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指南门方向,眼神决然得几乎要she出光来:“事已至此,唯有死中求活,夺门!”
能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坚持到现在的,无不是xing格决断之士,众人顿时轰然应诺。
陆遥冲在最前,薛彤紧随其后,五人直扑南门!
奉令把守南门的本是一名百夫长。只是他眼见战局已定,早就带着大部分得力手下去扫荡战场了。剩余的胡人都懒懒散散地或坐或卧在门边,听到废墟那边的响动,才有人站起观望。
那废墟距离南门五十步远近,陆遥势如奔马一般杀到,不过眨眼间事。又有薛彤这个猛将兄跟着,两人舍生忘死,招招都是以命相搏的路数,刀枪并举间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了几人,顿时冲出狭窄的门洞!
到了寨外一看,陆遥大喜过望。
他方才已将南门的把守情况看得清楚,曾细细盘算了好几回。凭他的武功要冲出门外,至少有七成把握。但是杀出寨外之后,又如何躲避匈奴骑兵的追杀?这真是九死一生之事,他反复推算都无计可施,故此才建议等到夜间悄悄潜出。谁知南门外居然栓着十数匹鞍鞯俱全的神骏战马!
当下众人上马,又将不用的马匹尽数砍伤。
便这么会儿功夫,寨墙上便有弓箭she下来,一名士卒闷哼一声,背心中箭,登时就不动了。其余人等舞动兵刃拨打来箭,纵马便走。
那些马匹居然都是罕见的良驹,长嘶疾奔,转眼就进了林地。两边的林木飞速倒退,身后的寨子里,似乎那些匈奴人震天价呼喝起来,但那声音渐渐的远了。
陆遥长出一口气,不禁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心情。这被逼无奈的最后一搏竟然会如此顺利,简直像在梦中一般。座下的良马使得逃命的速度快了数倍不止,待到匈奴人大队骑兵反应过来,众人只怕早就远飏数十里外,一头扎进了深山密林。匈奴人想在并州连绵的苍莽山林中寻找陆遥等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林中道路崎岖,便看出众人骑术良莠不齐;陆遥索xing勒缰停马,挥手让众人先走一步,他准备再查看一番胡人的动向。
便在此时,一种奇怪的林木摇动声响传来。仿佛有一只极大的猿猴,在林间攀援纵越。每响一声,便接近了数丈,转眼已距离不远。
陆遥拨马就走。说时迟,那时快,那声音已在陆遥身侧的大树上响起,一股如同岩浆般炙热的杀气突然爆发。
陆遥应变极快,他单手拍击马鞍,借力腾身而起。
就在这一刹那,无数枝条树叶轰然四she,一条巨大的身影如同巨鹰般飞扑而来。黑se的袍服猎猎飞舞之中,现出赤红se的手掌拍击。掌力方才发动,四周的空气便仿佛燃烧起来,猛烈的热浪几乎令得陆遥的视线都为之扭曲。
这是势不可挡的一击,陆遥心知自己万万接不下。
他大喝一声,向右侧翻身就倒,同时长枪舞出巧妙的曲线,力图卸开几成劲力。轰然巨响声中,强大的掌力掠过陆遥左侧身体,地面土石纷飞,出现一个深坑。
陆遥翻身落地。额头上的汗珠滴滴地渗出,在脸上汇聚成一道道溪流,最后像瀑布一样沿着脖子淌下;左侧的腰部、胯部几乎失去知觉,左腿也因此运动不灵,只能勉强支撑起身躯。
那人一击落空,便不再追击,只是双手抱肩而立,冷冷地看着陆遥。
薛彤等人发现了陆遥遇敌,纷纷策马来援,一时还在远处。
陆遥剧烈喘息着,挺枪直指对面那可怕至极的强敌。他心知肚明:就在刚在的这个回合中,自己落尽了下风,只靠着生死关头迸发出的本能才免于一死。若不是瞬间灵光一现,对方的铁掌早就把自己拍得粉碎,而不是擦着右胯而过了。
自永宁元年以来,陆遥转战南北,自以为磨练出的武艺不在当世名家之下。但与眼前这人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陆遥微微眯起眼,仔细打量这人。此人身材极其高大雄壮,四肢颀长而有力,双眼jing光四she,泛着暗红se棱芒,仿佛狰狞的猛兽;眼神中带着几分讥诮、几分藐视,也正如猛兽注视着它的猎物。他的左耳下一茎白毫甚有光泽,随着呼吸微微飘动。
没错了,此人就是被匈奴视为不败象征的左谷蠡王刘聪!
陆遥心中大震。
只听刘聪沉声道:“接得下我一招,阁下可称是豪杰之士。若你此时弃械投降,我保你xing命无忧。”他的声音略带嘶哑,却又浑厚异常,震得陆遥的耳鼓隐隐作痛。
陆遥深深吸气,摇头道:“多谢阁下好意。大局残败如此,劫余之人但求大义所在,不敢偷生。”
刘聪仰天长笑:“好!”笑声中劲风徒起,他已直扑到陆遥面前!
