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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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春风-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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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妨,总比让我扔了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赵九娘只好点头。

    赵青河眼望夏苏,见她神色淡然,对“死人脸”一说毫不纠缠,又笑言,“妹妹也别怪吴二爷,坏心思肯定是不存的,更不可能针对你。”

    “那是当然。”

    那串砸珍珠的咔咔咔嚓擦擦,迄今余音荡耳,罪魁祸首不是她,她仍不认为吴其晗今日之举有君子之度,只觉送出手的礼,说句没心眼的话,扔进茅坑也不是送礼人能记仇的事。

    “妹妹饿了吧?”赵青河问完,转眼瞧着赵九娘。

    赵九娘学乖了,知道这声妹妹不是叫自己,唤丫头们摆下午饭,又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苏娘何故睡那么晚?”

    夏苏不说自己作息不同常人,只道绘画太专心,忘了时辰,故而晚起。

    赵九娘就说回昨日,“苏娘以为那家书画铺子真会出万两收购他们目录上的古画么?”

    赵青河抬眉,无声询问夏苏。

    夏苏不会故意卖关子,“昨日见一家书画铺子人声喧闹,就过去瞧了,原来是伙计卖目录册子,册里每幅画都明码标价,百两起购,总价超过万两,所以才引那么多人争相买册。但我只觉噱头,一册一两银子,今后不用卖画,直接卖册子就赚够了。”

    赵九娘有异议,“也不是只写着画名和价码的简单册子,还有每幅画的粗摹和一些故事,好比经过了哪些人的手,最后一任主人是谁,流失前所在的地域。因为记载详尽,若有心寻访,比只闻其名的古画要好找得多。”

    “册子拿来瞧瞧。”赵青河相当感兴趣。

    “没买。”夏苏有些嗤之以鼻,“那册子上好些画,我从不曾听闻,也不知是否杜撰的,实不可信。”

    赵九娘摇头,只觉不对,“哪有人杜撰假画,自己再高价收购?嫌钱多么?”

    夏苏则精通此道,“沈周之石泉图,就是杜撰,根本凭空仿造,但说得人多了,便成为名画,一位位鉴藏大家认可之下,已不容后人颠非。”(。)

第114片 富春山居() 
赵九娘知此画之名,听闻夏苏言它杜撰,大吃一惊,“可可你怎知石泉图是凭空杜撰?”

    夏苏默默吃起饭来。

    赵青河抬眼朗笑,“九娘,古字画里的那些事,你当趣闻轶典听听便罢,不用想得太深。连苏娘这般天赋异禀,都只能摸摸鼻子认了,你还要替沈大师喊冤么?”

    赵九娘讪然,“那倒不是,只是从前闻所未闻,今日才算长了见识。我一直以为古董字画这等死物,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想不到竟也这么曲折复杂。”

    “死物,却也是人造之物,自不会简单。”赵青河话里有深意,“苏娘,吃罢饭,你我出去逛逛。”

    夏苏点了头,又问赵青河,“九娘能一道去么?”

    赵青河耸耸肩,“我们要去的昭庆寺,虽是杭府名胜,九娘却未必好出门。”

    赵九娘看看天色,日光已偏过午后,“我正跟大伯母学习掌理府中膳食,这时报备要出门,实在太迟。你们也别去了,昭庆寺来回费时,此刻出门,天黑也回不来,还是改至明日。”

    赵青河用完饭,洗过手,等夏苏起身,全无改日的念头,“九娘好好学习,要当大家主母,确实不能随便偷懒玩耍。但我与妹妹,逛得就是良辰美景,不夜不美。日光下白灿灿一片,哪有妙趣可言。”

    夏苏歉然拉了赵九娘的手,“若能得杨夫人许可,叫上你夫君,改日同我们夜里逛去,别有一番不同滋味。”

    两人走了,赵九娘呆怔半晌,想到自己逢年过节也逛夜市,只觉他们说得妙趣和滋味,与自己的经历截然不同。但她实在缺乏想像,恍神要走,大丫头问那盒珍珠粉带不带,刹那又脑瓜子干疼起来。

    三哥和苏娘?吴二和苏娘?为何感觉怎么配,都让她提心吊胆呢?

