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冲一次!再冲一次,准能成功!”林简望了望匈奴人的队列,咬牙切齿地回头道:“怎么样?”初时随在他身后有刘琨扈从亲军近百人,此刻剩余的不过三十人,但他们的战斗意志丝毫没有减弱,也没有任一人有后退的意思。
片刻之后,林简觑了敌阵一个空挡,猛冲了过去。
他侧身让过刺来的长枪,攥住抢柄,抬手一刀将敌人的手臂砍断。接着大步急冲,飞起一脚将喷洒着血液的无臂躯体踢向前方,撞翻了另两名敌人。正待追击,忽听得脑后恶风响起。电光石火之际,林简甚至来不及回头张望,无数次出生入死培养出的本能让他猛地弯腰扑倒。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后背掠过,那是胡人惯用的狼牙棒。这种重武器若是砸个正着,就连野牛都会筋断骨折。好在林简躲的快捷,毫厘之差下挣得xing命。饶是如此,横七竖八的狼牙仍然将林简的皮甲撕裂,连带还生生扯走了大片皮肤。
林简怪叫一声,反手挥刀,将那名使狼牙棒的敌将刺死。他的部下们这时也冲了上来,轰然巨响中,两支军队像是两只舍死忘生的巨兽,狠狠地撞击在了一处。仅仅在两军冲撞的瞬间,伤亡的将士,就超过了五十名。
很快,林简就发现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匈奴人的势头起初虽然猛烈,但很快就露出了后力不济的样子。这一带确实是胡人阵线的薄弱之处!林简大吼大叫,接连砍翻几名胡人士兵之后,周围的压力忽然一轻!
他以长刀驻地,环顾左右。只见周边的敌人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晋军从他打开的豁口里冲进匈奴人的阵列。
“哈哈哈!好!好!”林简仰天大笑几声,挥刀前指:“弟兄们随我来!”大批晋军士卒紧跟在他身后,向依托河道据守的匈奴人发动了迅猛的横向突击。
随着右翼局势渐趋有利,其它几处战场上,晋军也逐渐占据上风。在左翼,勇将卢伯生率领jing骑千余远远包抄出去,即将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而在z战场,庞淳、张倚等将领轮番冲杀,迫得匈奴大军连连后退。
并州刺史刘琨将大军本营设在一片缓坡之上。他本人高踞胡床,持洒金玉如意麾军作战。随着不断发出的号令,中军鼓号频频鸣响,传令兵疾驰往来,一员员骁勇大将随即领兵攻守进退。放眼望去,无数旌旗在战场各处猎猎招展,空中箭矢密如飞蝗。千军万马抵死冲突,杀声震天。
大将韩述随侍在刘琨身边,远眺战场局势如此,乐观地道:“胡人阵脚已乱,至多再有一个时辰,我军便可全胜了。”
刘琨捋了捋漆黑的须髯,虽未答话,神se间颇有几分自矜。
另一员将正待出言,忽听本营后方有人高呼紧急军报,随即一阵喧闹。
众人齐齐回首去看,却见一人一骑急如星火地狂奔上坡。眼利的认出来,那风尘仆仆的骑士乃是并州弓马从事王修的属下、阳曲人郭磐。王修是越石公的亲将,长驻上党监视河内方面的胡人动向,他的属下为何到此处来?许多人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郭磐奔到近处下马,双足一软,几乎滚倒在地。他踉跄了几步上前,用嘶哑的嗓音喊道:“主公!主公!大事不好!胡人……胡人大军取了上党!”
“啊?什么?不好!”幕僚和侍从们先是寂静无声了片刻,随即连连惊呼。
胡人大军不是受阻于昭於祁两岸么,如何又有兵力去取上党?上党既失,晋阳危殆;晋阳城中只有薄弱兵力留守,能否守住?万一晋阳陷落,前线的晋军主力腹背受敌,就成了釜中游鱼,接下去该如何是好?……无数个问题从他们的脑海中猛地迸出来,每一个都并无答案。有不少人忙不迭地便去询问郭磐,一时间大乱起来。
刘琨眉头一皱,随即徐徐站起,重重地咳了一声。
并州刺史积威所致,周围顿时重又安静。刘琨背着手来到郭磐的面前,淡然道:“慌什么?有事慢慢说,说清楚一点!”
郭磐磕了个头,稍许喘息了片刻道:“启禀主公,三天之前,横野将军龙季猛勾结匈奴,里应外合献上党予敌。我军兵力分散于各路城寨,未能集结抗敌,损失惨重。匈奴左贤王刘和领兵数万,突破沿途要隘,直取晋阳。”
刘琨微微颔首,神se不见有何变化。想了一想,他又问道:“胡人此刻到了何处?”