陆遥早在全神戒备,当下双手持枪,运足全身之力格挡。
“当——”地一声大响,刘聪掌沿劈落在jing钢打造的枪杆上,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震得陆遥站立不定,往后飞跌出去,撞断了无数枝桠后才站稳阵脚。陆遥站定脚跟,长枪纵横舞动,顿时枪影如林,枪风如雨,力阻刘聪追击。
然而,阻不住!刘聪透枪影而进,透枪风而进!他的动作极其诡秘,仿佛上一刻还在原处,下一刻就直踏中宫,在陆遥的面前毫无征兆地出现——其间并无中间状态可言,甚至就连方才那单掌下落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刘聪变招奇快,随即掌化虎爪直取陆遥。虎爪未至,五缕劲风已将陆遥的上半身牢牢罩定。陆遥身形闪动,间不容发地避过这一击。但觉耳中嗡嗡作响,发髻被他指尖扫过,砰然爆开,无数发丝炸成碎屑。
二人的身影交错而过,各自后退几步。
陆遥不敢再容刘聪抢先出手,大吼一声挺枪刺去。他在这一杆长枪上下了近十年的苦功,颇得过几位名师指点。此番全力出手,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周身劲力猛然爆发,整杆枪犹如灵蛇出洞,威势大是可观。
刘聪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身形如山不动。
两人相距大约三丈有余,本就是长兵器擅长发挥的距离。陆遥枪到半途,吐气开声,刃锋所向之处,带起尖锐的呼啸,气势再度攀升。
就在这时,刘聪突然跃起。
他的身法简直是神乎其技,瞬间便从静止加速到了极快,巨大的身躯如同雨燕般灵动前扑。陆遥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双方的距离刹那间变得不足四尺;刘聪让过长枪,身形迫入陆遥内圈,巨掌自肋下翻起,仿佛挟带隆隆轰鸣的雷声。
这样的距离内,长枪已经完全没法发挥作用,除非陆遥立刻弃枪后退,否则便只能硬接刘聪这必然雷霆万钧的一掌。
陆遥竟然不退,而是横臂于胸前,力撼刘聪!双方较力不过瞬间,陆遥闷哼一声,口中狂喷鲜血,跌翻在地。
刘聪狞笑一声,更不停顿,脚步稍一交错,左拳自右掌下穿出。指节突出的拳头在陆遥视野中迅速扩大,距离陆遥面门尚有尺许,猛烈地劲风已经将陆遥面部的肌肉都迫得变了形。这才是匈奴第一高手的全力一击!这时的刘聪便如一支巨大的弩箭,以左拳为箭头直she,其势一往无前,再不可阻挡!
陆遥身陷绝境,xing命只在须臾。
纵马而来的薛彤目眦尽裂,大声狂吼;而何云张弓搭箭来she,却无论如何也救不得陆遥了。
就在这时,陆遥右手一翻,长枪中分为二坠地,掌中赫然出现三尺青锋。
谁也不曾料想到陆遥数年来从不离身的长枪之中,竟然别有玄机。
这剑样式高古,剑身jing光四she,se做湛青,便如一泓碧水。
剑光乍起。
这剑光不知从何而来,起初若有若无,恍若夜空中闪动的寒星;转眼间便汹涌澎湃,剑气如长江大河般浩浩荡荡,自陆遥掌中倾泻而出。
眨眼间形势逆转,刘聪招式已然用老,原本必杀的一击反而令他阵脚大乱,陷入了极度不利的境地。
刘聪怒吼连连,拳掌力贯千钧,犹如长枪大戟。他毕竟是武艺深不可测的绝顶人物,虽然形势激变,却仍然力图反击。谁知陆遥一剑在手,整个人都不同了。
剑气纵横来去,刘聪必杀的攻势瞬间溃散。
剑影如天罗地网,反将刘聪围在核心。
转眼间,陆遥不知发了多少剑,场中烟尘弥漫,劲风乱舞。两条身影此起彼伏,所到之处林木坍塌、一片狼藉。
这二人连斗数十招,其实不过极短的时间。薛彤等人虽然赶到,但被二人掌风剑影所阻,竟然根本靠不近战团。
也不知斗了多少回合,两人忽然分向左右跃开,各据一方站定。
刘聪眼神凝定地注视着陆遥:“我道是谁,陆道明,原来是你!”