    可怜赵九娘思前想后,忧左虑右,赵青河和夏苏却是毫无包袱,傍晚到了昭庆寺,悠哉闲逛。

    昭庆寺,最鼎盛的不是香火,而是古玩书画的交易市场,只要眼光够锐,银子够多,绝不会让人空手而回。

    韶春之季,无日夜之分,佛像脚下,众生不庸碌,来寻一片传今的古心。

    夏苏同赵青河逛了近一个时辰,才走进昭庆寺大观阁,在临时增设的茶铺小憩。

    阁上几乎满座,倚阑可见半边夜市,而阁里有人展示他今晚购入的春秋周鼎,不但让大家凑近观赏,还邀有眼力的人再断真假。

    这是一方自由天地,高谈阔论,低语轻谈,论真论假,说古说今,随便来。同意者,道是;附和者,喝彩;反驳者,争喧。但有自信,就可发言。

    这也是江南独有的景,令人钟爱。

    买周鼎之人,上前观者十来位,断真者满十,那人好不满意,多付半两茶水钱,兴冲冲走了。然后,再上一位老爷,让管事展开一卷画,道是唐寅真迹,请诸君欣赏鉴论。

    “妹妹不上去瞧瞧?”赵青河看得津津有味。

    多妙,闻唐寅,人人翘首,但没有拥挤上前的蛮象,自第一排往后,三三两两,等前头的人回桌,才离桌去看,自发自觉,秩序井然。

    夏苏瞥去一眼,听不少人直道此作狂狷,非唐寅之笔莫属,但笑,“真假已定,不用我再凑热闹。”

    “我以为妹妹很喜欢凑热闹,逢假画必指正。”赵青河有点出乎意料。

    “隔得这么远,怎看得出真假?”夏苏托着腮帮,“我更非逢假必指正,除非有人问我。至于不系园那回,皆因保证幅幅真品的缘故,眼里一时不容沙子。”

    “妹妹原来还有这条原则。”赵青河发觉又了解她一分。

    “不然,一看到别人把假画说成真,我就要上前争辩么?世间本来就是真迹少仿作多,人们投千金抛万金,十投却有九空。既然已经损失了大笔银子,何必再让人心里不痛快。买画,最珍贵是那份心头好,摧之残忍。”

    要她说实话,昭庆寺这晚的集市中,十画里一真画的比例都没有。

    不过,本朝名师才士的画作倒是精品不少,值得收藏,就是没银子。

    至于这家伙——

    夏苏眼梢尾角挤出一丝冷光。

    “妹妹这是鄙视我么?”

    但她忘了,某人虽然鉴赏力差极,观察力却出色。

    “没,只是想起你了干娘那箱子画的事。”已经那么遥远了啊,随即轻悄一句,“今后别再那只箱。。。。。。”

    “诸位且看。”一声清脆,盖过阁上登来一位女子,头戴面纱笠帽,身穿布裙荆钗,手中展开一幅画,“谁若出过一千五百两,我便与谁。”

    这么没头没脑,搁在别处,会被人当病,或起贼心,但在昭庆寺,“老王瓜”是最不稀奇的情形了,还都是贵死人的瓜。

    画上山水灵秀逼人,有人却问这是谁人谁作。

    茶座中顿有笑声,“连富春山居图都不知道,尊驾还是免开口罢。”

    赵青河眼睛冒光,“难得来一幅我听过的画。”

    夏苏哼笑,“不得了。”

    “妹妹别笑,富春山居图这名字太耳熟。”

    扑哧笑出了声,夏苏作势拍手,“能让你听过,此画要再传个百世千年。”

    赵青河丝毫不脸红,拱手谢无声,“好说,好说,只不知这画又是真是假了。”

    昭庆寺鉴藏能人多,不用夏苏这双好眼。

    又有人道,“这幅富春山居图是何人摹作呢?”

    议论很少,不是很明白的人,就是装明白的人。

    女子虽穿戴简朴,并不显得无知,“诸位还未近赏,已言这幅画非黄公望之作,是看我一介妇人,想压画价,抑或不信妇人能拥有真迹,却可见这昭庆寺名过其实,在座实无君子。”

    妇人正欲转身而下,离得她最近的数张桌子,有几人纷纷立起,直道且慢。

    赵青河道,“果真是想压价,看人要走又起急,可见东西不错。”

    夏苏微微倾身,好似那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第115片 老家的人() 
夏苏道,“但那妇人所言也不确实。黄公望为此画揣摩观察三四年之久,年近八旬方始画,富春山居图是他一生最大成就。一千五百两,顶多买到名家摹本。”

    如同应和夏苏的话,有人这般说道,“若为沈周摹作,我愿出一千六百两。”

    夏苏点头,“正是,沈师曾得到过富春山居图,他的仿本是几十版里较为接近真迹的,哪怕是失去真迹之后背摹。”

    “听妹妹十分熟悉此画典故,莫非你瞧过真迹?”即便知道了夏苏的身世,赵青河仍觉得她神秘,刘家神秘。

    “嗯。”夏苏的回答真不让赵青河失望,“不但瞧过,还摹过。”

    她爹丰富的藏品,以及来往皇宫大内的便利,如今想来,是一种别人羡慕不了的机缘。

    赵青河开玩笑,“说不准,那妇人手上正是你的摹本。”

    “怎么可能?”不再关注鉴别富春山居图版本的人们,夏苏望向夜市,眼里灯火朦胧,“我的摹本已让我爹烧了。”

    赵青河见她不再绝口不提从前,不由替她轻松,“好吧,不管哪种版本,横竖咱们也买不起,茶喝完了,要不要下去再逛逛?”

