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银瓶用手指匆匆擦去眼泪,继续含着泪花对张如晦嚷道:“你早就……咳咳,早就知道,是不是?”
“嗯,家姐曾经这样告诫过我,还说想要带我来巴蜀一带游玩,可惜未曾如愿。”
“然后偏偏就……不告诉我,你就那么想看我的笑话吗?”
“岳姑娘,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么?”张如晦皱了下眉头,继续说道,“不过我有句话倒先想问一下。”
“什么?”
“我能笑吗?”
“不行!”
岳银瓶下意识的就想一脚踢过去,最后还是作罢。张如晦这才注意到,岳银瓶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箭裙,纤细的腰肢则用一条黑色的锦带束起——之前在兰州府的时候,她可从来没有穿过裙子。毕竟当时是在军中,又要骑马,穿着裙子简直太不方便。
“你……这是……”张如晦摇了摇头,努力将岳银瓶形象上的差异从自己的心中驱逐出去,“我方才问了,新繁在成都的北面偏西,离成都城大概有三四十里地。”
“最多一个时辰。”岳银瓶顺手抓起了自己装长枪的包裹,“我们现在就走?”
“不,我想了下,反正日头尚早,索性在成都城里看看再走好了。”
岳银瓶狐疑的看着张如晦,在她看来,张如晦不像是那种喜好闲逛的人。可惜张如晦说到做到,他立刻就抱着玄裳真的大摇大摆的就在城中闲逛了起来,有的时候还对成都城里的风物品评一下,表示自己姐姐的审美观果然不错。
然而就在要拐入一条巷子的时候,张如晦猛的后退,脚下就像是喝了醉酒一样左右踉跄数步。腰间的法剑不知何时已经反手持在手中,抵住了身后一名年轻人的腰际。
那名年轻人看上去少说也有二十来岁,身上穿的是件道袍。他的左手抓着一本小册子,右手持着一根铅椠——所谓“铅椠”便是以石墨为粉,和胶搓条而成的硬笔。在他的喉咙被张如晦指住后,他先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尊驾不必要这样吧?我只不过是……”
“方才我向人问路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现在又一路跟到这里来,是何用意?”张如晦截口问道,在看到道袍后瞬间皱了下眉头,“你是青城派的弟子?”
“不不不,青城派何等威风,在下小门小户出身,可不想被人凭空扣上冒名顶替之辈的帽子。只是方才听见尊驾在向人询问天公坛的事宜,在下也恰巧在寻访这些道门遗迹,想要得些机缘,这才想上来跟兄台商量商量,索性一同去寻找如何?”年轻人连忙摆手,还将手头的册子给张如晦看——那还真就是一本《北梦琐言》,不过字体怪异,不像是抄写的,“鄙姓陆,名字嘛……上清下远,兄台大可以去青城派那里问问,陆某人是不是青城派的弟子。”
说着,他还向身后招了招手,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就跑了过来:“这算是……陆某人的妹妹吧——千里,来见过这位兄台。”
第129章 李家道()
陆清远和……李千里,好吧,所谓“算是”就是这么回事。据陆清远所说,李千里是他一位盟伯的女儿,此番带出来增长增长见识,那自然也算是妹妹了。
张如晦验看过陆清远的身体,虽然明显是经过锻炼的,可是远远没有达到先天的标准。至于本身法力嘛……起码不是上三品,要么就是这名叫做陆清远的道士已经高明到张如晦都看不出来的地步,要么嘛……哈哈哈,下面的话果断还是不说了,反正对张如晦造不成威胁就对了。
至于寻找机缘云云,张如晦一开始是不大相信的。看陆清远的谈吐,应当不是一般门派能教出来的。可他偏偏又声称去青城山上问保管问不到,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像是假的,张如晦当然也没必要上青城山去问问——这么随随便便打听别人门派弟子的姓名,他和别人又不熟,编谎话的本事又不高,去了出事的几率远远要大于安然无恙。
况且寻找机缘这种事情保不齐就要出事,鬼才知道别人的洞府坛斋里面有没有什么禁制,陆清远居然还带着妹妹出来增长见识……就算抛去禁制这一点,天公坛和雷公箓的实用性也未必有陆清远本身修的道法高明——尽管张如晦的确不清楚陆清远修的是什么道法,可是世间道法日新月异,光是前朝和现在的道法之别几乎就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很难说那些太过久远的道法就一定强出现在的。
不过最存疑的地方倒不是陆清远自身,而是那个叫做李千里的女孩。不要忘记,青城山上除了青城天师正宗以外,还有一派李家道。
李家道最早起于魏晋之时,最早乃是一名叫李阿的道人号称活了八百岁。然而抱朴子葛洪的《神仙传》中说李八百乃是周人,能日行八百……好吧,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之后又有蜀人李宽入吴地,以祝水治病救人,吴地世家纷纷供奉之。再之后又有李脱、李良……甚至还有位叫李弘的抛弃了李八百的名号,直接号称自己乃是太上老君化身起义造反——当然,他死了,可是在他死后立刻又冒出无数个李弘来造反,当真是年年有年年新。谁叫南北朝时期道门大兴,而当时的道书诸如《老君变化无极经》都声称太上老君化身姓李名弘?