陆遥的面se冷得像刀锋一般,缓缓开口:“洛阳城里的公子哥儿陆道明早就不在了。在下乃是并州军军主陆遥,见过左谷蠡王。”
两人的心中同样充满着荒谬之极的感受。刘聪刘玄明,十二年前的洛阳游侠儿,如今成了匈奴左谷蠡王、匈奴汉国中屈指可数的实权人物。而当年的玩伴陆遥陆道明,如今正与刘聪对决于沙场,不死不休,世事变幻难测,莫过于此。
刘聪摇头道:“你我乃是洛阳旧识。纵使十余载不见,昔年情谊仍在;道明何必这般拒人千里?若早知你在军中,便不至于这般局面。”
陆遥冷笑道:“左谷蠡王作态了!贤父子造反作乱以来,杀死的同僚旧友已然不知多少,当时是也,昔年情谊何在?更何况,我陆氏子弟难道会屈膝求饶吗?”
“罢了罢了。胡汉之间的是非恩怨,哪里说得清楚?”刘聪长叹一声道:“我俩是总角之交,毕竟与他人不同,你们走吧。这几匹都是辽西宇文部进献的好马,且骑了去……ri后莫要怠慢了草料。”
见陆遥默然不语,刘聪转身便走,薛彤、何云众人为刘聪气势所摄,竟然无人敢动。
刘聪步幅极大,几步便要没入林间,忽又举手示意道:“这柄吴王赐剑不愧是绝品宝器,待我把玩数ri,容后归还。”那柄制式高古的长剑竟已持在他掌中。
原来方才二人交手数十招,前二十招陆遥奇兵突起大占上风,随即便被刘聪扳成平手局面,最后居然连剑都被夺了去。刘聪追逐奔马数里之遥,随后赤手夺白刃,震慑全场。威震万里草原的匈奴第一高手,毕竟名不虚传!
好久以后,薛彤带着几分狐疑道:“就这么走了?嗯?”
却见陆遥的身躯晃了晃,突然软倒在地,口中溢出血来。他几ri来不眠不休地鏖战,在此前的战斗中已经身被数创,全凭强大的jing神力量支撑下来;此番与刘聪一战,脏腑又受了剧烈的震荡,终于油尽灯枯,再也坚持不住。
第七章 重生(上)()
身体绵软,好像在云端飘荡。
似乎意识也随之晃晃荡荡,无所依靠。
这会儿是睡着了吗?还是很快就要死了?
或许人生就是一场睡梦,死后梦才会醒,才会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
那不是很好吗?就让这场噩梦快醒吧。在这个纷乱的世道中挣扎求存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
“陆遥!又到哪里去野了!怎不早回来!”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挥手告别玩伴,兴冲冲地奔进家门。
母亲对孩子总是慈爱的,半嗔半怨的教训几句之后,便会取出些点心小食来,先给饥肠辘辘的孩儿垫垫肚子。
父亲每ri里回家甚晚。他的xing格过于刚直,因此在仕途不甚得意。但在家中,哪怕是他的严肃话语也显得那么亲切。
这一切都那么美好,只是突然间就失去了。
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听着一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说着话。好吧,你们说的都很对……确然如此。自古以来国破家亡乃是常理,父亲和母亲也不过是求仁得仁,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孩子怎么那么木讷呢?或许是伤心傻了吧?探视的人们摇着头,而陆遥并不理会他们。
直到有一天,听到四叔醇和的声音说:来,跟我走吧。
再后来,就到了洛阳。
洛阳城的规模之庞大超出了陆遥的想象,繁华富丽更是天下无双,无论是建业或是武昌,都远远不及。可是洛阳的达官贵胄从没有正眼看一看东吴的亡国遗民,就连四叔五叔——才名远播的陆士衡、陆士龙,都不得不仰人鼻息,屡遭屈辱。
朝堂上的局势总那么复杂,四叔依然洒脱而自信、五叔依然温文尔雅,但他们双眉紧锁的时候似乎是越来越多了。
所幸还有那么多叔伯兄弟在,还有那些在洛阳结交的游侠少年们。唯有那些飞鹰走狗的时候,能感受到几分纵情恣意。
再之后就是乱世了。
各se打扮的军人来了又去,每次都会在洛阳烧杀掳掠。城里ri渐败落,城外的坟堆ri渐增多。
汝南王、楚王、赵王、齐王……一个又一个王爷执政,然后被驱逐,或者被处死。
不知什么时候,四叔又成了带兵的将军,可他似乎不太情愿。古人曰三世为将必败,自陆伯言公、陆幼节公到大伯,业已三代了。或许真的如此,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四叔指挥的二十万大军一朝尽丧。而他和五叔也因此而遭谗言陷害,都被斩首。
传说四叔临刑前感慨说:“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他果然是潇洒出尘的人物,就连此际都不失风雅。
四叔五叔的死,对于陆氏宗族而言是个重创,对陆遥来说,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接着的那些年里,许多事情已经无法清晰的记起。
流浪、从军,接着不停的作战。
杀人,不停的杀人,只为了能活下去。
太累了,太累了……这样的挣扎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巨大的倦怠感仿佛chao水上涨般把陆遥淹没。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昏昏沉沉地想着,不知是梦是醒。
突然间,不知是哪里的一道闸门忽然被打开,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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