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兄弟坐下说说话。”皇上自然欣然应允,而夹竹桃毒已清,浑身通透自在,便又去寻扶瑄写字茗茶了。
而时,维桢应尔妃之邀来了崇明阁。
维桢一入屋,便是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一身紫藤花妆花缎的袍子一路拖地而来,尔妃见着极是心疼,赶紧迎了上去,道:“这泪流的,胭脂都花了。”
维桢却跪拜道:“见过尔妃娘娘。”
尔妃盲去扶,道:“妹妹快免去了这些节礼,这些礼在,反倒生分了。”
维桢由尔妃与莺浪一同搀起,坐至尔妃身边,轻拭了泪,道:“娘娘可叫维桢免了礼,但维桢却不可不行,君臣之礼仍是高于家庭之礼的,维桢不行礼,传出去反倒叫旁人笑话咱通州王家失了家教。”
“妹妹从来便是这般思虑周全。”尔妃左右顾盼了一番,又问,“怎的没见放勋一道过来?”
“放勋言说他在建邺有事要办,宴席散了凶案定了便出了府去了。又道我们女儿家的扯家常,他与我们聊不到一处去,在这儿杵着也是尴尬,他入宫比妹妹方便,只道日后自然来日方才有的是时间来会长姐,便不来了。”
“这个放勋,仍是这般我行我素,一点未变。”尔妃笑嗔到。
“维桢瞧来,却是变了些许。”维桢稍稍凝了眉,“这趟来乌衣巷内小住,维桢觉着放勋与那陈郡谢氏的谢扶瑄,关系似不如儿时那般热络了。”
“男儿家幼时心思无邪,如今大了,有的是那家国钱权的纷争,都言女儿好妒,依我见,他们男儿心中打得那些算盘也未必不比女儿家的精名。”
“姐姐说得是呢。”维桢道,“如此说来,维桢还未来谢姐姐搭救扶瑄公子之恩呢。”
“傻妹妹。你我嫡亲姐妹,言什么谢呢。”尔妃笑道,“瞧得出,妹妹很是信任那名谢公子,谢公子寻你来求我去做这场戏,你便听从了他的计当真来了,你与姐姐老实说,是否倾心于他了?”
维桢羞得双颊通红,只将头低了下去,轻点着如雏鸡啄米。
尔桢笑道:“我便也是猜着了,都是女儿家,我亦是那过来之人,放心呢,姐姐早将你的路铺好了。”
维桢听着惊讶地抬起眸子,只听尔桢又道:“皇上那日想不出赏赐谢公子何物好,我便细声与皇上递耳道:‘谢公子也及弱冠了,眼下独独正缺一名正房夫人,而臣妾娘家中正有一枚聘婷佳人待字闺中,无论门第、品性皆是极相称的。倘若皇上赐婚于谢公子,既是佳话喜事,对那王谢氏家也是声誉之赏,胜过黄金万两呢。’皇上听闻极是认同,也便应承下来,欲回去选定个良辰吉日宣告呢。”
“姐姐,当真?姐姐可莫拿妹妹打趣呢。”维桢更是红了面,显露出闺阁女子恰如其分的害羞。
“自然是当真呢。”尔妃将维桢的手握于掌心我,笑道,“姐姐怎会拿你的亲事打趣。如今通州王家得你我二女子,我已入宫侍奉了皇上,你若能嫁于王谢世家的公子,也算是圆满了。虽说,我与这谢公子接触不多,但照这几日来瞧,应是个正人君子,仪表堂堂,才华横溢,将来又承袭陈郡谢氏的爵位,确是夫君的不二人选。”
“姐姐当真也认可他?”
“自然认可,更何况妹妹欢喜呢。”尔妃仍是温婉笑着,又问,“今日此处只我姐妹二人,并无外人,你且说说,从前那么些达官贵胄家的公子于你献媚,为何独独倾心于这冷冷淡淡的谢公子呀?”
