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达不禁微怒,他是汉王刘渊布衣之交,举凡军国大事无不参与,虽然官不过黄门侍郎,所到之处,谁不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元达公”?如今自己代表汉王来这穷山深泽,可说是给足了这伙河北贼寇颜面,这石勒竟敢当面拒绝自己的要求,着实无礼。
心头这么想着,他面上并不体现出来,只是平静地问道:“君侯何出此言?”
“大当家与石勒既受汉王册封,便是汉王的臣子,汉王若是有意,只消一声令下,我们立即起兵与朝廷作战,绝无二话……但陈侍郎却何必撺掇我们去攻打晋军重兵所据的邺城?纵然陈侍郎手段通天,能够收买晋人,可邺城数万驻军总不见得尽数被收买了。万一事有不谐,如之奈何?难道……”石勒微微眯起双眼:“难道在陈侍郎眼里,我们数万弟兄,都是死不足惜的棋子?”
此言一出,陈*元达便知匈奴汉国的图谋早已被石勒看破。想要说动这批贼寇为匈奴汉国出力,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汲桑固然勇武强悍,是草莽中的英雄;这石勒更是心思缜密,绝非用言语上的诡计所能打动。看来,若没有实质xing的承诺,此番潜来魏郡万难有所成果了。他心思急转,口中却哈哈大笑,借以拖延时间。
过了许久,汲桑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se。陈*元达这才慢慢开言:
“汉王殿下自元熙二年即位改元,至今已有三年了。这三年来,虽然屡次杀得晋人闻风丧胆,汉国的疆域却始终局促在并州一地,不能伸展。这样的形势,两位自然都看在眼里,我也无意隐瞒。但两位看来,这究竟是为何呢?难道是因为我匈奴汉国的将士不够骁勇善战么?是因为冒顿单于以来数百年积累的威望不够崇高么?”
“你们匈奴人拿晋人没办法,我们也杀不出个结果……”汲桑往嘴里丢了快肉骨头,咯吱吱地嚼着:“就因为晋人的兵力太多啊。好不容易杀败他们几万人,不知从哪里又调过来几万人。简直和割草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总也割不完。”
张口闭口“你们匈奴人”“我们”……这厮竟是浑没有把自己当汉国的下属看。陈*元达眉头微微一跳,强忍着没有发作起来:“石君侯以为呢?”
石勒缓缓地道:“我石勒原本只是个贫苦羯奴,全赖汲大当家搭救,才能够纵横快意,不受制于人。然而,这数年来虽说厮杀的痛快,也忍不住时常考虑,这马背上的ri子何时才有个了结?”
“嘿,石勒你想的太多。这天下之人哪里杀得尽,要什么了结?”汲桑噗地喷出一口嚼不烂的筋肉,冷笑着打岔:“便是这般,闲时喝酒吃肉,兴起拔刀杀人,痛痛快快便是最好!”
石勒苦笑道:“勒不过一凡夫俗子,哪里及得大当家的神勇?只能为大当家分担些琐事,多想想那些鸡毛蒜皮。”
他转向陈*元达继续道:“石勒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但也曾听人谈说天下大势。这大晋居四海之中,辖有十九州、一百七十三郡国,地域辽阔,方制万里,户口数以千万计。我们这些局促于湖泽密林的贼寇,不过是这庞然大物身上的蚊蝇而已。如果连大单于都对之束手无策,我们这些胸无大志的厮杀汉子,就更没有办法了……”
石勒固然是jing明强干,那汲桑貌似粗鲁,其实却也谨慎,两人一搭一档说了几个来回,竟然半点正经口风没露。
陈*元达暗叹一声,摇头道:“两位真是太谦虚了……若果真以为大晋强盛不可撼动,两位何必自苦如此?倒不如早早地自缚跪拜在官府之前请降才是……”
小小地刺了汲桑、石勒一句,陈*元达肃容道:“大*山虽广、人民虽众,但我大汉乃应天景命,承运而起,自有策略应对。如今的大晋天下,虽然州郡尚有强藩坐镇,但国都洛阳中,东海王与皇帝矛盾重重、彼此争竞,全无振作之意。”
“汲大将军、石君侯,二位可曾见过屠杀耕牛?那耕牛重有千斤,力大无穷,若是以利刃刺之,根本不伤筋骨,反而会激发起耕牛的蛮xing。除非……”他顿了顿,做了个提刀刺击的动作:“除非直刺其心脏,一举致命!”
“陈侍郎的意思是……”石勒前倾身体问道。
陈*元达加重了语气:“实不相瞒,就在上月,大单于已接纳我汉国侍中刘殷、王育的谏言,将会决机一掷,先定河东,再建帝号,随后倾师鼓行而南,一举攻取洛阳。随后越潼关、克长安而都之!”
