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那一片区域巡逻的刘飞赶到时,已经迟了半步。其中一名士卒腹部中刀,花花绿绿的肠子从巨大的伤口里流了出来,鲜血流淌到连水里,将数丈宽的河面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se。两名同伴手忙脚乱地救助,一个人捧起肠子想塞回他的肚腹中去,另一个解下衣物来包扎,可哪里还有用?这士卒呻吟了半晌,很快就死去了。
死者名叫霍楠,乃是颇受刘飞重视的部下,这使得刘飞勃然大怒。刘飞在汲桑部下时有匪号曰“飞鸷”,最是凶残暴虐,不然也得不到汲桑信任。如今虽然重归朝廷,但辣手依旧,丝毫不见收敛。数ri前便是他带人清洗了降军中白勖的亲信若干人。
此刻他用粗长的绳子一头捆住两名贼徒的手腕,另一头拴在自己的马鞍上,纵马奔驰回来。二贼起初还踉跄跟随,数十步之后便倒下来,周身被粗糙的河滩碎石磨得筋骨俱烂。两人大声哀嚎的惨状,闻者无不惊骇,刘飞却面不改se。
邵续提起袍角,从河滩远处深一脚浅一脚赶来。他毕竟是读圣贤书的,眼看这样的场景便有些不忍,于是紧走几步牵住陆遥的马缰:“将军,唉,这等无知贼徒,一刀杀了便是,何至于此?岂不有伤天和?”
陆遥向那个方向打量片刻,摇了摇头:“邵公,你是文人,不要去管那些军旅中事。”他挥动马鞭指了指一处位于坡地后的林子,招呼了几名士卒:“你们几个,陪着邵公去那边歇息。”
待到邵续离去,陆遥唤来刘遐:“你去告诉刘飞,让他继续去巡逻左近动向,不要分心于此。另外,那些贼寇竟敢伪作投降,杀伤我军英勇士卒,罪不容诛。你替我好好地收拾他们,别让他们死得太痛快了!”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这是夫子描述理想世界时的呓语。对于北疆胡族,能够压服他们的只有强大的实力和凶残的态度。有实力,才能胁迫他人为己方效力,从而获得更强的实力;够凶残,才能让这些胡人发自内心的服膺。这个指令同时也是对刘遐的考验,身处群胡环伺的北疆,陆遥不希望自己的部下们带有任何一点妇人之仁。
而刘遐狞笑道:“遵命!”
他毫无悬念地通过了这个考验,做得甚至比陆遥想象得更多。在刘遐的指挥下,那两名贼寇被生生切去双腿双脚做成了人彘,高高地挂在了木杆上。人彘所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之声,甚至压过了滔滔连水奔涌的声响。
这样的凶残之举,几乎令陆遥都有些晕眩。他本以为这数月以来的战斗,已经将自己锻炼到了心如铁石的程度。可是战斗再激烈,只会令人热血沸腾;眼前这样的场景,却实在叫人浑身发冷……这个刘遐,真是个狠角se!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他注视着那两个人彘,仿佛并不在意地策马前行,直至站到两根木杆的下方。浓烈的腥气混杂着恶臭扑鼻而来,淅淅沥沥的鲜血从肢体断裂处洒落,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
这个简单的动作使得许多俘虏顿时露出畏缩的神情:刚才那两人,一个比一个狠。现在又来了一个,显然是个首领……他会怎么样?会更凶残么?在残暴手段的镇压之下,这些俘虏们失去了原有的凶猛意态。强者为尊,这个源自于他们骨子里的的想法逐渐浮现。
显然,这时候正是强者出场的机会。
陆遥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你们这些卑贱的胡贼狗胆包天,竟敢抢夺并州刘大将军送给鲜卑大单于的礼品,按照大晋的律法,你们都要被处死!如果把你们献给大单于,大单于会赐给你们万马奔踏的刑罚!”
所谓万马奔踏之刑,是鲜卑人经常用来惩罚罪人的方式。即是令罪人在旷野上随意奔跑,然后出动大股骑队践踏。罪人会在无数铁蹄之下受尽痛苦才毙命。但这还不算结束,骑队会继续往来践踏,直到将罪人踩成肉泥,完全化入土壤之中。胡人的丧葬习俗不一,但基本与中原地区类似,都强调尸身完整入葬,否则以为会有害于神魂。这种刑罚及于亡魂,故为重刑。
想到这一点,俘虏群中顿时起了一阵sao动,但四面的晋军骑兵手持武器向垓心压了几步,又迫使他们安静下来。
陆遥提缰从俘虏们的前方慢慢走过,满意地看着他们连连退后,露出畏惧的神se。他沉默不语了许久,任凭恐慌在俘虏们的心里自行发酵膨胀。
直到俘虏们的队列里发出一阵阵压抑不了的sao动,陆遥才继续吼道:“但是,我经过反复考虑,决定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要从你们当中挑选一部分为我效力军队,为我作战!如果作战获胜,你们会得到丰厚赏赐!”
