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幽州军又会如何动作呢?
骠骑大将军王浚于永兴元年杀死前任幽州刺史和演,自领幽州。此举虽然大不合体统,但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陆遥所在的代郡,名义上即属于幽州刺史部所辖。然而代地三郡沦于杂胡之手数十年,王浚实际只掌控范阳、燕国、北平、辽西四个郡国。陆遥身任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监代郡上谷广宁诸军事之职,势力虽然远远不如,但以朝廷名器而论,足可自行其是,无须仰赖幽州之鼻息。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朝廷有意扶植陆遥以分王浚之势亦未可知。
幽州军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无往不利,所依托的是东部鲜卑两大强族段部和宇文部的兵力。其中,宇文鲜卑的势力范围约莫在柳城以西、濡源以东。而段部的势力范围在辽西至燕国一带,并向西延伸至代地。
拓跋鲜卑大乱之后,原本占据坝上草原的没鹿回部、未耐娄部东迁,这必然会侵犯宇文部的势力范围,于是幽州军调集了庞大军力前往堵截,一来为了维护领地,二来也为了收拢没鹿回部和未耐娄部的庞大人力物力。根据军报,三日前两军鏖战,幽州军胜得极其惨烈,死伤接近万数,所以陆遥放心大胆地起兵直驱北方。
然而这个军报并不完整!
段部不会接受代地被陆遥占据的现状,宇文部更觊觎濡源的丰沃水草很久了。阻挡在他们前方的代郡政权才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须知以二部的强大实力,区区万人损失算得什么?就在陆遥放心大胆北上的时候,在段部、宇文部支持下的幽州军真正主力早已守株待兔,意图在这片去国遥远的草原上,将新崛起的代郡政权一举摧毁!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陆遥和他的部下们无不沉浸在全取代郡的喜悦中。他们习惯了胜利,期待着一个胜利接一个胜利。可是他们大意了,疏忽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幽州的谋算,最终在战略上陷入了极其被动的态势。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但这没有关系,代郡军此来北疆,本就是为了作战。纵使敌人以逸待劳、兵多将广,想要最终获取胜利终究还是要靠一刀一枪厮杀出来。而战场厮杀这件事……我陆道明何曾怕过谁?无论这次来袭的是谁,王彭祖、段务勿尘还是宇文莫圭,今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代郡军的实力!
“老薛,还好你跟的紧。”陆遥向薛彤点点头:“请你速去布置罢。咱们准备的好东西,眼下就得用上了。”
“是。”薛彤抱拳施礼,大步走下坡地。
随着薛彤的号令,如巨蟒盘踞的整支晋军再度翻动起了鳞甲。密集排列的晋军步卒稍稍散开,为后队将士让出道路。薛彤所领的后队,不仅拥有着甲作战的重步兵,还有大量的弩手。为了保证行军速度,他们都将装备放置在随军的车辆上,轻身前进。此刻,相当数量的精锐士卒开始在辅兵的帮助下顶盔贯甲,而弓弩手们将蹶张弩的一端扎入地面,发力踏足上弦。
当这些甲胄、强弩被一一卸下之后,用以运载它们的车辆也被腾空了,这些车辆都是两轮的小车,用一匹驮马就能轻松拉动。小车用厚实的木料制作,边角打着铁钉,虽然粗劣、却结实的很。小车一侧用木材交叠,搭起高约六尺许的挡板,挡板上开有小孔。士卒们将这些车辆推到正对敌军来袭方向的西面,用有挡板的一侧向外,以铁链彼此勾连,每五辆车之间留出缺口。如此这般,仅仅片刻工夫,两条河流的中央就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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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这两天又病了。不过我会尽量保证更新。
第四十章 铁流(九)()
