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也不奇怪,我以前还没有渡劫成仙。
这里没准儿汇聚了目前为止修行界最为精粹的力量,除开还没入门的杂鱼和还没有攻击力的刚到筑基期的小辈,我可以断定所有的修士都来到了这里,装备了自己最强的灵器和满满的在战斗中补充灵气的丹药。
我将要面对的是修行界有史以来或许最为慷慨和荒诞的一场战斗,他们重视我到用上了最为嗤之以鼻的人海战术。在这之前只有凡人才会这么做,利用人数的绝对优势达成胜利——修士们对此嗤之以鼻,他们追求极端的“精”,正如同他们追求极致的个人主义。
修行界最强的九个渡劫期就隐在千里之外,千里之远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瞬息,所以这个距离其实和贴着我的后背没什么区别。
在这样倾巢出动的对待之下,我竟然没有多少情绪。
和当初最生无可恋的日子理我所拥有的心情非常相似,但好像又更加具有人性一点,因为此刻我并非丁点情绪也没有,在我心中还有些许的惆怅,只不过这惆怅并不浓烈。
“其实我一直都是那种情绪不怎么高的人,大概是拥有的很多,永远都能得到更好的,所以悲喜都很淡,而且总是很快就忘记了。”
我低下头看着无尽海,反正我知道在场的修士肯定都在认真听。他们是我的人生中听我说话最认真的一批人,因为我自己也知道我说话的特点,跳跃性极强、前言不搭后语,经常说着说着就自顾自地发呆,从来不考虑听众的心情。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总是只说给我要杀的人听。
他们都听得很认真,而且你不能小看人死前的智慧,又是我能得到惊人之语。而无论他们的身份是贩夫走狗还是修士大能,临死前也就那么几种反应,破口大骂、沉思不语、跪地求饶或者念念有词地忏悔。
我遇见过死前像是哲人一样的小孩子,也遇见过死前痛哭流涕地求饶的修士,可见智慧、灵性这玩意儿跟年龄实在没多大关系。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起码现在我理解了。”我叹了口气,“要是以前的我站在这里,一定什么都不会做。我以前,包括现在,一直觉得自由是最重要的。像是那种二选一的题目,尤其是‘火车开过来,一个小朋友很听话,在火车不经过的那条轨道上玩耍,另外五个不听话,在火车要经过的那条轨道上玩耍,你可以变轨,会不会变轨’的题目,我从来都说我不管,我没有那个权力。”
修士们默默地听着,有人能听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绝大多数都不知道。
这道题选什么都是错,所以我什么都不选。我觉得做一些关于这道题的讨论也很没意思,生命难道是数量可以衡量的吗?一个人的生命就一定小于五个人的?又或者规定有多重要?让一个人的生命大于五个人的?
“那时候我真天真。”我说着,竟然笑起来。
生命不能用数量来衡量是多么天真的想法。
其实从道理上讲没什么错,就是太天真,太理想化了。这道题其实可以这么出,稍微改良一下,就假设一个环境,一方是一个人,一方是一万个人,二者只能够救其一,或者让数字再悬殊一些,一方一个人,一方是一百万人……救谁呢?
难道去救那一个人?
虽然数字差距变大了,可是道理是相通的啊。
以前的我一定会觉得自己没有权力,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逃避。
明明小朋友们自己都做出选择了,本来去考虑要不要变轨,就是受了“五个对一个”的影响。
我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东想西想一些有的没的真是够了,随后从兜里抽。出我的刀。
妈的。
我他妈还真就是有这个权力。
这动作引起了高度警惕,于我对峙的修士们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我捏着刀,觉得这次我惯用的武器实在不太趁手,这么小一把刀和几个人打还好,现在这么多人一起上,还是用剑合适,剑气一扫一大片……
桃木的刀鞘突然融化了,覆盖在刀身上,又顺着朝下的刀尖往下淌,凝固成剑的模样。
不,不是剑的模样,这就是一把剑。
我怔住了,因为无论是刀还是戒指都是前主人给我的,包括我的葫芦,预示了我的离开和我的归来。
唯独刀鞘是佛的赠礼。
神光屡次救我,他也觉得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吗?
