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苏应声,出去见吴其晗去了。
回府的路上,兴哥儿发现,比起他今日上蹿下跳的小心肝,二爷的心情显然不错。他知主子打算,就以为喜事有望,拍着自己的瘦胸膛,好似把心放回肚里。
“二爷跟准大舅子聊得那么欢,咱回去是不是能找媒婆提亲了?”不容易啊,虽然以他的脑袋瓜,想不通他家主子为何至今讨不着老婆,也想不通夏姑娘比别家姑娘好在哪儿。
吴其晗笑了。
兴哥儿眼一亮,果然有门。
“你小子欠揍是不是?”吴其晗这笑突然阴森,“哪儿来的准大舅子?分明是情敌。找最能说会道的媒婆去,也抵不过赵青河一分私心。”
兴哥儿大吃一惊,“情情敌?!青河少爷不是喜欢”
谁来着?
“死里逃生,回过神来了。”吴其晗轻描淡写,“这事还得夏姑娘自己说了算,只是”
夏苏望他的目光,太清澈,太坦荡,简直能让他对自己肃然起敬。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因为,任何男人,在心爱的姑娘眼里,绝不能以正经来论,反而令她们心揣小鹿,辗转反侧,一字曰坏,才是对路。
从尊敬到****?
一向在男女之事上吃得开的吴其晗,竟觉长路漫漫。然而,每见夏苏,自己的心情又不受控,实在无法就此放弃。
兴哥儿比主子有信心,“二爷不必忧虑,赵青河喜欢别家姑娘在先,夏姑娘那么洁身自好的人,未必瞧得上他。”
吴其晗却一点没得到安慰,手拍兴哥儿后脑勺,催马快行。
兴哥儿顿然省悟,哎哟,赵青河喜欢过别人,他家二爷又何曾是痴情种?这个楼那个馆的,也有愿意为之一掷千金的红颜知己。相比之下,赵青河还要单纯些,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人家姑娘压根没搭理。
“二爷欸——”他追上自家主子,“媒婆可以不找,您的心意总得让夏姑娘知道吧,不然更没戏。”
兴哥儿越想越悬。赵青河可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道是否因为生在北方,赵青河的男儿气概好不威武,同二爷约见了几回,一到那种莺莺燕燕的场合,女娘们的媚眼儿纷纷往他那儿勾,比二爷的桃花运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以为夏姑娘不知道么?就算她不知道,赵青河也会让她知道。”就是那样的对手,占尽先机,还懂未雨绸缪,了解夏苏聪慧,耍小心眼不如以退为进。
刚才夏苏出来报平安,举止却愈发谨防,左一句赵青河说,右一句吴老板走好,连二爷都不道了,倒退到两人初识时。
要说她不知道,哪会有这种反应?
偏偏他瞧她那样子,居然还是喜欢得很,心甘情愿自找罪受,唉——烦哪!
吴其晗烦着,赵青河不烦,从衣铺换到胡家,稳坐如山,气定神闲,显得赵子朔和胡氏女儿如砧板鱼肉,神情更加惶惶。
让夏苏另眼相看的,是沉静微笑的胡氏。
胡氏体弱多病,泰婶常去为她诊脉,只道大病没有,就是天生一副单薄身子。
但这样一位羸弱的母亲,在女儿蒙受冤屈时成为强大支撑,果断离开是非地,而不是拿女儿的名节大做文章,即便家财万贯却低调的为人处世,无一不显出她的明智。
“青河,咱们又见面了啊。”胡氏开口,且不忘夏苏,“夏姑娘,我倚老卖老,直接以苏娘称你,你不介意吧。”
夏苏不语,对方并没有给她可以介意的余地,点不点头都一样。
“胡姨别客套了,跟我们说一说这回事,如何?”好在,赵青河也拥有强大的气魄,远远压得过胡氏,哪怕对方是长辈。
“有什么可说的,不都在你们眼前了么?”胡氏的笑容居然亲切,“四郎请媒说亲,合过了八字,交换了信物,哪道礼数都不缺,如今就待三日后的婚期。做喜服,也是因四郎那边没准备。巧了,一出门让你们兄妹碰上,这样最好,喜堂上能有四郎家的亲人。”
不知怎么,夏苏想笑,嘴一抿。
正让赵青河瞧见,“妹妹别自娱自乐,也让我跟着乐乐。”
要论繁文缛节,别说私定终身,就是赵子朔把人肚子整大了,他也不惊不讶,所以不适合先论。
夏苏就道,“四公子父母健在,却私自约婚,哪道礼数都不算。您是长辈,应该比我们这些小辈更明白其中道理,竟然将错就错。分明是私心使然,却说得冠冕堂皇,怎不好笑?”
