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侍卫果真带着一个包袱出来了,交与维桢,维桢迫不及待打开包袱一瞧,果真是一卷字轴,又展开字轴,那墨字上写得明明白白,内容书得是何已无人关心,只是那落款——“桓皆”二字,十几对眸子看得真真的,无从抵赖。
扶瑄亦是睖睁着眼,不敢置信,他日防夜防,竟不想还是出了这般纰漏。
“无怪乎方才初梦姑娘走得这般从容呢。”维桢笑道,直瞧着扶瑄愣神而得意,又扬声道,“如今人赃俱获,初梦姑娘果真与敌家王侯司马锡门下的桓皆公子私通,这还了得,当真是要罚的!扶瑄兄长大公无私,容维桢来抄检,有劳了。”
维桢得了字卷心满意足便要去回话,扶瑄也一道跟了上去,却又叫维桢身后的侍卫拦下了,维桢回眸,笑容倩楚:“扶瑄兄长,赵姨娘前言,倘若真寻着了什么,便不必请兄长一道过去了,兄长只在这屋苑里好生修养便好了。”
“我屋苑的人出了事,我为何不能去瞧?”
“此是赵姨娘的意思,请兄长莫要为难维桢,想必兄长也是聪慧之人,赵姨娘不许兄长去,也怕是兄长替初梦姑娘求情呢,余下的话,也不必维桢说得更明了了吧?”
“我只求维桢妹妹一句明白话,初梦何时能回来?”
“这……这可未知呢,需看赵姨娘的意思了,兄长也知,未婚女子私通属藏污纳垢,已为大户世家所不容,轻则杖责,重则逐出乌衣巷,而她私通之人又是当下时机如此敏感的桓皆公子,究竟她是否为南岭王府安插在乌衣巷内的女探子,本此利害之事自然应报于老爷知,可兄长也知,眼下两府老爷正去河南视察,府中当尊赵姨娘为长,她自会有决断。”
第一百章 萱蔺之身()
府中那头,初梦由侍卫相持着朝正厅走去,那一顿一顿的侍卫沉重而充满金属气息的步点恰巧落在她心跳上,她也心知,此刻两府老爷不在乌衣巷内,心怀歹念之人又要兴风作浪,朝时起身前正思索着,不曾想朝膳还未用,暴风雨便又来了。
正厅里已然跪着两个人,那熟悉的背影恍若上次,只是身着之服换了粗糙些。
初梦如上次那般跪在那二人身旁,上次乳鸽落毒一案还有转机可寻,而此次,当真是证据确凿,百口难辨了。
少时,维桢加急着步子也来了,一入门便将那如获至宝之物交于上位坐着的赵氏手中,赵氏展卷瞧了瞧,也有些惊诧,又望了一眼维桢似做确认,维桢唇角含笑,极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初梦遥望见那字,如她前时所判的一样,面对着接下来的血雨腥风,倒有几分欣慰自己的洞察力并未衰减。
“桃枝,萃心,她人来了,你二人有何需要指证的,此刻说罢,谁来先说?”赵姨娘将字收在一旁,肃然道。
萃心与桃枝互望了一眼,桃枝道:“萃心发觉得早,萃心先说罢。”
萃心收回了眸子,有些难色,又望了一眼初梦,初梦淡然垂目跪着,她愈发心虚起来,前时初梦不计前嫌肯收留她,招呼灶房婢女待她如初,萃心亦是感恩,但这状告的一步一旦迈出,便无回头路可走,跪身在此,除了说,别无它。
“启禀姨娘,前时……很久之前了,那时初梦方要从灶房调遣去扶瑄公子那屋,她临行前收拾包袱呢,萃心一不当心误闯了,瞧见初梦包袱内有一字卷,萃心思来想去觉得不妥,怕是贼赃,便又趁着初梦出去时折回去看了,才发现是一幅字。萃心字虽认得不全,但底下落款‘桓皆’二字还是认得的,从前只知这桓皆是男儿名,以为是初梦入府前的情郎所赠,后来南岭王府出了公子那档子事,才知这‘桓皆’其人大有来头。”
赵氏将身旁那卷字轴向前一丢,卷轴未系,一览无余滚散于地砖上,“你瞧瞧,可是这幅字?”
“回姨娘,正是。”
赵氏冷笑一声,道:“如此一来,初梦与桓皆在她入府前便相识了,初梦你可有异议?”
“是,初梦无从抵赖,百口莫辩。”
维桢坐在赵氏身旁,道:“姨娘,我瞧她定与桓皆那人情分不一般,纵然我与扶瑄公子这般青梅竹马的兄妹之缘,他也未曾赠予我手书字画的,更何况这初梦姑娘悉心保存着,侍卫抄检时,费了好大子劲儿,自那最压箱底的木箱子里翻出来的呢,倘若不是心中有鬼,何须藏得这般深?”