但是我,我——并不喜欢杀人。
在我还在发愣的时候,靠近我的修士率先发起了进攻。动作不快,也没有特殊的光效,但灵气涌动时有着画一样的长尾痕迹,像是水墨画的特效图,在我眼里,他们的攻击如同透明的花儿朝我飞来,由盛放到含苞,仿佛时光回溯,映衬着阳光和脚下的青色大海。
极美。
在这样的赞叹里,“我”忽然动了,轻飘飘挥出一剑。
那道剑光即使在阳光和海的波光中依然璀璨,像是金子一样的火,只有一道光,却仿佛地毯一样铺开,无论是透明的花还是修士都在这道辉煌的剑光中燃烧。它浩浩汤汤,绵延无尽,所过之处皆尽消散,所有的修士都死去了。
而死即新生。
但……不是我做的。
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怪异的是我既不惊慌也不吃惊。
我看见青海里的倒影,“我”轻轻抚过剑身,瞳孔里无悲无喜。
——不,我才是那个倒影。
我下意识抬起了手,突然发现其实站在海面的那个不是我,自始至终我都在海底。海面上肖似爸爸、肖似妈妈、肖似前主人我的我和我对视,突然间一切关于过去的离别和死亡的痛苦涌上我的心头。
但这一次那些痛苦是那么清晰,不再像是隔着一层薄膜。
还有许许多多的凡人的快乐。
它们细细密密,在我心上跳舞,酸甜苦辣不再像是被白水洗涮过一样寡淡稀薄,而是充沛丰满的,就像我还是个凡人的时候一样。
我看着海面上的我,知道那是仙。
可我……我是个人啊。
或者换句话说,我是她想做凡人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新章节为什么憋这么久!!
为什么!!!
不是白白憋着的!!!
本文主旨终于来了!!!!!
为什么英英这么啰啰嗦嗦这么怪异难懂这么……分裂!
第一章就在说,这一章终于说出口!
辣么多人想要修仙想要长生……可是英英想做个“人”啊。
……
三更半夜的,我好想哭。
第127章()
我见过太多的心魔,看他们的执念,并且玩味那种愚蠢。=
多数时候修士的心魔都奇怪到可笑的程度,比方说原先只是个小帮厨的修士都修炼到元婴期了,竟然还是心心念念当初让他一头扎进厨界的一份白灼青菜;上山前曾有一个好兄弟的修士,痛苦于自己没能去参加兄弟的葬礼;还有以前年幼曾经订过的亲的修士,她连未婚夫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却还是为悔婚而自觉颜面扫地。
都是多大点事儿啊?想吃什么就去吃点儿解馋,没参加葬礼就照顾兄弟的后代,悔婚的倒是不好办,不过给人一点儿俗世的权势财富不就得了?至多再看看这家人的后代有没有能修仙的,大不了领人上仙途。
偏偏他们都不那么去做。
要说是修士压抑自我的戒律吧也不像,修士的戒律原则在利益面前说白了全是扯淡,要是有办法解决心魔这等大事,基本上修士什么事情都敢做。
但现在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想些什么。我的思绪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我心里知道这是为什么,人在震惊到一定地步之后就是这种反应,感觉整个人都迟钝了,僵硬了,就好像时间都停滞不前。
只是和身为“仙”的我对视时,波澜不惊和惊涛骇浪同时在心中出现,两种情绪犹如共生般无法剥离,在我心中纠葛回荡。
我知道我眼见的另一个我真的只是倒影,只不过在那个刹那,无尽海的海面如同镜子一样映射出我的内心,让我恍然生出了自己一分为二的错觉——我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古怪之处,还有令我疑惑的“从未真正经历心魔”也得到了答案。
哪里是我从来没有心魔啊,原来是我的心魔一直都在,我的伤月悲秋、我的冲动易怒、我的爱恨伤痛一直都归属心魔掌控,而那个冷漠的、平静的、极少出现但一出现就乾坤既定的我,才是原本的我。
可这两者从来没有分离过,我和我的心魔纠缠得太深,所以本质上说,我是仙,我也是心魔。
现在想起来那些修士其实也不愚蠢。
他们大概也不是真的执着于那些很小的事情……他们执着的应该是自己还是凡人的时候的过去吧?只不过他们还不敢认为自己从心底里说是不愿意修行的,这样说会显得自己没有理想,像一条咸鱼。
怪得很,凭什么修行才算是有理想?