赵青河附和,“的确好笑。”
喜欢他家妹妹对别人牙尖嘴利,但也不让她处于风高浪尖,免得被人攻击,于是他接过话来,“胡姨,就算小辈两情相悦,您开明想成全,也不该如此行事。四公子是要去赶考的人,十多年寒窗苦读,眼看一朝就要得志,这节骨眼上走歪了道,您要怎么跟尚健在的亲家老爷夫人交代呢?纵然,我十分明白您想当四公子孤儿的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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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片 醉翁之意()
胡氏再好涵养,听得也变了脸色,“这话怎么说的?莫非你们以为我愿意让自己女儿这般不明不白嫁了人?”
这下,轮到赵子朔煞白一张脸。
胡氏女儿眼见着赵子朔这般,心尖儿疼,“母亲,别这么说。”
胡氏对女儿苦笑,“怪只怪你父亲死得早,又无兄弟能替你出头。我虽知成全你不对,苏娘却说得不错,确实是我一己之私,作为娘亲,不忍见你日夜伤心。罢了,这事既然让赵家的人撞上,实在是天意,趁此时还来得及,你与子朔到此为止吧,就当这几日美梦一场,从今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胡姨,万万不可。我对燕燕真心一片,今生今世不相离。况且,您已经答应的事,怎能反悔?”赵子朔满面垦切,“我再说一遍,我自己的婚事,自可作主,爹娘将来若不认燕燕,我也不认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便罢。此话天地可鉴,绝不食言。”
他说完,转身面对赵青河和夏苏,怒气横生,“我与你二人又不相熟,何需你等多管闲事?”
夏苏心想,这是合伙唱戏呢吧。
赵青河没想法,很稀奇地看着同父异母的弟弟,“谁说我要管你的事?分明我一直在同胡姨说话,眼珠子都不拐过你那儿,你不必特意冲着我来。”
赵子朔顿时哑了。
这位可怜的未来状元郎,自从人生中多出一个大哥,天之骄子就变成热锅里的饺子了,处处不顺心,随时颠来倒去,无所适从。
“不过,你既然要跟我讲道理,那我也就不吝赐教。”
不吝赐教可以这么用?夏苏又想笑。
赵青河却开始“赐教”,“你学谁一鸣惊人?好的不学,非学不像样的。且你嘴上说得浓情蜜意,我只替这对母女抱屈,又不是不正经出身的姑娘,明明清白的良家好女子,你何故不能禀了父母明媒正娶,要偷偷摸摸成亲?有远走高飞的决心,无替心上人争取双亲点头的勇气,实为懦夫。你这么想学某人,看来最终还要学他抛妻弃子,到头来仍回家去当听话儿子,改娶门当户对的女子。只不知,胡姨的女儿将来会不会像我娘那么惨,要千里托孤,抱憾终生。赵子朔,教训别人之前,先管好你自己,究竟是真心,还是自私,搞清楚再当痴情种”
赵青河越说越激愤,夏苏感觉河堤决口,知是他伤痛最深,亲身经历,一番肺腑之言。
但胡氏女儿哭着跑了出去,赵子朔被“教”得脸色变青变红,要不是惦记着心上人,俊哥大概下一刻就会化身豺狼虎豹扑来咬,而不是出去追姑娘。
夏苏拉拉赵青河的袖肘,“每个人的命运皆不同,点到为止就好。”
赵青河瞠出红丝的双眼垂看袖上素手,淡淡一抹苦笑,即刻沉默。不过他说得已足够多,引得胡氏神情凝重,眸里沉思。
夏苏暗叹,就怕连唯一支持赵子朔的人都没有了。
她认为赵青河说得在理,只是赵子朔也没那么坏。
出生以来一直很顺当的人,敢于追回心爱的姑娘,敢于许诺一生情,敢于自己作主成亲,其实是值得嘉许的,尽管冲动有余,思虑不足。
胡氏却忽然笑了,“青河,你这话说说阅历浅的年轻人或者可行,想说动我,却不容易。子朔与燕燕真心相许,我家财丰厚,几辈子都花不完,根本无需担心亲家,只要女儿开心就好。不知就里的人,以为赵氏名门望族高不可攀,我则十分不以为然,不过是一处龙潭虎穴,沼泥深潭。若非看在子朔必登科为官,不会常留本家——”话未完,意味深深,笑转了冷。
“胡姨怎得也不信我?”赵青河好似不曾激愤过,“我无意拆散一对良缘,甚至愿意助两人一臂之力。您上回已提及,赵府有不可见光的幽潭,一不小心都会被卷进去,离开兴许还是幸事,如今又说龙潭虎穴,沼泥深潭。果然不枉我来一趟,请教胡姨究竟是何意。”
胡氏眼角眯尖,神情顿然了悟,“原来,你为此多管闲事。”
赵青河道声,好说。
夏苏一声不吭,坐下来,慢慢品茶,因画匠多爱旁观,围观,各种观。
……
夜空清朗,无月星明,风轻暖。
西湖某处的避雨亭上,开了一个卖面的摊子,灯火澄澄。
客人刚走一批,此时才静。
白胡子老板不仅卖面,还卖画,那么一幅幅挂着,当作蓬荜,顿时风雅。
夏苏独坐一角,专心吃一大碗肉臊面。好面要好汤好浇头,这家看似普通的面摊子做得精道,实在是意外之喜。至于这些参差不齐的画卷,她却刁挑,看过一眼便罢。
面香自引人,不到片刻,又进来几名夜游的客,点完了吃的,再绕亭子看画,七嘴八舌笑评好坏。
有人咦道,“各位来瞧,这面摊上还有溪山先生题跋的画,若是真的,还得了么?”