总而言之,不管是“活八百岁”还是“日行八百”,李家道每代道主均号“李八百”是没错的,而且李家道最擅长的就是千里神行法和清虚服气法,“千里”这两个字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千里神行法。(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李家道从开始到现在,哪怕是由于道法练得不到家而到最后衰老羸悴、起止咳噫、目瞑耳聋的李宽,承袭姓名均是李八百。如果李千里是普通弟子,那么这个忌讳就犯得大了。道主才是“八百里”,你起个“千里”意欲何为?可要是嫡系传人,就更不应该抛弃掉李八百这个名字转而起什么李千里。况且从初代李八百到现在,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女性做道主的。
于是到头来,张如晦自己也糊涂了。李千里究竟是和李家道有关系呢,还是没关系呢?是自己想多了,还是没想多……
算了,还是不考虑这个问题了。李千里和李家道有没有关系,以及这个叫做陆清远的人究竟想干什么,自己试一下就知道了。
张如晦先是撤回了长剑,不管怎么说对方已经示弱,再用剑指着对方难免失礼。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陆清远,只见这位声称是去寻找机缘的道士面带微笑看向自己,手头依然执纸笔,一副丝毫不以为忤的样子。
“阁下当真是要去找寻天公坛?”张如晦这会儿知道留心眼了,没说雷公箓的事,“往事千年,只怕就真算找到了也是破朽不堪,很难说还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倘若阁下要找机缘……还不如直接投个道派来的方便吧?”
陆清远听后笑了笑:“哦?那么兄台你是为何要去寻找天公坛呢?”
“在下自有师长传承,找寻天公坛实为访古凭吊前人之举。”说这话的时候,张如晦的脸色要多诚恳有多诚恳——不过这些话本来也就是他的心里话,跑这么一趟无非师命难违求个心安罢了。
陆清远这会儿倒是反打量起张如晦了。在观察完张如晦的脸色后,他仿佛是为了缓解气氛般的哈哈笑了两声:“机缘这种事情本来就难说,有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有可能谁都想不到的地方偏偏就遇到了……至于另寻名师的想法在下自然是早就有过,只可惜谁也不愿意养我这么个在修行上一事无成的废人,所以在下只好自行努力了。”
张如晦虽然不会他心通,但是陆清远这个人仿佛有一种天生的魅力,他说出的每一句话自然而然就能让人感觉到这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就好比当下,张如晦的确感受到了陆清远心中的乐观,以及那一缕沮丧的情感。
“岳姑娘,你怎么看?”张如晦果断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岳银瓶,以他的估计,岳银瓶对外人的排斥几乎就跟她对于甜味之外的味道的排斥差不多,“毕竟陆兄是男子,与我们同行——你才是最不方便的那个。”
岳银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抓着包裹,并且紧盯着陆清远和李千里两人,好像随时要将拆成两截的长枪取出一样——就算不拼成长枪,岳鹏举也给她教过双短枪的用法,况且她本身的五行拳也足够应付敌人。
只是这个时候张如晦突然问了她一句,甫一听到这个问题的岳银瓶立刻就愣住了,脸上也变得通红。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什、什么……你刚才那个……说的什么?”
于是张如晦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还加上了句“你说如何便如何”。这下岳银瓶的脸干脆一路红到了耳根子,在张如晦的注视下期期艾艾了半天都没说出句完整的话——张如晦还不知道她居然有这个没法应对突发状况的毛病,明明以前面对突袭的时候大枪摆的极为利落,难道这个状况还分类型?