维桢思忖了片刻,仍是羞红着面,道:“那日他自告奋勇上台去赛字,确又赛赢了那桓冼马,得皇上重赏,好生英豪……”
“他也未赢呢,只不分伯仲……”尔妃戛然而止,又笑道,“姐姐知道了,妹妹此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呢。”
“姐姐……”维桢撒娇着嗔怪道,却又有另一事她未与耳桢提,也不欲与尔桢提,她不喜于心中凡事皆为旁人所洞悉,即便是在嫡亲长姐面前亦是保留着自己的秘密。
那一日初梦道与扶瑄计策后,便去正门口吸引开侍卫注意,自从扶瑄烧伤一事闹了一场,侍卫对扶瑄的态度也重视起来,而扶瑄则借机自后窗翻窗而逃,他是修武之人,轻功自是不在话下,避开这班侍卫耳目更是易如反掌。他借着花园树丛及廊影掩身,很快便寻至了维桢的落脚的厢房。
扶瑄一个轻功飞步进屋,维桢也便叫眼前突现的生人大惊一跳,正欲唤侍卫,才发觉是扶瑄,赶忙命莺浪放下帘子,将他的行踪先隐藏妥当。
扶瑄神色颇是沉郁,静默了半晌,执起维桢之手,直叫维桢有些受宠若惊。扶瑄望着维桢的眼,向她言明他并未刺杀皇上,维桢自然是信他的,可如今证据摆在面前,又无新的进展,一切如一潭死水停滞不前,于扶瑄而言又如泰山压顶无从推脱。
扶瑄黯然道:“皇上至今生死未卜已是大难,而眼下,司马锡一旦回府便会执掌权杖审理此案,我唯恐今日是我自由之身的最末一日,思来想去,还是偷逃出来见你一面。”扶瑄顿了顿又道:“许是最后一面。”
扶瑄一番恳切陈情,话语又在恰当好处时收敛而止,留白于维桢浮想连篇。维桢听了这话,也有些微微惊诧,但看扶瑄的面容,确是俊朗地叫人难以抗拒,维桢微红了面,心中激荡,垂下眼帘,道:“当真……全无办法了么?”
“倒也不尽然。”扶瑄道,“司马锡素来与世家派不和,倘若他回来必将竭力问罪于我,而皇上未醒前,此刻府中还能承主持事宜的便只有你长姐尔妃娘娘了,需赶在司马锡回来之前洗清我的冤屈。”
“如何洗清?”维桢急切道,“但凡有一丝希望尚存,维桢也会去试的!需我去求长姐将你放了么?”
“那倒不是,放了我,虽是逃了性命,但终生需背负着罪名而活,况且我着实并未去行刺……眼下,我有一计,却需一人配合,此人非尔妃娘娘不可。”扶瑄拿那星夜般的眸子坚定凝着维桢的眼,极是郑重,道,“维桢,扶瑄的性命,与王谢世家的百年清誉,便全交由姑娘的手中了。”
维桢已是迷醉在扶瑄的美男计里,神魂颠倒,失了判断,全然未知扶瑄只是遵照初梦的计策逢场作戏,只轻飘飘地去求尔妃了,而她心中对扶瑄的情愫,却如入夏的春藤一般,与日俱长。
第七十八章 炙火烹羊()
扶瑄的车马一回乌衣巷,远远便瞧见赵氏和锦庭已在正厅内翘首期盼。门口接应的仆从向扶瑄递上擦手的湿帕时道:“姨娘自昨日起便将公子盼着了。”
扶瑄听罢,心潮涌动,忙是进屋去回赵姨娘之恩,初梦也一径跟随在他身后。扶瑄一入屋,便拜伏于赵姨娘膝前,赵姨娘亦是眼中擒着泪花,无论经历了多少生死劫渡,平安脱险,可下次再遇上时,赵姨娘仍是担惊受怕似丢了魂似的,口中总念叨着那几句:“倘若瑄儿有个三长两短,姨娘身后怎去向你母亲南康公主交代。”而锦庭也仍是恭肃在一旁侍奉着他妾母,长辈说话时从来是默不作声,不插一句话。
“姨娘,是瑄儿不孝,凡事总要姨娘操心。”扶瑄望见姨娘肿肿的眼,鬓角又添了霜纹,心疼不已。
“赵姨娘。”初梦在一旁道,“此番公子虽险些蒙了大难,但也因祸得福,得了皇上嘉许赏赐呢。”
赵氏收了些泣涕,抬眼打量扶瑄身旁这位素容娇俏的女子,偏不巧初梦仍是身着这南岭王府的婢女制衫,赵氏便道:“这位姑娘……姨娘怎的未见过呢?”