老板不在意得自嘲,“哈哈,客人们瞧个热闹就是,要是真本,小老儿还摆什么面摊。”
夏苏望去,原来这幅画与别的画叠在了一起,这时让那几人翻到前面没,所以自己之前没看到。这会儿瞧见了,章印题跋和留字不怎么清晰,但画为宋风,青绿设色,远为苍山险水,近有绿坡小宅河边路岸,格局大气,色彩浓郁,华丽又热烈,似极那时皇家画院盛行的笔法。
她仍只看一眼,继续低头吃面,不是真假易分,而是画面过于眼熟,不觉有趣。
另有人道,“这是说墨笈上的画,能仿成如此,实属难得。”
“要说近年画市最热,便是溪山先生说墨笈上的画了吧?因皇上点了名,宫里年年抬着价往外征,民间画商跟寻宝似的。去年,江北卷里的一幅画现世,传闻黑白两道争抢激烈,还死了人,最后昙花一现,下落不明,只知叫价到三千金。”又有人道。
“真迹咱们是无缘瞧了,仿画也不错。”还有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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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片 真假如戏()
那人再问,“老人家,这画你卖多少钱?”
白胡子爷爷挺会做买卖,识眼色,趁机坐地起价,用词都文雅起来,“真迹贵无价,仿迹不便宜,五十两——”嘿嘿乐,“银子就行了。”
“通宝银号的票子,收不收?”大概是外地客,很是爽气,不讨价还价。
“不收。”老爷爷摆手,“小老儿老眼昏花,不识票子,只识真金白银。”
“得。”口音果然北来,“给您金子吧。谁身上能背五十两重的银元宝?”
夏苏斜睨,见一锭小小金稞。
老板高兴极了,将金子收妥,摘下画,卷好了,双手奉给客人,喜滋滋煮面去。
夏苏只和那几人隔开一张桌,听买画的客说起京师名宝铺子都在收说墨笈上的画,仿画若好,也出得了高价,五十两不算贵,云云。
这时,斜对岸的涵画馆让她分了心。馆里的伙计开始上门板,客人们陆陆续续走出来,直至夜色全然笼罩,铺子再不漏半丝灯光。
生意不错。
吃完一碗面的工夫,就有四五名客人卷轴而出。
也没什么异样。
夏苏冷眼淡然,心思却不禁回到胡氏说起的事上。
胡氏夫家富有,子嗣凋零,丈夫一死,亲族贪念不断,打母女俩的主意。胡氏不得已,将所有田产铺面换成现银,带了女儿迁到苏州。
说到胡氏同赵大夫人的关系,其实压根不是远亲,不过娘家与赵大夫人的娘家同县,老一辈之间有些来往。胡氏帮赵大夫人娘家捎带书信,赵大夫人见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又见胡氏品德端良,就留她们住在赵府,仅此而已。
胡氏颇有经商之才,很快着手买了铺面,做回原先的珍宝古董买卖。她一面保持精明,一面装不精明,也存了给女儿找赵家儿郎为夫的心思,故而显露部分值钱家当,通过大夫人,寄放在赵府府库里。
约摸一年半以前,铺里新货延误,胡氏急忙从库里取了一批古董,暂充门面,不料竟让经验老到的大掌柜看出其中有假古董。而当初寄放府库前,这些古董都经过大掌柜的眼,分明是真品。至少,大掌柜确信,自己一双眼鉴同一件古董,不可能看出两种结果来。
胡氏怀疑府库管事手脚不干净,自然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赵大夫人。
赵大夫人顾虑到库房有二房的势力,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想落二房话柄,决定先暗中查实。她也建议胡氏再找其他古董鉴师看一看,若确定东西变假的了,她绝不姑息。
接下来就奇了。
隔日,胡氏请别人来鉴,那几件假古董居然又成真古董,连大掌柜也无话可说。真变假,假变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可胡氏也只好同赵大夫人赔不是,说成是她搞错。
事情虽说过去了,胡氏却觉不安,直至将寄放的东西分批取出,没再发生同样的情形,才真正放心。
时日一久,当胡氏开始相信是她家大掌柜瞧走了眼,到外地进货的大掌柜却带回几件东西。
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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