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季龙很不高兴。看乔茂的意思,仿佛把一切失误,都推在闵成梁身上,一个劲的向闵成梁翻眼睛。乔茂又将自己的小褡裢打开一看,却喜白花花的银子分毫没短。乔茂是有点犯财迷的,一见他的银钱没丢,不由情见乎词的指着银子,率尔说道:“咦,这屋子明明有人进来了,可是什么东西也没动!你瞧这劲,他们或许不是贼呢!”
紫旋风闵成梁冷笑道:“可不是!这年头财帛动人心,小毛贼哪有见财不起意的?莫怪乔师傅觉着稀奇了。他们或许是好人,他们不过是闲着没事,上人家屋子溜达溜达。他们居然连乔师傅的十好几两银子都舍不得动,二十万盐镖,他们更不肯动了。咱们趁早往别处访去吧!”九股烟乔茂才晓得自己随便一句话,又教人奚落了一顿,低着头不言语了。
铁矛周季龙、没影儿魏廉都向他暗笑,却各自动手,细细检查屋中的情形。果然看出屋中进来了人,进来的还是个高手,并没有留下什么露着的形迹。他们四个人携带的包裹行囊,全被人搜索了一遍。
闵、魏等人检毕,没影儿魏廉用手一指桌上灯台道:“这可不错,针尖对麦芒!你搜我,我搜你,暗中斗上了。乔师傅,你瞧这里有火折子松香末没有?进来的点子还真不含糊,很有两下子,他也是走后窗进来的。可是的,他们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呢?”
九股烟乔茂忙答道:“这可得问闵师傅,闵师傅是末一个离屋的。”乔茂到底又给了闵成梁一句话。闵成梁哼了一声道:“不对,你和周师傅不是还翻回来一趟么?你们回来的时候,贼人进来没有?乔师傅一定知道了。”
铁矛周季龙见两个人又暗中较劲,忙插言拦阻道:“不错,我们两个人回来过一趟。可是我俩是好了道,匆匆回到屋中一看;闵师傅没在屋,我们立刻就到对面八号房窥探了一下。见贼人门窗洞开,人已不见,我们就料想贼人溜了,闵大哥必是缀下去了,所以我们才出来赶。现在不要管他了,先说眼下的吧,咱们再到八号看看去;闵大哥,你陪我去一趟好不好?”
闵成梁情知周季龙是排难解纷的意思,便站起来说:“好!”两个人开门出去了。
九股烟乔茂咳了一声,说道:“魏师傅,我现在走背运,说一句话,碰一个钉子,镖没有访着,我的脑袋先肿了。魏师傅,咱哥俩投脾气,您可别怪我,您得帮帮我的忙。赶明天,我打算……”
魏廉正向门外探头,漫答道:“明天打算怎么样呢?咦,又是一条人影!”
没影儿突然从屋中窜出去。乔茂骇然,从床上爬起来,也跟着出去;只见没影儿魏廉箭似的竟抢奔后院而去。乔茂窜到院心,突然止步,望了望八号房,房中火亮一闪,乔茂心中一转,竟不追了;就在院墙根一蹲,眼睛瞪着东西两面。
片刻之间,紫旋风闵成梁、铁矛周季龙从八号房扑出来。乔茂忙站起来,迎过去。闵成梁也不言语,径与周季龙回到十四号房;乔茂搭讪着跟了进来。闵成梁却手举一物,与周季龙就灯下一同端详。
周季龙道:“魏师傅呢?”乔茂道:“他说他又看见一个人影,他追出去了。”闵、周二人惊讶道:“唔,还有人影?”
乔茂道:“你们搜出什么来了?”也凑到灯前看时,见闵成梁手中拿了一串铜钱,约莫十几文,用红绳编成一串。又道:“这是在他们屋里找出来的么?他们人全走了吧?”
周季龙点点头,说是在八号房靠南床的板墙上,钉着个小钉,挂着这么一串钱,不知是什么意思?
乔茂道:“给我瞧瞧。”
闵成梁不语,把钱放在桌上,躺到床上去了。乔茂把鼻子一耸,将这一串铜钱取来一看,是十二文康熙大钱。乔茂道:“这不过是贼人遗下的钱文罢了,他们屋里没有别的扎眼的东西么?”周季龙道:“干干净净,只有一份褥子,什么也没有。”
乔茂把十二文钱暗数了一遍,抬头偷看了闵、周一眼,方要说话,复又咽住。心里说:“你们不用瞧不起我,嘿嘿!咱们往后走着瞧。十二文钱,你们懂得么?”