“来!”他挥手高喊。
何云等人簇拥着几架大车,有些费力地将之推到河滩边上。
这可不是先前装着石头当作诱饵的车辆,而是真正在重重兵力保卫之中的贵重辎重。
陆遥拨马来到车前,挥刀向车上的箱子斩落。锋利的缳首刀将面对众人的那面劈出一个豁口。他稍一用力,将整面木板撬了下。“哗哗”的清脆声响中,大量的五铢钱仿佛瀑布一样涌了出来,在地面上堆起了一座钱山。
陆遥向士卒们吩咐:“开箱!”
士卒们立即将其余大车上的箱子打开。鲜艳的绫罗绸缎、光滑如玉的瓷器、各种金银器皿……种种昂贵的珍宝货物,几乎将俘虏们的眼睛都要晃瞎了。这些财货若是在中原也还罢了,在贫瘠的北疆,简直是价值连城。这些都是陆遥在冀州北部各郡调集的财物,冀州刺史丁绍的文书在其中起到了巨大作用,另外,越石公的中山魏昌同族也与有力焉。
陆遥扫视着俘虏们,满意地看着他们的眼神,继续大声道:“或者为我效力,拿到丰厚的赏赐;或者死在这里,尸首不全。两条路,你们自己选吧!”
马贼们轰然sao动起来。
一名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胡人少年率先越众而出,向着陆遥叩首:“尊贵的将军,请您原谅我们无意的冒犯,我们事前完全不知道这支商队受您的保护。如果早知道有像星星一样繁多、像老虎一样勇猛的战士在此,草原上的胡狼只会远远地逃窜,绝不会生出任何冒犯的念头。”
“你的汉话说得不错……你是汉人么?”陆遥用鞭梢指着他问。
拔列疾陆眷倒是乖巧的很,每回一句话,都先重重地磕头:“将军,我叫拔列疾陆眷,阿父是鲜卑人,已经死了。阿母是汉人,是她把我抚养长大。”
陆遥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你告诉我,两条路,你选哪一条?”
拔列疾陆眷毫不犹豫:“我愿意为您效力,做您忠诚的猎犬。您的旗帜所在,就是我休憩的地方;您的长刀所指,就是我奔驰的方向。”
随之,越来越多的俘虏纷纷向前,表示愿意投降,在原地只留下了寥寥数人,看形象就知道,这几人乃是豆卢稽部马贼中特别凶狠的。
十余名士卒每人抱着一捧把短刀,咣当一声扔在那些愿意投降的俘虏面前。
“很好!你们将会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陆遥指了指依旧停留在原地的数人:“给你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拿起刀,杀死那些选择与朝廷为敌的叛逆!”
俘虏们顿时沉默下来,而陆遥神se冷峻地注视着他们。
慢慢地,一个人、两个人、越来越多人拿起刀,面目狰狞地向原来的同伙走去。
陆遥看着俘虏们的表现,满意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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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已被侵蚀、铁手有情两位朋友的捧场,谢谢给予红票和点击的各位,哦哦,还有ononon、抚仙等朋友持续的支持。想到《扶风歌》居然写了快六十万字,自感不可思议。全靠大家的帮助和指点,才能一路坚持下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会有第二个六十万字、第三个六十万字,乃至更多。螃蟹会努力做一个有节cao的作者,希望大家能够和我一起慢慢看这个故事。
yaoyaoc朋友显然是熟悉这段历史的,在书评区提出了非常有意思的问题。索xing在这里一并回答了吧。刘渊是深受汉文化熏陶的匈奴人,但他作为匈奴这一整个民族的首领,不可能脱离本民族实际而随意表现对汉文化的仰慕。在本书第一章,这样一个战后叙功兼战前动员的场合,他必须,也只能表现为一个拥有强烈民族自豪感的民族主义者,表现出匈奴战士们所希望看到的那一面。
(譬若当前,不是也有骨子里跪舔西方文化,而又装作扎根本土、以忽悠青年为己任之人么……)
至于对刘渊其人的详细描述,之后会慢慢落笔。还请吾兄耐心观看。
再次感谢大家。那啥,对了,明天要加班干活连轴转,估计木有更新,跪请不要抽脸……
第八十八章 怒涛(八)()
“快一些,不要耽搁。”
从战斗胜利到完成对贼寇的整编,前后延续了近半个时辰。这速度已经非常快了,但陆遥还是忍不住催促了几句。
说来有些可笑,陆遥此刻带领的士卒们大部分是出于汲桑贼寇的降众。他们纳入陆遥的部下不过半个月罢了,纵然在行军过程中多次打散重编,在丁渺、薛彤等军官看来,这些降兵仍然很不可靠。但眼下,在收拾豆卢稽的余部时,这些“很不可靠”的降兵们却成了主力。他们凶狠地叱喝着,踢打着那些只比他们迟了十余天投靠的晚辈们,将他们推搡来去,尽情释放压抑已久的情绪,发挥着自己的优越感。