莲心忙回:“姨娘,是公子屋苑上新点去婢女,初梦呢。”
赵姨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更是仔细地瞧这女子,不仅面容姣好,更有冰姿玉骨之气韵,眉眼当中又透着灵气,也无怪乎扶瑄会喜欢,便又将扶瑄拢至自己身旁,向着他问:“这趟维桢亦是去了罢,姨娘临行前托瑄儿好生照顾着维桢,可做到了?”
“瑄儿与维桢坐得远,宴席之上照顾不着她,而宴席之后又出了事,倒是叫维桢照顾了我一番。”
赵姨娘当着初梦的面,似特地说与她听,道:“维桢这孩子,姨娘是瞧着她长大的,钟灵毓秀,心善仁爱,无论品性、样貌,在世家女子中皆堪称翘楚。”
扶瑄亦是听出了这层威慑,淡笑着回:“是呢,王家叔父家教地好。”
“咦,瑄儿,你这胳臂是怎了,为何缠着伤布呢?”
扶瑄一低首,赵姨娘果然正凝着他袍袖下的伤臂,一副大事不好的模样,忙道:“在南岭王府中不慎叫火给灼伤了,已叫太医瞧过了,伤口也清理了,无碍的。”
赵氏却不理,嗔怪道:“怎的这般不小心呢,在那府里受得照顾不周么?”
“是扶瑄自己不当心,与任何人都无干呢。”
“也罢也罢。”赵氏叹惋了一声,又瞥了一眼初梦,低声与扶瑄道:“你父亲虽说面上不表,但你在那府里遇险后,他也没少为你操心,也快去向他问个安罢。”
“多谢姨娘提点!”扶瑄又恭敬拜了一回,即便赵氏不提点他,他也本就打算去向谢安回话。
自谢安书房里出来,时近正午,日头正悬当空,谢安书房外无树荫,日头便这么直辣辣地躺着地。扶瑄缓步而出,初梦在谢安书房外候着他,扶瑄一路走来眉头微皱,形色并不畅快,初梦见他这般情状,便上前问:“公子,还好么?”
“倒是无其他事。寻常又叫父亲训了几句嘴,有些沉闷罢了。”扶瑄朝初梦宽心一笑,道,“倒是你,日头这样毒,该是烤坏了罢。快走着,该用午膳去了,也未知今日灶房烹了哪种菜式与我接风洗尘呢。”
“老爷外冷内热,他训你也应是为了公子好。”初梦道,“有些说重了的,公子莫难过。”
“哟,你方才来府里一月有余,这老爷的秉性也叫你摸透了呢。”扶瑄打趣道。他之所以沉闷,倒并非是因谢安的训话,而是谢安与他说些了苏之在北境征伐艰难之事,但扶瑄思量之下,不便与初梦道。
初梦与他一道朝灶房去取午膳,眼见炊烟已在目前,扶瑄忽道:“初梦,我忽然忆起那晚,你应承着要为我烤羊肉串来着,眼下不必身陷囹圄,是不是该犒劳犒劳我呢?”
初梦转了转灵眸,俏皮道:“公子这话说得奇了,公子有何功劳,需是要‘犒劳’呢?”
扶瑄哈哈笑了,行了个礼,道:“咬文嚼字在下甘拜下风,只求姑娘赏在下几串烤羊肉串吃,这样可好?”