赵氏道:“照理说,当下青年小辈中,儿女私交风气虽是轻浮,但也局限那些风尘烟柳之地女子,她们惯常抛头露面,收一二件公子们的馈赠也是情理之中,且都是台面上往来的,这般私递进来不报的,莫说你此刻卖身在官家做婢女,就算你是平民良家的小丫头,私定情事也为父母不耻。”
维桢接道:“姨娘也莫怪维桢多嘴,本是乌衣巷内之事,维桢是外家来的宿客,又是小辈,不便多言,可偏偏维桢性子直,又自来当姨娘似母亲般看待,母亲家中有事,维桢不敢坐视不理。这般偷藏男儿情物的龌龊事,维桢听来也战战兢兢,替着初梦难堪呢,这往小了说,是她一人脸子不要,往大了说,却是损了世家门第颜面,姨娘何不借此机遇好好整肃整肃家风,凡有类似者一律逐出府去,将这规矩牢牢立下去,瞧谁敢再犯呢。倒是幸而两府无小姐,倘若是有个小姐,全叫这般不知廉耻的婢女们带坏了,那可如何了得?”
“维桢看事通透,说得在理。”赵氏掖着维桢丰掌,极是欢喜,又向厅中跪着的初梦道,“我问你,你与南岭王府的桓皆公子是何关系?”
维桢尖酸道:“你可莫要抵赖此‘桓皆’并非彼‘桓皆’呢,那样子的荒唐话,这府里悠悠众口,自是抵不住的。”
初梦道:“此书法的桓皆,确是南岭王府的桓皆公子。但,诸位信也好,不信也罢,初梦与他并无私情,只是前时初梦逃难漂泊之时,他同为漂泊旅人,萍水相逢,便有馈赠罢了。”
“天下当真有这般巧的事?怎的那在南岭王府此刻风头正劲的桓皆,偏是与乌衣巷的初梦有了渊源?姑且当你所陈为真,可男儿馈赠与女儿,也非寻常啊!”
“实不相瞒,初梦前时漂泊时,为避祸端,乔装为男儿身。”
赵氏听着这话也便楞了楞,而维桢却掩面盈盈笑了起来,道:“初梦姑娘倒真是会编故事呢,这倘若放在摆花街,倒可做那说书人的女弟子去。”
“初梦她撒谎呢!”沉静了半晌的桃枝忽的厉声道,“桃枝昨日便瞧见了,有男子乔装柴工潜入乌衣巷会初梦呢!那男子眉眼颇有书生气质,与寻常柴工不同呢!桃枝故而特意留神了些,后来他竟脱下蓑笠径直朝初梦那偏房去了。”
“说来,此事正巧有另外人证呢。”维桢道,“传那柴工赵四上来。”
门外又来了一名身着粗麻布,体型宽厚敦实的中年男子,正由侍卫领着,哆哆嗦嗦,未到厅中央便跪倒了:“小的赵四,见过赵姨娘,见过王小姐,姨娘饶命,小姐饶命!”
“好好说,姨娘宽善,自会开恩。”维桢道。
“是。昨日……不前日,有一书生公子来小的乡下茅屋里寻我,那公子衣着光鲜富贵,一进屋便将一袋子钱拍在桌上,小的哪是见过那么多钱呢,那公子说他与乌衣巷里头一婢女两情相悦,无奈隔着这墙见不着面,只求小的能将一天的柴工交予他办,他也好借机乔装入府会一会意中人。小的想着,虽不合规矩,但人家儿女情长,相互思念,也挺苦的,便答应了……”
维桢笑道:“赵四,你真是为那情通融呢,还是为那钱通融呢?”
赵四颤着声,连连磕头:“为……情……不不不,也为钱……小的家中确实苦难,急需用钱!请姨娘和小姐饶了小的这次罢!小的再也不敢了!不要将小的辞退啊!”
“你来瞧瞧可是这画像中的公子?”赵氏向莲心招了招手,莲心似变戏法似的从一旁捧出一副肖像画,呈于厅中赵四眼前。
“是……是!正是他!两道粗眉,错不了!”
“罢了罢了,带下去罢。”赵姨娘声音清懒懒的。
桃枝倒似打了鸡血般兴奋,嚷着:“大胆初梦,事到如今你还要欺瞒姨娘,人证物证俱在,瞧你如何抵赖!”
第一百零一章 嫣红萃血()
“姨娘,倘若你问初梦,初梦仍是那句话,初梦与桓皆公子并无私情。”初梦淡淡道,“纵然有再多误会,姨娘信也好,不信也罢,没有便是没有,生不出那个有来。”
桃枝讽道:“那赵四与你素来部识,他凭何要来诬陷于你?难不成我们眼见着的反倒是虚的,你信口雌黄却是真的了?”
“桓公子昨日确来过初梦房内,但并非私通,而是商谈了其他之事。”
“其他何事?”
“……请姨娘恕初梦不可说。”
赵氏与维桢四目相交,颇是讶异,维桢道:“初梦姑娘,不是我们不信你,此次审问,亦是你澄己清白的时机,可你这也不说,那又巧合的,叫姨娘如何信呢?又叫府中众人如何信呢?”
赵氏道:“桃枝,你可瞧见了那人入初梦闺房内多久了?”