这个场景令陆遥不由得想起前世听过那个狱卒与囚犯的故事。十个狱卒如何才能管理数百名凶悍桀骜的囚犯?很简单,只要在囚犯之中划分等级,要求他们自相钳制就可以了。
“道明,我这一队已经成了!”丁渺囫囵咀嚼着干粮,首先越众而出。
与丁绍的冀州大军分手后,他的部下重又多了若干谯国丁氏部曲子弟,以之为骨干,要收拾数十名降卒自然轻而易举。更何况归属到他部下的,是那鲜卑少年拔列疾陆眷之类最先投降的一批机灵货se。
“好!”陆遥攀着丁渺的肩膀,将他带到一处堆积的物资前:“这些是马贼缴出的旗号、衣甲。你从部伍中挑选jing锐穿戴上这些,装扮成豆卢稽的部下,待会儿以他们为先导,定然可收奇效。”
丁渺稍作盘算,点了点头:“代郡的杂胡部落彼此关系亲密,熟悉的很。只用我们的人,怕还欠了点火候。得再从俘虏里挑几个机灵可靠的,用他们出面。”
“没问题,你看着办。”陆遥转身走了几步,又绕回来:“文浩,一定要快。沈劲和陈沛他们兵力有限,不可能长久地封锁。”
“放心!”丁渺拍了拍胸脯,大大咧咧地道。
豆卢稽部已经被完全歼灭,但战斗才才刚开始。
根据朱声的回报,自从商队到来的消息传开后,代郡的胡人部落和马贼就如同严寒季节饥渴交加的狼群一样狂躁起来。最先得到信息的若干大小部落自昨天深夜开始动员,清晨就已经派出了兵力。豆卢稽所部只不过是因为距离广昌最近,其首领的行事也过于轻率,所以才赢得了第一个下手的机会。此刻,至少有四支马贼队伍正迅速接近,其先遣骑队距离此处不超过三十里。
沈劲和陈沛二人正带领部下往复搜索,绞杀接近的胡人斥候。但确如陆遥所说,一旦胡人部落兵力大举而来,他二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四支贼寇总数超过两千,陆遥也并不认为目前有和他们正面对决的必要。
依靠沈劲与陈沛两人率部滋扰,应该还能迟滞他们的行动至少两个时辰。这点时间,足够晋军拿下第二个目标了。
豆卢稽部马贼的活动区域,大致是以连水滩南北五十里的区域为中心。在距离连水滩以东六十里开外的缓坡丘陵地区,就驻扎着豆卢稽的重要盟友,南匈奴的一个小分支:勃蔑部。自从鲜卑占据匈奴故地,勃蔑部就成了鲜卑人的附庸,近年来唯拓跋鲜卑中部的马首是瞻。中部势衰以后,他们才duli行事,据称其首领去年与豆卢稽歃血结为兄弟,两方的关系十分密切。勃蔑部持续向马贼提供肉食、牲畜之类补给,偶尔也会参与马贼的队伍,对往来商旅进行劫掠。
勃蔑部是个小部落,其规模大约一百五十落,也就是动员极限为六百人。而陆遥所部在收编这些俘虏之后,将会达到一千六百。兵力既占据优势,又能驱使贼寇为先导,再加以突然袭击,攻其不备……这才是必胜之战。
丁渺这时已经将那些旗帜、衣甲分发完毕。他高声吆喝着,率军出发。
陆遥目送着这支骑队消失在远处的山林间,返身回去督促其余各部加快动作。
一个时辰之后。天se虽然依旧明亮,但ri已西斜,时近黄昏。
“将军,代郡的胡儿固然凶横,但未必都是强盗贼寇之流。比如这勃蔑部,虽说与贼寇勾结,但毕竟不曾与我们敌对。我们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杀上前去?……这样蛮横的动作,只怕反而会激怒那些胡人。”丁瑜嗡声嗡气地询问。
丁渺瞥了他一眼,挥挥手,号令百余名策骑紧随在他的身后的部下们加速前进。他沉吟了片刻,严肃地道:“丁瑜,你如今已是个队主了,是能够统兵千人的军将。你这厮须得长进一点,不要像原来那样只顾埋头厮杀,而是要学着想明白事理。”
身为晋阳军中公认从不cao心想事的人,丁渺难得这么说话。而丁瑜无辜地道:“将军,我在想了。想不明白才问你。”
丁渺不禁翻了个白眼。以骁勇善战而论,他在越石公麾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且更以xing格跳脱著称,但若真将这位谯国士族子弟当作寻常粗猛军汉,那可就大错特错。在直爽到近乎莽撞的外表下,丁渺同时也具有细密的心思,只不过很少显露罢了。
“之所以遣人四处散播商队行经的消息,是为了调动贼寇。当那些胡儿们倾巢而出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丧失了严阵以待的地理优势,从此只能追在我们屁股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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