“什么?”汲桑、石勒俱都吃了一惊。
陈*元达沉声道:“我大汉无意再与晋人在关东纠缠,而将会全力以赴攻取洛阳,倾覆洛阳朝廷。此后,再转向关中,据关中先秦旧地。”
陈*元达轻抿了一口茶水:“至于关东六州之地、江山万里……汲大将军、石君侯都是天下罕见的英雄豪杰,我大汉愿意分茅裂土,与君分享。两位若是有意,尽可随意取之。”此言一出,便等若是给予了汲桑石勒等人一方诸侯的地位,并明确以河北、中原为二人的势力范围,匈奴汉国绝不会插手。这个承诺,可比区区几个将军号重的太多。
“以何为凭?”石勒紧迫追问。
陈*元达笑了:“自然是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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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提一句,读者们中间不知可有擅长解梦的?螃蟹昨ri一梦,梦见有一陨星即将撞击地球。这陨星漆黑、上有闪光,硕大无朋,占据半个天幕之多。螃蟹本估计它会落进某处大洋,于是急忙用胶带封了许多箱笼,作为浮物以待海啸。岂料这陨星直直地往我家砸来,轰然巨响下,整个城市俱被拍成渣渣……其间惊心动魄简直无法言语表达,却不知主何吉凶?
第十六章 朱门(上)()
汲桑等三人的密谋,陆遥等人毫不知晓。既然此行时间并不紧迫,他们索xing便在冉氏庄园好好休整,以解翻山越岭的疲惫。陆遥又令何云、楚鲲四处搜寻地方大族、乡老,仔细打听这附近哪些人家遭到马贼抢掠,意yu将贼人掳掠的妇女、孩童等送还。
丁渺对此举大是不耐,甚至薛彤等人也觉得无须如此费事。但陆遥以现代人的思维,实在没法将这些妇孺弃之不顾。在接下去的三天时间里,他亲自带人往来于安阳县的各处村落,将一名名妇女孩童送还到他们的家中。
然而,由于安阳一地几番遭到兵灾,原有乡、里、亭三级地方机构绝大多数都已经被摧毁了。除了一些举族而居的大姓人家以外,其它农庄、村社之类也都很少保留,居民流离失所的很多,彼此之间原有的联系也都断了。虽然陆遥很是尽心,最后还有若干人实在难以找到家人、抑或家人尽数没于贼手的,没奈何,只得一并托付给地方豪族了。唯有那个叫冉瞻的孩子紧紧跟着陆遥,寸步不离。
那些马贼意图绑票勒索,故而掳来的妇孺有不少出身大户人家。将他们送还时,家人们对陆遥一行千恩万谢,每每赠送了金帛礼品,陆遥百般推辞不得。最后因为礼物数量太多,出发前往邺城时,不得不单独腾出两匹驮马来装载。
一路上,胡六娘都在艳羡地注视着那些礼物。陆遥正策马从她身旁经过,便听她喃喃道:“三天工夫,竟然得了这许多财帛!果然黑吃黑才最划得来啊……”
陆遥不禁连连摇头,这位胡大寨主真不愧是绿林英雌,三句话不离本行。
转念一想不对,他赶紧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大寨主,我们行事代表的是朝廷,所作所为乃是为民除害,不是黑吃黑!”
胡六娘不屑地看了陆遥一眼:“所以说你们黑啊……这天底下,还有比朝廷更黑的么?”
这真是没法谈下去啊。陆遥催马加鞭,直接越过胡六娘到队伍前方去了。
自安阳至邺县已然不远,而且一马平川。众人行路极快。
除了丁渺、胡六娘等寥寥数人以外,其余各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片昔ri号称称富庶为天下冠的三魏地区。然而一路行来,沿途只见田地大片抛荒,不少村落空无一人。只有乌鸦扑棱棱地从乱葬岗上飞过,发出粗噶难听的叫声。
薛彤手搭凉棚四面眺望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此地如此荒残,与我想象中大是不同。”
“这些年来,并州固然是兵连祸结,民不聊生,山东各地又好得到哪里去?只说太安二年的一次战乱,幽州王浚发鲜卑、乌桓突骑二万人南下攻打成都王司马颖,沿途士众暴掠,死者极众。攻陷邺城之后,胡人更大掠妇女,其行径一如寇盗。回程途中,胡人的暴*行连王浚本人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下令有敢挟藏者斩。结果,胡人将掳掠的妇女尽数沉于易水,死者八千余人。”陆遥叹息道:“我不知邺城如何,但河北各地的繁荣景象,应该早就不复存在了。”
又行不了半ri,便听得何云在前头兴奋地大叫:“看!三台!”