桃枝眉眼机敏地转着:“一个半时辰有余呢。”
一旁的莺浪笑道:“一个半时辰,倒是确能做不少事呢,那生米也可煮成熟饭了呢。”
厅中围着的府里一众婢女仆从也跟随着笑了,眉眼中粉彩着不屑,似在瞧一个落魄荡妇似的嗤之以鼻。
赵氏叹了口气,问:“初梦,一个半时辰,都在商谈么?”
“是。”
维桢笑道:“这维桢也是有些不解呢,商谈何事呢,一谈便是一个半时辰,又无酒乐,便那么干巴巴地谈着,倘若不是叙旧情,莫不是……在汇报什么情况罢?”
桃枝尖声道:“一个半时辰,既叙了旧情,又传递了情报,绰绰有余了。”
赵氏声音肃穆起来,听来有些冷冰冰的:“初梦,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南岭王府安插在乌衣巷内的探子?”
“不是。”
“有一事,桃枝想来蹊跷!”桃枝嚷道,“前时扶瑄公子本是带桃枝一道去南岭王府赴宴的,而后不知为何却换做初梦了,想必是初梦游说了公子带她去,公子心软也便应承了,而后公子便在那府出事了,这不是摆明了探子与那府之人里应外合么?”
维桢道:“这般大罪,你怎的‘不是’二字便回了,也不辩解一二?你当此是你扶瑄公子那屋,由他宠着罩着?”
初梦心中笑笑,此番问罪证据直指,审问规程环环相扣,想必是有心之人蓄谋已久了,她再辩解又有何用呢,不过是为她们徒增一项治罪的由头罢了。
维桢见初梦如此淡定,事件毫无进展,便有些坐不住了,只下了坐塌,去至初梦身旁,俯身下去,极是温婉,道:“初梦姑娘,姨娘是宽善之人,今日还在此开厅询问于你,便已是网开一面了,换作那些严苛的世家夫人,如你这般抓着便是一顿毒打,逐出府邸了。你要想来,平日扶瑄公子待你不薄,姨娘亦待你不薄,你怎的也该有些良心,从前的事,倘若你认了,姨娘自会酌情宽恕,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姨娘耐着性子,只讨你一句真话,也不枉府里这么些仆从婢女在此瞧着,陪你候着,你说呢?”
初梦抬首,那眼中楚楚的,又收敛着烟波,宛如狂风骤雨中却极力把持平和深潭碧湖。她只望着赵姨娘,缓声而清晰道:“初梦私藏桓公子手书卷作,却是初梦的不是,但初梦并非与桓公子私通,更不是南岭王府的探子。初梦要说的便是这么多,余下请姨娘责罚。”
“瞧来,姨娘待你客气,倒反倒惯纵了你自以为是了。”维桢哼道,“今日你的扶瑄公子可不在呢,你若当做仍是在长公子屋苑里一般飞扬跋扈,那便是你不识趣了。”
莺浪未随着维桢一道下来,此刻仍是在赵氏身旁,细声道:“姨娘,莺浪自知这般场合说不上话,但见这情景也替着姨娘与小姐心焦,莺浪有一招,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来听听。”
“前时莺浪还随小姐在那通州住之时,王家府里也落了个疑似探子的仆从,整日做活时心不在焉,只借着从事便利,鬼鬼祟祟与生人相交,老爷疑是通州另一世家蒋家的探子,便将那仆从拿来,原先他也不认,后来耐不住一顿拷打,也便招了。莺浪瞧来,这七尺男儿亦是熬不住皮肉之苦,想必初梦姑娘这般柔弱的身子,若是用了刑,更是难熬了。”
维桢劝道:“初梦姑娘,你还不说么?再往下去,可是要动刑了呢,我真真不愿见你那般捱尽了苦,最后才撂了话,与其都是要撂的,不如早些坦白,也好少受些苦不是?”
初梦听了,仍是淡淡道:“可初梦当真是没做过任何对不住王谢二家的事。”
“初梦,你当真是冥顽不灵,敬酒不吃吃罚酒!”维桢愤而起身,又朝莺浪那头道,“瞧来,这女探子不吃着苦头便是不肯松口的了。姨娘,这事儿如何是好呢?”
赵氏问那莺浪:“前时通州府里用了何种刑罚呢?”
“回姨娘,鞭刑,只打得那探子皮开肉绽,见着白骨了总算是招了。”
初梦一听,并不胆惧,自那侍卫冲入长公子屋苑,她便料及了这结果。
赵氏嗳了一声气,朝那底下跪着的三人道:“你们素来也知,我赵姨娘不忍见人受苦,但此事事态紧急,为了王谢世家安危,也不得不做一回恶人了。桃枝,萃心,起来罢。来人,将初梦带下去用刑,这般血光之事,带去那柴房作罢,别脏污了乌衣巷的阳气,她何时松了那铁嘴了,何时将她带回来。”
这一回,传上来的侍卫对初梦并不恭敬客气了,二名彪形大汉一人挟持一边,将初梦拖出了正厅。侍卫趁着赵姨娘威风,动作粗鲁,初梦顿感自己的胳臂也要被那侍卫折断了,只轻求了一声:“我会走”,可侍卫全然充耳不闻,仍是拖行着,毫无怜悯,初梦身子震了半路,只觉足上颇疼,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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