“前ri王修从事巡行武乡一带,得报时胡人前锋已过襄垣。我们与敌人斥候遭遇,死战得脱。按照他们进兵的速度来看,这时将至晋阳城下。”
“嘶……”纵使在万军奔驰的战场,侧近数十人一起倒抽冷气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刘琨踏前一步,待要细问。那郭磐突然一头栽倒在地,赫然晕厥过去了。他与王修等人自前ri探得匈奴动向以后,先经苦战,随后又不眠不休、长驱数百里报信,委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勉强支撑到现在,再也坚持不住。
众人连忙唤了医官前来救治。
刘琨自不来理会这些琐事,只是沉吟着来回踱步。
徐润忽然出列,他深深施礼,怆声禀道:“主公,龙季猛系属下荐举之人。本以为这厮才具尚佳,却不曾想是个狼子野心的贼徒!属下误信jian佞,致全军陷于险境……自知罪不可赦,唯愿一死!”说到这里,他突然拔出佩剑,意yu自刭。
众人哪里反应得过来,眼看剑刃及肉,才有数人同时扑到,将徐润七手八脚地护持住了。侥幸没伤到气管血管,却割了一道不浅的血口子。那医官正给郭磐把脉,又逢着徐润自尽,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
半晌之后,总算确定徐润并无大碍,刘琨才挥挥手,令人将他扶了下去:“此非举荐之罪,徐中郎实在是自责过甚了。”
他倒背双手,来回继续踱步,迟迟没有再说什么。周围众人皆屏息以待,一片寂静。
虽然是军情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刘琨脑海中偏偏迸出些不相干的事情:如今全军危殆,究其原因,首先源于自己误将龙季猛这jian贼安置于重要职位。徐润固然是从中参赞,提过建议罢,但终究属自己用人失察,此刻徐润跳出来领了罪名,倒让自己免了许多尴尬。
“徐芝泉实是知趣的很。”他在心里暗暗地道。
至于当前的形势如何应对……刘琨继续想着。
许多人的眼光注视着刘琨波澜不惊的面容,期待着他如往常那样解决一切困难。然而刘琨自己心知肚明,刘渊这一着,太狠、太险、太出乎意料。片刻工夫,刘琨已筹划出十七八条应对策略来,但仔细盘算,竞没有一条是管用的。晋阳军这一次彻彻底底的陷入了绝境,他毫无办法。
除非……除非能够守住晋阳。不,仅仅守住晋阳还不够。守住晋阳,也不过是把战争延续成消耗战罢了。这几个月来积累的浅**底,根本经不起消耗,只须几个回合拉锯,必败无疑。
所以,必须干脆利落击败左贤王刘和的这支兵马,才能为风雨飘摇的晋阳军争夺来一线生机。可是现在,叫他从哪里调来兵力?
要是再有一万人马该多好!甚至,再有五千人马就够了。晋阳若能有五千名jing兵留守,未必不能扭转局势。想到这里,刘琨不禁对自己的前任怨气十足。东瀛公那厮实在可恶,自己畏敌逃窜也就罢了,居然挟裹并州军民两万户同下山东。若那两万户军民尚在,何至于此?
胸中思绪万千,刘琨的面se却丝毫没有紧张感,他背着双手来回走动,仿佛智珠在握。一举一动完全就像平ri里在发号施令之前酝酿语言一般。然而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额角已然微有冷汗。
进、退皆无生路,或许只能全军继续南下,与匈奴壮烈一搏,求个死得其所?刘琨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他心中的焦虑情绪不断积累,只听“喀”地一声轻响,右手所持的洒金玉如意,竟然被下意识地生生掰断。
正在这时候,只听本营后方再度喧闹,又一名信使纵马扬鞭,直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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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周六周ri要带孩子参加幼升小的面试,估计会很折腾,肯定无心写作,故而向各位请假两天。
为表歉意,今ri下午会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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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胡笳(三)()
两个时辰之后,已到了夜间。夜se深沉如墨,晋阳城里刁斗森严,气氛十分凝重。
晋阳城东的连绵宅邸中,一灯如豆,明灭不定。灯光下映出几张yin沉的面容。
“兄长究竟待要如何,还请尽快决断吧!”一名长须大汉焦急地说道。
另一名黄脸的文士也劝道:“是啊,兄长,你这般犹豫,如何能图大事?”
被唤作兄长的,是个方脸的青袍中年人。这青袍人沉吟道:“二位贤弟,非是老夫优柔寡断,实在是事关重大。太原王氏一族根深叶茂,王贤弟你这支脉与匈奴人往来,不过是狡兔三窟之计,纵有折损也于大局无碍。我中都池氏是小家小户,事有不谐,可是全族倾覆的下场啊……”
又有第三人插言道:“池族主,到了这时,难道你还想置身事外不成?”