众人急催马向前,不多远就见楼台耸峙,直入云端。
一行人中,丁渺曾经游历过魏郡,乃识途老马,于是为众人解说。
后汉建安十三年时,曹cao彻底击败袁绍,全有冀州,遂罢三公,自为丞相,设丞相府于邺城遥控朝政。其后,汉献帝加封曹cao为魏公,以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安平、甘陵等十郡为魏国,定邺城为魏国国都。曹公于是对邺城大加营建,在此期间,最有名的建筑物莫过于三台。
所谓三台,是金虎台、铜雀台、冰井台这三座高大建筑的合称。这三座高台位于邺城的西城墙上,由南向北一字排开。金虎台高八丈,上有房屋一百三十五间;铜雀台高十丈,有屋一百余间,在台顶又建五层楼,高十五丈,窗皆用铜笼罩装饰;楼顶又立一高一丈五尺的铜雀,天气晴朗时,数十里外可见流光溢彩,仿佛仙居;冰井台亦高八丈,台下建有深井,以供藏冰、藏粮、藏煤之用。
金虎、铜雀、冰井三台南北排开,相距各六十步,高台间用浮桥式阁道相连,开启则三台相通,关闭则z悬绝。陈思王《铜雀台赋》中云:“揽二桥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即此也。
三台这样的建筑物,一方面等若现代的迪拜塔、纽约世界贸易中心之类,是经济实力的炫耀。三台之宏丽,恰足以衬托邺都之壮美。同时,其又具备极其强大的军事防御作用,登临三台,以邺城为中心的数十里方圆内,任何动向一览无余;而三台本身更是难攻不落的军事堡垒,若张强弓硬弩于台上,可以压制广大范围的敌军,确保战场主动。
三台属于军事要塞,且台下有武库、马厩等重要设置;而三台以外四十里,是昔ri曹公开掘漳渠堰用以编练水军时形成的大片水面,所以作为邺城西门的金明门颇显交通不便。用于迎接往来宾客的是设在东门建门外的著名馆舍建安驿。
陆遥等人于是折而绕行向东,经邺城南面的凤阳、中阳、广阳三门,准备往建安驿投宿。
当他们真正贴近邺城这座天下名城时,不得不承认这河北通衢的繁华盛景,与荒僻的并州大不相同。虽未入城,却已见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往来如织。放眼四望,有纵骑出入于华丽庄园楼舍的红男绿女;有沿途喝道、威风八面的官吏大员;而更多的则是沿途乞讨、形容憔悴的流民,他们聚集在一片片污垢的窝棚之间,有很多人已经瘦得宛如骷髅一般。
迫于战乱威胁,大批豪族脱离田土,来到邺城安身,他们一掷千金,纵意豪奢,使得大量财富喷发式地投入到这个城市;而同样被战火所迫的失地农民也群聚于此,期待着能在豪门贵胄的靴底之下找到生存的机会。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畸形的繁荣状态。
众人策骑穿行于汹涌人chao之间,待到建安驿所在,丁渺却先愣神。
这建安驿原本是官营驿站,建筑规模宏大,本朝大文士左思的《三都赋》中亦曾有提及。同时,建安驿也是邺城东门外的一处军事堡垒,除了驿站馆舍之外,还有驻军以作防御,气象素称森严。非往来官吏不得入住,最是体现身份差异。
然而此刻落在众人前方的,却是一片极其喧闹的集市。眼中但见列隧百重、罗肆巨千,楼宇鳞次栉比、邸舍客栈林立;耳中被灌进的是人声喧闹、萧鼓齐鸣,胡声羌曲夹杂以闻;有鼻子灵便的,又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肉香、女子敷粉兰麝之香……
丁渺忍不住揉了揉眼:“莫不是走错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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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又上了历史军事类首页,揉揉眼睛,真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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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朱门(下)()
丁渺眯着眼看了又看,才道:“此处确是建安驿,你看远处那栋高楼,便是驿站所在……可这附近如何会这般样子?”
一行人好奇地四面观看,走走停停,陆遥又令何云提前准备好印信、堪合等物,片刻后便来到那高楼跟前。
这高大建筑高有三层,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正门前立着一根一人合抱粗细的旗杆,旗杆上一面锦缎横幡迎风招展,幡上赫然是三个大字:“红袖招”。众人往门里去打探,只见莺莺燕燕、红男绿女,才看了两眼,但觉香风扑面,两名身披艳丽裙服的女子脚不点地地从门里迎出来。
两女都是绝se,身姿婀娜,体态妖娆。她们向陆遥等侧身施礼,随即娇声笑道:“几位郎君面生地很……”这这……这分明是一座青楼!
众人都是厮杀汉子,哪里见过这般红尘软香的景象,一时间俱都耳热心跳、面如土se,急步退避出很远。何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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