官并没审。
只听典客唱道:“首批十九囚。二人误抓而放。刑十七人刖刑,第二批百二十囚始。”
主审官这才开始令副审官对囚犯号。景监这时才明白:狱卒为何将他放在第一批。当对号完毕,主审官开始审问时,景监就收回了注意力。
主审官:“你们谁认为没犯两罪而抓的就快说?没有被冤枉的话都行劓刑!”
景监一伸舌头:娘也,这种审法!也真够快的。
囚犯乙赶紧说道:“我冤枉,大人!”
主审官看了眼这囚犯,冷冷令到:“讲!”
囚犯乙恭敬的说道:“西市吏署说我:在署内与贱内大吵、大骂,不听吏署调解,不准贱内再嫁。这全是冤枉啊!大人!我是个匠人,娶个妻来不容易,我妻子这么能一位嫌我穷,就走呢?官吏又这么能准她改嫁呢?”
主审官淡淡的问道:“那是西市吏的事。我只问你:你在吏署吵了、骂了没有?拒不执行吏署的调解没有?”
囚犯乙很是冤枉的回到:“可自古官不管民的家事啊?大人!吏署是让我妻子离开啊?”
主审官一拍公案:“少啰嗦。你在吏署吵、骂了没有?对吏署裁定之事同意了没有?”
囚犯乙被主审官吓得一脸畏惧,胆怯的承认:“我,我再也不敢了。”
主审官:“其它人,还有没有冤诉?没有。好!全拖下去,刑劓刑!”
这批囚犯,又被拖了下去。下一批又押上来,在前面雪地上跪下。
典客又高声唱道:“第二批百二十名囚。十人错抓,放。百一十名囚刑劓刑。第三批百二十囚始。”
第三批百二十名囚犯刚跪好,还没等主审官开口,其中一囚犯冲了出来,跪到主审官面前,叩头喊冤。
主审官:“抬起头来!东郊马邑吏告你:目无官署,用车拦道,阻止署吏处理公事?”
囚犯丙:“大人!我冤咧?那天,我赶牛车拖草回邑,正好与吏署车相遇在石桥。可我是先上桥的,见吏署车后,就赶紧倒车。可车重,没法推动。桥窄,又调不过头来。我这才请署吏大人让点道。按乡约,空车让载车,轻车让重车,后上桥让先上桥。我按乡约是有理的。可署吏不仅不让道,还抽了我一鞭。我一躲,鞭子才没有抽着。马以为是要走,鞭响咧。马一走,就撞在了牛车上。他的车就掉进了河里。我就为这事到牢里了。”
主审官:“有人证吗?”
囚犯丙:“有咧。当时有十数乡邻,比长、胥长都可以做证呢?骗官府,不好。”
主审官一笑:“我派吏送你回去。骗官府就斩你首!你说的若是实话,送你回去的官吏,就把马邑吏抓到这里来。罢他的官,夺他的爵。你跟这位官吏走!记好。”
囚犯丙想要谢恩!却被另十九个囚犯抢着喊冤,只好对主审官磕了几个头后,走了。
主审官:“喊什么喊!难道你们没有弃灰于道?官署说你们后,你们没骂官府?”
囚犯丁:“大人!我老记得倒灰渣于灰坑中。可,这么随手一掀,掀惯了!骂、骂,那哪是骂啊?我在家,也都是这样说话的,说了几十年了……”
主审官:“好了。记好!别提习惯了。我念你等尚能认错,每人只刖去左耳。拖下去!”
四十名行刑手上去拖着就走。又是一阵哭天喊地的嚎叫声传来,害得景监忙把耳朵捂住。
公孙鞅抬起手来,把景监捂着耳朵的手挪开。
景监:“大上造!是不是太那个了点?你不觉得,他们刑都重了点?这个这个……”
公孙鞅淡淡一笑:“如果你最心爱的东西,上面有了疵点。你怎么办?”
景监:“擦掉!最爱的东西哪能有疵点?大上造!治国不是雕器,那能尽善尽美?”
公孙鞅一抿嘴:“诗虽曰:‘白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诗?大雅》。’但我不容白玉之玷、斯言之玷。秦是要一霸天下的。若是没有尽善尽美的秦民,就是霸业成了,也是难于持久的。我告诉你,没有能做天下表率的秦民,就不可能有一统天下的秦国。景监大人!我知道,我这一严治,一定会招来众怨。但十年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苦心。都会认为此治,功不可没。这就是刑非刑也,泛刑实不刑也。长痛不如短痛实。观刑吧!”