汹涌的马蹄声仿佛雷鸣隆隆,数以千百计的幽州鲜卑骑兵如潮水般铺开前进。这些鲜卑人的装备虽较拓跋鲜卑要强些,仍然算得寒酸,只有极少数人着甲,使用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显然是历年来战斗缴获所得,不曾经过整理。不过,威声震动中原的鲜卑骑兵从来都不依赖这些外在之物。北方寒苦艰难的生活培养了他们强壮的体魄;锻筑了他们坚忍耐战、悍不畏死的性格;赋予了他们人人善马、来去如风的擅长。与中原汉地的居民相比,这些鲜卑人是彻头彻尾的野人;他们一无所有,故而也从不顾忌,毫不犹豫地愿意用生命来搏取酋长渠帅所赐予的荣华富贵。
对于他们而言,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敌人又是谁,根本就不重要。在过去的十数年里,这些凶猛的鲜卑人从北疆到中原往复奔忙,只要纵马奔驰、杀戮、掠夺、奸淫,肆意行动之后还会获得相当的恩赏……那样的生活可真是简单而快意。
但过去的那些累累暴行,终究有着足以向洛阳朝廷交代的大义名分。今日之战,却是隶属于朝廷的军队毫无理由地向另一支朝廷军队发动进攻,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鲜卑战士无须在意,但他们的首领却还有些顾忌。因此,这支军队全不打任何旗号,纯以鸣镝、号角或者此起彼伏的尖锐哨声互相联系,给大晋朝廷保留了最后一点颜面。凭借着鲜卑部民自幼共同结队渔猎所建立的默契,纵使没有旗帜引领,鲜卑战士们由千人队至百人队、十人队层层号令,依旧如臂使指。
骑兵们不紧不慢地前进,队列向两翼远远地延展开去。在骑队中央,稍许突出阵列的位置,是幽州刺史王浚麾下的精锐虎班突骑。这支骑兵约摸千人,由王浚十余年来招募恩养的胡晋各族死士组成,人马都披挂沉重的铁铠,外罩以杂锦战袍。远远望去,深黑色的铁甲在清晨的阳光下烁烁生辉,甲胄下的骑士与战马仿佛浑然一体。而那些大槊、长刀、铁椎等沉重的武器挥舞如风的时候,如同一头钢筋铁骨的狰狞巨兽亮出了尖利的爪牙咆哮向前,那一股令人生畏的强悍气势,足以使任何敌人心胆俱裂。足足千名披甲骑士汇聚在一起冲锋,简直非人力所能阻挡。
北疆胡族无不擅用骑兵,然而出于各地区的不同条件,具体到各部族,运用骑兵的方式又有差异。东部鲜卑诸族近百年来不断与中原朝廷贸易,由于边疆关塞不严,大量的精金良铁被走私到草原上,又逐渐获得大量的汉地流人充作工匠,所以逐渐建立起了相当规模的铁甲骑兵队伍。在作战时,彼等每先以甲骑具装的精锐重骑冲锋陷阵,所击辄如天雷轰顶,无不摧破;待敌人陷入混乱之后,再用轻骑紧随而上扩大战果,尽情屠戮。这样的战法,一方面以良马劲箭之利压倒晋人的军队,另一方面又以甲胄军械之精良压倒北疆胡儿,不愧是北疆雄长的得意之技。
这支重骑的首领是段务勿尘的侄儿,段部鲜卑之中与段文鸯齐名的勇将段末波。段末波今年三十五岁,正是一名沙场悍将威望、武力俱臻高峰的时候。此人成名远早于段文鸯,被视为东部鲜卑中最为强悍的骑兵将领。整支虎班突骑之中,倒有多一半是因为他的威名前来投靠的。此刻两军距离尚远,这条披头散发、身躯宏伟如山的巨汉并未投入虎班突骑的队列里,而是架马随着骠骑大将军王浚身后,小心控制着落后半个马身的距离。
“对面就是代郡军的主力,那陆道明数月以来纠合的北地精锐尽数在此。”段末波竭力摆出笑容,脸上一道赭红色的刀疤像游鱼般跳动。他在马上侧身向王浚深深施礼:“拿下这一仗,整个幽州、幽州以北的千里草原就全都在大将军掌中了。末将诚惶诚恐,先为大将军贺喜。”
段末波的性子不似寻常鲜卑人那般粗猛,倒和他的叔父、辽西公段务勿尘有些相似,凶猛如虎、狡诈如狐。面对王浚的时候,他的言语极其恭敬,甚至可以说有几分谄媚。然而王浚只是微笑颔首,并不答话。
王浚自然知道段部鲜卑绝非如段末波表现出来的那么满腔赤忱。新任代郡太守的崛起,彻底阻断了段部鲜卑西向发展势力的通路,所以段部鲜卑无论如何都要将之扼杀才可。说什么“全在大将军掌中”,似乎这一仗纯为了幽州的霸权而打,未免看低了自家的眼光。
只不过……就算是扫平了代郡,还有无数敌人等着要杀呢,方当用人之际,对这些鲜卑人还是稍加笼络为好。这样想着,王浚随口另起了一个话题:“我看代郡军竟然以车阵列前,很是古怪。不知他们有什么意图?”
“我曾听说,咸宁年间朝廷与西羌作战,武威太守马隆引勇士三千人西渡温水,军中有偏厢车,地广则结鹿角车营,路狭则制造木屋施于车上。大军依托车营且战且前,又以劲弩为掩护。遂得以转战千里,平定秦、凉。”在王浚另一侧,一名与他并辔而行的青年将领应声道:“依末将看来,此刻代郡军所用的不过是咸宁故技罢了,破之不难!”