青袍人不禁怫然:“田盛,我自与你王世叔、高世叔商议,小儿辈休得胡言。若老夫有意置身事外,今夜就不会来你田府。”
那叫做田盛的青年人背负双手从房间的yin影处走出,冷冷地道:“此是非常之时,伯父休怪我无礼。若伯父决心置身事外,嘿嘿,只怕今夜离不得寒舍。”
“你……”青袍人霍然立起,刚一张口,又颓然坐了下来。他倒并不是惧怕这急躁青年的威胁,池、田两族数代交好,这份情谊不是毛头小子呼喝几声能撼动的:“唉,我池族虽然宦途不利,却毕竟是忠孝传家的华夏大族,而那些匈奴人秉xing凶暴,又粗鄙无文、毫无信义可言。迫于时势与他们往来倒也罢了,若与他们携手,只怕是与虎谋皮啊。”
青袍人名唤池早,乃太原国中都人,他的家族虽非知名的高门,却也是人丁兴旺的豪族大姓。越石公出镇并州以后,迁徙各地大姓至晋阳居住,池氏也举族来到晋阳。
但他人不知晓的是,中都池氏与阳曲田氏、晋阳王氏、京陵高氏四家与匈奴素有往来,甚至都接受过匈奴汉国所授予的地方官职。只不过他们行事极其隐秘,将越石公麾下的将佐官僚都瞒过了。此刻,池早与其余三家族长:那青年田盛、长须大汉王旆、黄脸文士高怀夤夜秘会,正在商议匈奴密使入城,令他们里应外合攻破晋阳之事。只是池早在关键时刻动摇,令其他三人十分不耐。
眼看池早只是犹豫,田盛嗤笑道。“若伯父果真不yu与匈奴携手,为何先前要受那汉国的官职?此刻再来瞻前顾后,未免迟了!”
池早言语一滞,正要反驳,王旆沉声道:“我等何须作口舌争执,还请兄长先看看此物吧!”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
这是一副素帛,被工整地反复折叠为小块,打开以后约莫尺许见方。池早定神看去,但见帛上翰墨淋漓,写着不少字。只看书法,便觉气韵生动流畅,笔画间锋芒毕露、意态飞扬,实不下于池早平生所见的任何一位名家之作。
池早将素帛完全打开,轻声念道:“jian凶篡逆,古已有之;悬首蒿街,会当有时。今孤王奉疆场之任,举节钺之威,引虎骑千群,长驱而取大郡,此烈士立功之刻,良臣报效之秋,可不勖哉!今中都令池、阳曲令田、晋阳令王、京陵长高等,诚心宿著、协同嘉谋,解孤之忧,孤心极慰。必不吝爵赏,兼以牧、守之任相托,以酬殊勋。凡诸畏逼事屈逆命者,一无所问。”
“这是……”池早眼中贪婪地神se闪动,惊疑地问道。
王旆道:“此乃匈奴信使携来的蜡丸书信,乃左贤王刘和殿下亲笔所书,足见诚意。”
眼看池早的面seyin晴不定,高怀又道:“刘和殿下文武双全,不仅用兵如神,兼且jing通经史、雅擅丹青书法,便是在汉人世家之中也属佼佼者。更何况,刘和殿下气度恢弘,用人不疑,此信足堪佐证。兄长,这等人物,岂不胜于那昏庸无能的晋室诸王?”
他手按案几,身体前趋道:“兄长,大单于刘渊自称汉王,以绍修汉室为号召,所谋者大,绝非区区并州而已。中都池氏乃黄帝贵裔、殷商后人,家族绵延千载,是高门也。却因恶了本州大中正,数十年来屈身于村社。难道,兄长就不想抓住这个鱼跃龙门的机会么?”
“若伯父执意不肯相助……嘿嘿……当前的局势不须多说,匈奴雄兵数万就在城外虎视眈眈,明ri城池一破,玉石俱焚。只怕今后就没有中都池氏这一说了……”田盛寒着脸加了一句,又被王旆拉着胳臂退后。
“也罢!也罢!”池早木然呆坐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他挺直了身躯,咬牙道:“你们打算如何行动?”
王旆与高怀、田盛互相对视一眼,暗自冷笑。
池早这条老狐狸先前故作忠直之态,骗的了谁?难道他真的愿意与城偕亡么?对于大家族来说,如何确保家族的延续,才是最重要的吧。他说了半天,为的不过是匈奴人对池氏家族前途的承诺罢了。
须知四姓豪族之中,以池氏最为人多势众,故而左贤王刘和的帛书之中将池氏一族放在四姓豪族之首,事成之后论功行赏,少不得方伯之位。既然刘和以左贤王之尊亲笔承诺,这老家伙便按捺不住情绪,要亲自动手了。
池家的部曲无论是数量还是jing锐都在其余三家之上,池早本人更是深藏不露的人物;要做大事,正须他全力施为!
王旆取出一幅晋阳的地图铺在案几上,压低了嗓音:“池族长,你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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