155、秦公疑心()
公孙鞅一抿嘴:“诗虽曰:‘白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诗?大雅》。’但我不容白玉之玷、斯言之玷。秦是要一霸天下的。若是没有尽善尽美的秦民,就是霸业成了,也是难于持久的。我告诉你,没有能做天下表率的秦民,就不可能有一统天下的秦国。景监大人!我知道,我这一严治,一定会招来众怨。但十年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苦心。都会认为此治,功不可没。这就是刑非刑也,泛刑实不刑也。长痛不如短痛实。观刑吧!”
两人正说着,就听典客喝道:“第六批步过二尺囚,百二十人押到!”
副审官一阵忙乱之后,主审官刚要开口。一蛮囚跪上前来,昂着头就说:“大人!咱是戎人。是来咸阳购马的。虽然进咸阳时,知道步过二尺(二尺,是战国秦尺,一尺等于12厘米,二尺约0。24米,十二尺一丈)就犯了秦律。可咱小心又小心,一迈步就四尺,这咋能怪咱呢?要刑,也要刑咱娘啊。”
又一囚犯见主审官没说话,认为有机会解脱,也跟着说道:“大人!我是因为我爹死了,等着入土。就到咸阳来购布裹爹的。眼看就要关城门了。我一急,就抓到这儿来了。大人!我都被关了五天啦?家里还不知道咋样呢?放我回去吧!埋了爹,我保证来这里投到。”
主审官一哼:“这么说,你妹对步过二尺,都认罪,不冤啦?”
众囚徒全都低下了头。
主审官脸一沉:“大秦律岂可松动。带下去!刑墨刑!”
景监还是又把耳朵捂上了。他再怎么狠心,也不敢听这百把人,同时发出的悲惨哭声。那嚎叫声,整个咸阳城都听得见。他想,整个咸阳该不会和他一样,也想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景监想到这,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假装看着案上的公简来掩饰。
典客洪亮的唱喝声,终于使景监松了口气。景监听典客唱道:
“……审毕。刑毕。共审七批七百四十名囚。当场无罪释放一百一十人。刑囚犯六百三十人。秦公十九年仲冬中旬已巳日咸阳狱。”
当景监跟着众人走出了屋棚,踏上河滩后,只见雪地上,数十狱卒在收拾满滩的人脚、人手、人鼻、人耳,及一些分不清是什么的人肉。整个河滩,已不见雪!只有血肉模糊的一片狼籍。血竟顺着河滩流到渭水的冰面上,若大一片冰面尽赤。景监突然觉得恶心,眼一黑,一头就栽倒在雪地上。
渭水行刑,几乎刑死了咸阳。听到那受刑的惨叫,全城都心惊胆颤的,哪敢正常营生。
秦公当时正在刚落成的长生殿,练着一种新的长生术。当凄惨的哭嚎声传来时,他还以为定力不够,意守不住丹田。可这凄惨的哭嚎声,越来越响的充盈着长生殿,这才使他猛然想起,昨日大上造所言奏的今日监刑。他知道今天练不下去了,只好回中央殿处理政事。
秦公刚一走出长生殿。好家伙!长生殿前的广场上、甬道上站满了文官、武吏、贵族。
秦公威严的扫了一眼!竟然看见了六年没露面的公子虔、十四年没露脸的公孙贾。嗨,这两人竟也跪在第二排,磕头、呼请!这一下就引起了秦公的警觉。
众人无人领头。你呼,我喊,他说的,看似杂拦无章,但秦公却完全听明白了这些人是为何事,于是,嗓子一沉的说道:“寡人知道,众位是来请寡人过河去制止行刑的。虽然,寡人也跟你们一样,不忍听这惨叫。同时,寡人也知道,这次受刑的人数众多。但寡人是不会去制止的。因为这是大秦律的威严!都起来!各自赶紧回去。”
秦公见众人不动,也没理,却把话一转,喊道:“公孙贾、公子虔!”
两人一听主公叫名,赶紧赶到前排,给秦公行礼。两人竟泪水盈眶,颤声应答。
秦公冷冷问道:“二位爱卿真是稀罕啊?寡人记得公孙贾已有十四年没与寡人见过面了。而你公子虔好象也有六年,寡人没有见着了?”
“谢主公还记得臣等!”两人泣答。
“哪能忘记两位爱卿呢?是什么风把两位吹到此处?公子虔大人,你莫不又要带头触柱死谏?”
公子虔一惊!忙给秦公行礼后,奏道:“主公!公子虔早就痛改前非了,哪能再做糊涂事?公子虔永远是主公的忠臣。这次见主公,本来是不忍,而前来求主公救救受刑之民的。可既然主公已点拨迷雾,公子虔必听教诲,马上回家,去闭门思过。”
“嗯!”秦公满意的点了点头。
公孙贾一见公子虔反了水,赶紧跟着说道:“主公!臣公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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