就好像成为一个好厨子、成为一个好兄弟、成为一个好妻子不是好事,而是卑劣和眼界很低的人才会做的选择。
关键是他们修行之后还是思念曾经的生活啊。
如果说他们的那种思念还带着一种对于已经失去的、不可能再从头的生活的美化,那我就完全不是了。我知道凡人的世界有多少是是非非,也清楚凡人所遵循的规则和修士是不一样的,并且我明白如果我是个凡人,那么以我这种性格不可能身居高位大获成功走上人生巅峰,更大的可能是平平淡淡就这么过去……而我还是希望自己是个凡人。
我始终认为这不算是心魔,尽管从心底里说我确确实实希望我还是个凡人。
也许我小看了我的执念。
三千年里我固执地使用凡人的生活方式,混迹在人群中,假装自己也是个凡人,也许确实不是单单用“这样做有趣”就可以概括的。
如果这就是我的心魔,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我在无尽海中不断下沉,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也并不落寞或者消沉。好多事情一旦想通之后回顾过去,跟事后诸葛亮似的,看哪哪儿是痕迹,瞅哪哪儿是伏笔,简直都有些惊奇为什么一开始自己没想到。
还能是为什么。我就是没那么聪明。
我闭上眼,以为这就是结局了。
葬身无尽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对这里印象不错,景色美不说,还没别人来打扰,哦对了,除了惊魂。不过按道理对惊魂来说我才是打扰他的那一个吧,也不明白死在无尽海对他有没有影响,就我的了解他应该无所谓,不过我感觉不太美妙,就像是他把我吃掉了,还是整个儿吞的那种。我不太能接受整个儿吞,烹饪方式是什么倒不在乎……哪怕是整个儿蒸都比生吃让我觉得舒服。
我渐渐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睡在妈妈的怀里,嗅到她身上让人感到放松和安逸的气息。
在清晨的微光中我十分迟钝,呆呆地看着她。
然后她低下头,亲吻我的眉骨。
“我煮了粥和茶叶蛋,来吃点儿吧。”她缓缓说,态度从母亲的角度来说无可挑剔。
……搞什么啊。
我默默地坐起来,默默地就着粥吃了茶叶蛋,这过程中妈妈始终注视着我。吃完后她竟然还像模像样地收拾了碗筷,没过一会儿,厨房里就响起了水声。
洗完碗妈妈又过来了,看我一眼,轻飘飘地说:“还不换衣服?今天我们要出门。”
我没问她出门干什么,老老实实地听她的话,换了一身看上去厚实不少的打扮。出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换好了,在门口等着我,一身大红色的羽绒背心和大红色的长靴,和我的大红色毛衣外套看上去很相配。
妈妈居然还有车,一辆蓝色的跑车,外表酷炫到像是按照科幻电影里定制的,吸引了一大批群众围观。在我们走近时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为我们分出一条道来,不少人摸不着头脑地东张西望,我跟着妈妈施施然上了车,看着人们一脸茫然,竟然有些想笑。
我还不明白妈妈要带我上哪儿去。
“你朋友给你打了电话。”她冷不丁说,“她们都知道楚博雅在结婚之前住院了,过来安慰你。还有楚博雅的几个朋友也打过来问你怎么回事,有几个说话不太好听的让我收拾了一顿。”
我干巴巴地说:“哦。”
那枚戒指还待在我的手上,我想了想,把它摘了下来,揣进兜里。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刀,赶忙去摸,入手的却是一把无鞘的剑。
我又呆呆地收回了手,然后望着窗外后退的马路商店出神。
不知道怎么处理楚博雅的事。
刚发现自己心魔,有点烦,再加上楚博雅啊天道啊前主人啊陈玠啊海明啊别的一大堆人啊,一团乱麻,我想都懒得去想,心说爱咋咋,我不奉陪了。
不对,我还和他结婚了。
我怎么脑子这么抽呢我也是不明白了,不聪明就不说了,还这么犯蠢作死,也是没救了。
紧接着我就发现路过的景物越来越眼熟,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楚博雅住院的地方……妈妈,你是我亲妈,不带这么坑女儿的啊!
她把车停在路边,看了我一眼,语气居然还是有一点笑意的:“别闹了,快下来。”
然后我就乖乖下了车,妈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
来都来了,我还是上了楼,去看还在住院的楚博雅。
走在路上我剖析自己的心境,觉得我跟那家伙还是桥归桥路归路更合适,对大家都好。我呢爱过,自觉没什么遗憾了,那货就不用说了,根本就没有感情这种东西,所以也不好说他什么。他把我坑到另一个世界去拯救世界我也无话可说,因为事情都是我自己拿的主意做的决定,即使是他刻意在坑我我也懒得再管,因为这掰扯不清。
从头到尾我都是自己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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