最后岳银瓶才憋出来一句“一同上路也无妨”,鬼才知道向来孤僻的岳大小姐这个时候心中是在想什么。到了这个份上,张如晦也没法再多说些什么,只得答应和陆清远一同前往新繁。
为了不让陆清远发觉两人的异常,张如晦和岳银瓶都放缓了速度,陪着陆清远和李千里慢慢往前走。
说老实话,排除掉张如晦和陆清远这两个大男人,岳银瓶、李千里、玄裳三位少女的年龄——好吧,外观年龄——正好一个比一个小上那么些。恰巧李千里衣装的色调也是近于黑色的靛青色,而且她的头发也罕见的长到了腰际,这就让三个人看起来像是姐妹一样,一个比一个小一号。张如晦虽然在男女情愫方面根本还没开窍,不过他总不会拒绝看上去赏心悦目的东西或者人。
以这样的速度行进,路途之中自然是闲极无聊,陆清远都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张如晦心中暗说试探的机会来了,他转头对默不作声的岳银瓶说道:“岳姑娘,令尊拜托我给你教些道术方面的东西。前些日子我们已经将‘四经’大概都看了一遍,现在时机大概成熟,我觉得是该说些关于练气士的事了。”
岳银瓶诧异的朝他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询问他突然说这个干嘛。张如晦没有理会她的诧异,继续说道:“道士和武者有所不同,武者往往以伸筋活络为基,起初入门的时候便要练习拳脚……”
“不对,明明……”岳银瓶刚想提出抗议,张如晦连连以眼神示意,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谁叫岳鹏举的五行拳参考练气术的地方太多,道士“动静站卧”这四法行功的方式被他直接抄走了一半。
“修道之士起初往往以存神习心入定为要,讲求心无杂念——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心静’二字,不求不迷不急,无视无听无思。你也知道,太平道国的百忍道首将道士和武者同样对分了九品,这九品虽然名号相似,可是内里却截然不同——第九品的道士只怕连个最简单的道术都很难用出,而一品的道士往往可以轻松慑服一品的武者。”张如晦一看岳银瓶又要反对,明显是要说什么“你叫他们来我一个能打他们十个”,连忙手上又是打拱又是作揖,还得背对陆清远不让他看见,“不过说到底,道士九品的下三品始终还是在存神上面打转;中三品则是终于破除了内外障碍,可以做到内视;上三品才可以驱使身外之物,法宝飞剑皆属于这三品才能驱用的。所以实际上这九品分为三品足矣,百忍道首此举不过是为了让人层次分的更多一些、眼前目标可以更近些罢了。”
“说得好,当真说得好。”陆清远鼓着掌就从旁边凑了上来,“什么四品五品六品的,其实还不都是一样?无非是世人易于满足,所以那位百忍道首才将分法硬生生的撑多了两倍,张兄弟这番话当真说得好。”
看着陆清远那鼓得震天响的巴掌,还有感受到他心中的那股痛快感觉——多半这家伙不是六品就是五品,平常受惯了气。张如晦的心中顿时就一阵失望:看来他的确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人,甚至连小门小派都有可能不算,最有可能的就是那种行走江湖的野道士。
刚才那番话可不是他原创的,而是茅山上清道本代宗师茅延安所说。假如陆清远真是正一道盟中的正规道派出身,没理由没听说过这番话的。
当真是可惜了。
第130章 一派之先()
真是可惜。
假如陆清远是正一道盟某个门派中的弟子,哪怕这个门派再小,张如晦也可以从他口中套出些正一道盟的近况——至少近六年都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大概可以问一问的。可惜陆清远连茅山上清道当代宗师最着名的言论之一都不知道,这幅模样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是正儿八经的门派中人。
当然,张如晦心中的“可惜”二字还有另一重含义。纵使陆清远资质一般,了不起就是和河图派的那些弟子差不多。可是此人谈吐清雅,气度不凡,收进门派中最次也可以用来做个说客一流。倘若经过好一番培养调教,说不定还可以做个长老当当。
须知道,一个门派的兴盛衰亡,断然不是单单一位得道高人便可以决定的。河图派两百年前出了位人仙,两百年后却连寻常的商号混的还不如。更不要说和正一天师并列于六绝首座的“五雷轰顶”林灵素,他莅临神仙之位,坐拥天下第一,可如今的神霄道又如何?说是小猫小狗两三只都算是看得起神霄道了——除了张如晦和躲得不知道到哪儿去的冲和子王文卿以外,天底下哪里还有神霄道的门人?
所以一个门派之中,用来撑门面的高手固然不可缺,可是一个智囊更是必不可少的。这个智囊可以是掌门,可以是长老,也可以是供奉。说白了,他的身份是何无关紧要,可他必须要知晓如何发展门派、扬威立势,如何结交各方道友、上下打点,如何培养门人弟子、致使门派戮力同心……一个门派有了人仙,无论正一太平均可正式开宗立派;有了地仙,可以跻身当世一流;有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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