初梦确也被他逗笑了,道:“好好好,不刁难你了。我去取些红柳枝来,灶房应是有羊肉备着的,用公子屋苑里头的冬日炭炉便可烹了。”
扶瑄转危为安,初梦心里亦是很欣喜非常,只是她不似那种喜形于色的天真女子,但帮着扶瑄制备烤炙器皿时,脚步却额外轻盈许多。
扶瑄见初梦在长公子屋苑中庭里忙里忙外,便道:“有何我能搭把手的?”
初梦回眸一瞧,扶瑄一身绫罗锦缎的袍子正于烈空下璀璨着光辉,便道:“公子且好生在那处歇着罢,唯恐公子来了,初梦又需照顾着火,又需照顾着你。”
“这话说的,我哪是那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呢。”
初梦笑了,边用紫铁玛瑙掐丝短刀划着羊肉,道:“公子为何那夜忽的想食羊肉串了呢,那羊肉串可是胡人的饮食,中原人觉着那种烹法太粗蛮了,入不了眼呢。”
“那倒不尽然。眼下晋国虽与胡人打仗呢,可胡人之中,作恶的只是那班政权领袖,更多的平民却是无辜而良善的。”
初梦觉察着他答非所问,似意有所指,正思忖着其中奥妙玄机,扶瑄却正自她身后环抱而来,温柔擒住了她握有短刀的手,翩翩袖袍已挽至肘处。扶瑄道:“这些刀光剑影的事,交由我们男儿家做便好了。”
初梦微微回首,问:“依公子言,那女儿家呢?”
“女儿家应是每日将自己妆点得如花似玉,承掌天地间那一抹艳色,便好了。”
“依公子言,那女儿家应是做只不闻不问,不悲不欢的花樽咯?”
“我倒又是奇了。”扶瑄温厚的大掌一手攒住初梦架刀的纤指,另一手扶住初梦按着羊肉的那手,环着她身,一刀一刀细细切着,道,“你这好与人拌嘴的毛病,是不是入了我屋后才得的?看来日后,我需好好治治你这病根了。”
少时,羊肉在砧板上切得了,初梦又将那泡了水的红柳枝条沥了捧来串肉,扶瑄忧心柳枝上存着倒刺未刮净,便要抢过来串肉,而初梦又嫌着扶瑄串得不循章法,乱弄三七,不许他串。二人嬉闹着,总算将这炭炉支起来烤了,烈日凌空当红,摧得这地下的炭炉里的炭哔哔啵啵烧得欢腾,二人蹲在炉边看着火候,只小片刻便满脸烫红又透着汗,初梦与扶瑄对视一眼,初梦嗔怪道:“哪有人大热天的寻思食羊肉的,我倒好,也跟着你一道疯!”
扶瑄听罢,笑着拿袖去掖初梦额上的汗,二人推来搡去又闹作一团。正闹着,羊肉的香味自炉上弥散开来,那香气奇异无比,勾魂摄魄,上好胡羊经火烘烤后渗出的油脂,与那微微焦脆的表皮,混合着红柳枝的草木芬芳,直直勾人垂涎,初梦又适时在上头撒了一把孜然与辣椒面,调料碎入炭里直腾起一阵星火,扶瑄已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尝了。
“扶瑄公子——”门外传来一声丫头清脆的喊叫。
扶瑄几乎已将羊肉串送至嘴边,莺浪却自屋苑正门口一路小跑而来,口中喊着:“扶瑄公子——维桢小姐来看望公子了,已快行至公子屋苑了。”
第七十九章 鸠占鹊巢()
维桢一入长公子屋苑,便掩住鼻息,道:“扶瑄兄长这是做什么呢,怎的此处这般乌烟瘴气的。”
扶瑄只好停住了举着羊肉串的臂,道:“维桢你来了。”
维桢仍是挥摆着她的紫藤花妆花缎袍袖,极是嫌恶,指着那炭火炉子,训与初梦道:“大热天的支什么火炉子呢,将这好端端的院子燎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