乔茂正在寻思着,没影儿魏廉在外面微微一弹指,撩竹帘进来;没等人问,就先说道:“我瞧见一条人影在南房上一探头;我紧追出去,又没有追上,不知钻到哪里去了。三位,我不知你们怎么想,若教我看,这地方大有蹊跷,我管保附近必有大帮道上的朋友潜伏着,李家集简直可以说是他们的前哨。你绝不能说他们是外路的绿林,在此探道;这是个小镇甸,哪有油水?不会值他们一盼的,他们必是在这里下卡子。我们明天必得打起精神来,好好的摸一下子。说句武断的话,这什九跟已失的镖银有关;我还琢磨着咱们的动静,他们是报回去了。”
闵成梁坐起来说:“我也这么想。”周季龙道:“我也这么想,他们一定跟咱们对了点了。明天我们务必要和衷共济的访一访,咱们可别闹闲气,折给人家。”说时,就抬手把那一串铜钱指给魏廉看,道:“这是我们刚在八号房搜出来的。”
魏廉只瞥了一眼,立刻恍然,对闵成梁道:“闵大哥,镖银的下落一准是落在这里,现在我可以看十成十了。”乔茂道:“怎么呢?你从哪里看出来?”
魏廉道:“就从十二文铜钱看出来。乔师傅,你难道不晓得这十二文铜钱,是贼人的暗记么?”
乔茂心中一动道:“他倒看破了。”故作不懂道:“怎么见得呢?”
魏廉面向闵成梁道:“闵大哥眼力真高。”又对乔茂说道:“闵大哥人家早就看出,贼人是拿十二铜钱做暗号,这分明影射着十二金钱俞老镖头的绰号。我和闵大哥在双合店里,也搜出这么一串铜钱来,还有一张纸条。”乔茂矍然道:“闵师傅就没对我们说……”
魏廉忙道:“本来还没顾得说,这纸条和铜钱都在我身上呢。”急将一张小纸条和一串铜钱掏出来。周季龙、乔茂一齐凑过来,就着灯光,一同比较这两串钱。果然全是十二文康熙大钱,全是用红绳编成一串。
四个人相视默喻,忙又看那纸条。纸条上只写着一行字:“六百二十七,南九火十四,四来凤。”
乔茂道:“这是什么意思?简直像咒语。”
闵成梁冲着魏廉一笑,立刻教乔茂觉察出来了,忙说:“我是个糊涂蛋!你们哪位解得出来,告诉我,让我也明白明白。莫非这是他们的暗号么?”
周季龙道:“别是他们的口令吧?……一对,二对,三对!……哦,一共十三个字,倒有九个数目字。除了数目,就只一个‘南’字,一个‘火’字,和‘来凤’几个字。你瞧这‘来凤’两个字,许是人的名字。那连着的两个‘四’字,末一个也许不是四字,也许是个‘向’字,有姓‘向’的吧?这许是‘向来凤’。”
四个人八只眼睛,翻来覆去的琢磨这十三个字。这里面乔茂最糊涂,周季龙也不明白。魏廉和闵成梁是首先看见纸条的,已经揣摩了一会子了。半晌,闵成梁“哦”的一声道:“今天是几号?”
乔茂抢着回答:“今天是二十七。”周季龙眼珠一转道:“我明白了,这‘六百二十七’,莫非就是六月二十七日的意思么?”魏廉道:“这一猜有谱……”
闵、乔二人也连连点头,魏廉又道:“末尾三个字大概是人名,再不然就是人的绰号。这里最难解的,是‘南九火十四’五个字了,这不定是什么哑谜呢!”转向闵成梁说道:“大凡绿林中做案,暗暗通知党羽,就许把做案的方向、动手的时候约定出来告诉伙伴。这个‘南九火十四’,也许指的是方向;下面‘火十四’三个字,莫非指的是夜四更的意思?”
周季龙想了想点头道:“八九不离十,‘南九’就许点的是靠南边第九家,‘火’字倒许是说‘夜晚点灯火’,‘十四’未必是四更天,这不是做案的时候。”
乔茂道:“是不是明火打劫,要来十四个人?”
魏廉道:“这也许是有的。”但是闵成梁却说:“那么猜,可就跟咱们寻镖的事无关了。那十二文一串钱,也没有意思了。这纸条和十二文钱确是放在一处里。我们必须认清,纸条和钱串互有关系的。”
周季龙道:“这话不错,我们必须照这意思猜。”于是四个人重新揣摩起来。周季龙把末尾的几个字,看了又看说道:“我刚才猜得又不对了。这决不是‘向来凤’,道上的朋友断不肯把全名全姓露出来。”
魏廉道:“况且就露出来,也不会遗落在店中教外人搜着。
这两个‘四’字,必定另有意思。四四是一十六,二四得八,……这是什么数目呢?”越猜越猜得远了。
闵成梁道:“咱们先别猜这十三个字的哑谜;咱们先猜这条子,有什么用意?是贼人约会同党,共赴作案之地呢?还是密报同党,潜通什么消息呢?若教我拙想,咱们共是四个人,这里可有两个‘四’字……”紫旋风这么一解释,众人一齐憬然道:“着啊!这话很对。”
周季龙本着这意思,联贯下去,逐字解释道:“那么‘六百二十七’说的是日期,六月二十七正是今天。‘南九’许是方向,或者就是南边第九门第九家的意思。‘火十四’就算它说的是时辰,再不然,就是咱们来了四个人。‘四来凤’可不晓得是怎么讲。总而言之,他们这一定是密报同党,潜通消息的了。”
闵成梁道:“周三哥猜得很对。不过,这‘火十四’决计另有意思。‘四来凤’倒许是说咱们来了四个人。”没影儿魏廉道:“那么,我们可要小心这‘火十四’。他们或者是要在夜四更天,邀人来对付咱们。”
四个人像猜谜语似的,从各方面揣测,都觉得日子很对景,人数很对景,而贼人出没窥探的举动更足参证。这十二文钱暗暗影射着十二金钱俞老镖头的绰号。四个人又惊又喜,觉得镖银的下落现在可以说摸着门了;但是贼人今夜还有什么举动,却难以揣度。
乔茂惴惴的说:“现在正好是三更已过,四更正到,咱们怎么着呢?”