    但经过那妇人时,夏苏脚步一滞,神情万分诧异。

    赵青河正要问怎么了,她却又重新走起来,直到离开大观阁,才听她冷冷且慢慢道——

    “赵青河,被你说中了,这张富春山居图,还真是我画的。”

    赵青河一把拉住夏苏,“什么?”

    “那时觉自己摹得不错,如今再看,皴笔稚幼,临模显着,难及黄公三分灵气。只是我那位了不起的父亲,造假的本事实在厉害,擅自加了黄公望的题款,还有大鉴藏家们的题跋。”

    她的好眼,自她父亲那里承继,她的造假技艺亦如此。不用挖空心思,每日从其师,为之打下手,自然耳渲目染,经年之后融会贯通。

    阁台那里叫价,已过两千。

    赵青河沉眸,“你可认得那妇人?”或者,“她会认得你么?”

    “我看不出妇人的样貌,而她若认得我,刚才从她身旁经过,她又怎会毫无反应?”夏苏回道。

    但赵青河招近乔生,对他耳语两句。乔生转回阁台,往阶底墙边一靠,竟是要盯梢的架势。

    “并非不信妹妹的感觉,只是人心难测,会唱戏的人比看戏的人多,防着些好。”灯里乱飘起细茸,赵青河打起油伞,朝夏苏微倾,“既然来了名地,不如买幅画回去?我今日带了不少银子,百两以内,妹妹随便花。”

    细茸转瞬成细丝,方才还人山人海的寺里,顿少去一半客之感。没有顶篷的书画摊忙着收起,有篷的临搭铺子也担心雨势不止,难免有再做一桩生意就好的心思,纷喊价钱好谈。只有那把伞,那对人,在一片匆匆的夜色中,悠闲无比,如鱼游水欢畅。

    夜市结束,两人意犹未尽,正商量再去哪儿逛,乔生却赶了回来。

    “那妇人就住昭庆寺的香客居,独身一人,听小僧人称她闵娘。那画了两千三百两银子,当场成交,只是小的跟在后面时,发现还有别人跟着她,样貌凶恶,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闵娘?”夏苏眼底微微浮光,“这姓倒是耳熟,我大姐乳母姓闵,年约四十五六,大姐出嫁时,她也跟了去。”

    “同一人?”赵青河认为有相当的可能性。

    夏苏不这么猜,“大姐嫁在北方,闵氏又待她万分忠心,怎会一人到江南来?”

    “看看不就知道了。”赵青河跃身上墙瓦,伸手作了邀请势,“妹妹,与我再比一回脚力?”

    夏苏没理他,往旁边走两步,就重回昭庆寺中,回头看墙头赵青河,似笑非笑。

    她对乔生道,“你要是练成了飞檐走壁,切莫学他,天一黑就蠢蠢欲动,有好路不走,非得学小贼爬墙上顶,怕别人不知道他偷鸡摸狗似的。”

    乔生咧笑,“姑娘别骂,我挺想跟少爷一样,学会攀檐踩瓦,月亮照千里,在高处乘风。”

    赵青河翻下,冲夏苏眨眼,“听见没?妹妹一身卓绝轻功,能让人人眼红,却非要藏着捂着,大夜下都不施展,实在浪费。”

    “等人射你一个万箭穿心,你就知道何谓高处不胜寒了。”轻功可不是上屋顶赛跑的,夏苏往寺后走去,脚步不慢,转眼数丈开外。

    “高处寒归寒,景色好啊,妹妹可以穿厚实些。”赵青河笑着跟上。

    只苦了脚下功夫最普通的乔生,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却始终与前方两人差着一大段距离。好不容易追上,也是因为夏苏和赵青河等他指路。

    乔生气喘夯夯,指着不远处一间点灯的屋子。

    夏苏的轻功比赵青河好,但才要奔出去,就让赵青河拽住了衣袖。

    “跑得快可没用。”

    赵青河说归说,拽归拽,只是不让夏苏超前,自身速度并不慢。到了门前,忽闻里头有人**,就一脚踹开屋门,见里头一名大汉翻箱倒柜,妇人捧着肚子滚地不起。

    “佛门清静地,竟敢逞凶行歹!”赵青河沉喝。

    汉子看着五大三粗,胆子却似不大,跳了窗就走,哪知正碰上乔生的一记拳头冲来。

    赵青河抱臂靠着门框,一边盯乔生同汉子的战况,一边盯夏苏与那妇人,随时准备出手帮形势不妙的。

    “你可要紧?”夏苏的防心却也不轻,看妇人蜷曲身子背对着自己,并没有同情心泛滥,站离几尺远。

    妇人翻转了身,豆汗满额,眼泪纵面,挤眯双目,努力望清了夏苏,突然惊眼瞪圆。

    “四四姑娘”

    赵青河一听,这妇人恐怕就是夏苏说得闵氏了。他即刻警惕,虽不会做出杀人灭口之事,但在有能力护住夏苏周全之前,囚禁此妇并不涉及他的良心和道德。

    夏苏反而神色冷清,“真是你。”

    她一眼看清大汉翻过的箱子,很显然,闵氏已将最好的行头穿在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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