“哦?”王浚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便请抚军将军为我细细说来。”
这青年将领乃是王浚的副手、抚军将军段疾陆眷。他虽年轻,却是辽西公段务勿尘的嗣子、在鲜卑人中地位十分尊贵,此番幽州军北上草原,由他实际负责军事指挥。
王浚的武力素来都依赖于鲜卑。幽州幕府中的晋人显宦虽然为数不少,然而名震中原的大将祁弘须得坐镇蓟城,其余人等之中,枣嵩乃高门清贵,王昌、阮豹、胡矩不过勇夫,并无足以统帅大军的。故而大军南征北战,实际领兵的将领不是出自宇文部、便是出自段部。
对于这种局面,或有人担忧恐生太阿倒持之虞,但王浚从没有将之当作一个问题。他在幽州经营多年,对自己控御鲜卑部众的手段充满信心,同时也希望自己拥有足以令胡儿钦服的气度。哪怕前几日里,段部分明刻意留力,使得宇文鲜卑与拓跋鲜卑的未耐娄部两败俱伤的时候,王浚仍然丝毫不以为意。鲜卑部族之间的倾轧斗争越激烈越好,幽州刺史正可以分而治之。
第四十一章 铁流(十)()
大军渐行渐近,而王浚和段疾陆眷、段末波等人随意谈论着,并没有多少大战将至的紧张感。近十年来,东部鲜卑的军事实力与王浚王彭祖的精妙谋算结合,营造了这个军事集团所向披靡的战绩。他们摇摆于中央朝廷纷起的诸王之间,毫不停歇地攫取利益,期间更几次南下中原作战,将敢于与之为敌者一一击败,收割走数万人乃至数十万人的鲜血和生命。眼下这支敌军也不会例外,在幽州刺史的谋划下,他们已经陷入绝境了,只差鲜卑战士的长刀一割而已。
幽州军上下充满必胜的信心。他们越过如绿色毡毯般的原野,毫无疑意地准备摘取胜利。较之于中原,北疆的气候通常要干旱些,哪怕已接近濡源的水泽地区也少有林木。前方数十里外段文鸯用来率军伏击丁渺所部的林地,虽是难得的有利地形,却狭逼不堪容纳大军。除此以外,周边莫不是地形开阔的苍茫草野。因为这个缘故,幽州军实际的驻地极远,其主力是在确定了代郡军的动向以后才长途奔袭而来,疲惫程度并不比整夜行军的代郡军轻出许多。这可以算是代郡军猝然遇袭的不幸中之大幸。
在此情况下,经验丰富的鲜卑战士们自然不会选择一鼓作气直冲代郡大军严整的军阵。当他们迫近到十里以内,便放缓行军步伐,稍许蓄养马力,同时凭借巨大的兵力优势,逐渐将代郡军三面包围。两军于南、北两面隔河对峙,在西面开阔的平原地带相隔两里对峙。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秋日的阳光驱散晨雾,洒落在平原上,将两支庞大的阵列都照得清晰可辨。
“对面的敌军大约九千到一万,数量是我军的两倍。左右两翼各布置了一千游骑,看似为只袭扰之用;而主力是中军的五千余骑,其中还包括了相当数量甲骑具装的重骑,摆出了强攻正面的架势……但骑兵来去如风、调动便捷,两翼的游势随时可以变作主攻之势,不可不防。但我军用来与之对抗的,只有骑兵三千,车兵一千,步卒一千。兵力相差如此,该当如何应付……”趁着敌军布阵,陆遥迅速判定了敌方的力量。他长叹了口气,向身侧一人笑道:“德元公,这一仗不好打。兵凶战危之际,老人家还请多多小心才是。”
在陆遥身旁的,赫然是定襄侯卫操。
陆遥此番行军,本为了奇袭叱罗、普六茹两部,打的旗号是为卫氏宗族所庇荫的晋人流民解围。卫操身为晋人流民领袖、数日前就潜往坝上草原南部的晋军大营接洽,这个时候自然是要随军行动的。好在这位定襄侯是武人出身,久历风刀霜剑、筋骨强健,支撑得住一夜颠簸。
但之所以这时候将卫操请到军前,又不是那么简单。代郡军谋划妥当的一场奇袭,最终反而将自己套了进去,这固然可以说是敌人处心积虑,但也也不能排除军中有人通风报信的可能。卫操及其宗族子弟,在拓跋鲜卑联盟之中辛苦经营数十年,得上万流民拥戴、在北疆根深蒂固的很。能在这滔滔乱世中打拼出一番基业的,莫不是千百人里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人杰,这其中更不知隐藏了多少胸怀大志的人物,并没有半个简单货色。谁能说,这位定襄侯不会故意挑起幽州、代郡两地的纷争,冀图自家势力坐收渔人之利呢?
昔日的成都王谋主卢志至今还下落不明,害得魏郡文武无一日能安生。此辈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能力,陆遥可万不敢小看了。须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幽州军出现之后,他立即就遣人从后军“请”来卫操,更令部下将之牢牢看护住。
卫操自知身处嫌疑之地,就连身边诸将校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善。想必若是作战不利,便有人要归咎于自己,几把钢刀要向着自家脖颈落下来了。但他这辈子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看神情毫不介意的样子,只是仔细地观望着对面滔滔涌涌的鲜卑大军。
听得陆遥言语,卫操定定地看了他,摇头苦笑起来:“陆将军,这一仗确实不好打……”
说到对北疆各方势力的了解,陆遥终究是个外来户,远比不上卫操这般底蕴深厚,只见他抬手指着对面军阵,为陆遥解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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