没影儿魏廉率尔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依我说,咱们吹灯装睡,他们真格的跟咱们对了点儿了,咱们正好看看他们玩什么把戏。”
周季龙道:“好!咱们预备起来,可是哥们别忘了‘南九火’这几个字;这店里南房第九门,咱们倒要探探。”闵成梁摇手道:“不用探。”
乔茂道:“怎么呢?闵师傅探过了么?”闵成梁道:“你们全没留神,我可留神了。这里就没有九间房,哪来的南房第九门?”魏廉道:“由此看来,这‘南九房’,又不对劲了。”周季龙道:“不管对不对,咱们总得防备。”
四人议定,熄灯装睡。然而事情很怪,四更天转眼度过,五更破晓,转瞬又将天明,外面一点异动也没有。又挨过一会,天色大亮了。乔茂、魏廉忍不住假装出来解溲,溜到南房巡了巡,不论怎么数,怎么算,南房一共才五间,并没有第九号。
但在魏廉解溲回来时,一抬眼看见自己住的这号房,钉着“十四号”的木牌,这才想起了“南九火十四”,这“火十四”联看起来,岂不是指“南九火第十四号房”?魏廉顿时又跑出茂隆栈外,站在街上数了数。巧极了,这茂隆栈恰是路南,恰是第九户。
这一来,“南九火十四”五个字也算揭明了。魏廉忙跑回来,告诉三人道:“这十三个字的秘语,我全猜出来了。”继而面向周季龙道:“周师傅,你猜这‘南九火十四’怎讲?”周季龙道:“怎么讲?”
魏廉满面喜色的说道:“原来这个火字太古怪,我刚才才看明白,这是指客店,写一个火字乃是代替‘火窑’。”
闵成梁正洗脸,也回头来问道:“你是怎么悟出来的?”魏廉笑嘻嘻的说:“我刚才出去数了,咱们住的这茂隆栈,恰好是大街上路南第九门;所以这个火字就是指南房……”
周季龙恍然道:“不用说,这火十四就是说咱们住在火窑第十四号房里了。哈哈,这纸条原来是贼人窥探咱们,得到结果的一个密报!”
于是,全文悉解。“六百二十七,南九火十四,四来凤。”正是说:“六月二十七日,李家集大街南火窑(茂隆栈)第十四号房,有四个点子来了,凤。”
下面的凤字,自然是写条的人的暗号,也许姓凤,名凤,或者外号带个凤字。这一张纸条,贼人一时的自恃,以为旁人猜不透,无意中遗留下来;不意镖行四人,人多主意多,居然逐字解开了。头一个就是九股烟乔茂,非常的欢喜,立刻对三人道:“这一定无疑了。魏师傅,我真佩服你,还是你呀!”
乔茂话里总是带刺的,总要伤着一个两个人才痛快,他是不管周、闵二人下得来下不来。他接着说:“好极了!咱们算是访实在了,咱们该回去报信去了。咱们四个人,应该留两位在这里;两位回去送信,请俞、胡二老镖头,率众前来寻贼讨镖,一举成功。……好好好!咱们一下子就访着实底了。魏师傅,要不然,就是咱俩回去一趟。闵师傅、周师傅二位留在这里把合着。”这就站起来,拍拍屁股要走。
但是,周、闵二人不必说,就是魏廉,也一动也没动的笑道:“访着什么了?就访着这么一个纸条,我们就回去么?倘若回去了,宝应县现有大批能人,不论哪一位,问问我们可访着贼人安窑在何处?藏镖在哪里?共有多少贼?为头的到底是谁?我们可是半句话也答不出来呀!”
闵成梁哈哈的笑了起来,周季龙也笑了起来。乔茂不禁脸通红道:“魏师傅,您的意思还想在这里露一手,您不怕打草惊蛇,把贼逗弄走了么?”
这一回,闵、周、魏三个人,齐主张还要细访,乔茂随便怎么说,也扭不过三个人去。闵成梁等教店伙进来,打水净面,略进早点。因为通夜没睡,在店房歇息了一会,方才由闵成梁、周季龙二人,找到柜房上,打听八号房的客人。
此时柜房也正在诧异;据说这八号房的客人是前几天投店的,都是白天出去,晚上回来。一到掌灯,便把第二天的店钱交了,人很规矩,自称是买卖人。不知怎的,昨晚临上店门,没见人出店,一夜之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