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苏天赋专画,构线填色,甚至作旧的功夫皆属一流。
周旭装裱造扇是御用的水准,当世难寻更好。
而这个刻印补款的人,仿名家印章落款,那也是百年奇才。
周旭之妻骂丈夫****,这位才是真****。周旭从中串针引线,这人没别的要求,只道夏苏若能自己上门取货,便接她的订单。
夏苏知道,他是以桃花楼吓退她,自然不退缩。
但等这人发现她擅长夜行,却也不能反悔了。
此时,园林里廊影幽水重重深,山石盘树分外诡奇,虽然不时有人穿廊上桥,夏苏落影如魅,即便同时来几人,她亦能轻巧躲过,与广庭明堂的朔今园相比,这里的地形对她再便利不过了。
片刻来到一道拱门外,门虚掩,她闪了进去。
正屋窗纸白亮,有人齐声吆喝着“开开开”,随后传来得意大笑,更多人哀嚎,显然一帮子赌徒玩得正痛快。
夏苏每一回来,必撞上赌局,约摸也是无聊。
这些可以休息的护院,夜里不太能出门,怕来了硬茬的胡闹客人,轮值的人不够对付,他们要随时准备增援。
尽管赌桌上很难分心,夏苏还是防备着,贴走围墙阴影,绕到厢屋后,穿窗跃进一间房,静静立在门后。
……
清早起来更文,感觉感冒好多啦,虽然鼻涕汪汪!哈哈!祝大家读书读得开心!
第25片 老子叔叔()
没一会儿,院子里有人骂骂咧咧,“王八羔子,老子不信邪,手气坏,还能把把坏?等着老子啊!老子拿了棺材本再来,让你们输得脱裤子!”
门开了,与骂声的粗鲁相反,推得很轻,似乎知道门后立了人,但合上门,那人就嗤笑。
“你下回改一改站的地方,免得老子心情不好,砸扁了你的脸。”说完,他一拐一拐走到里屋点上灯,右腿是跛的。
夏苏跟得很快,在门帘碰合门框前,也进了里屋,神情乖乖,动作乖乖,奉上一片透白细绢。
周叔是她娘亲当作弟弟照顾过的人,这人是周叔的朋友,年纪不过三十五六,也就是她的长辈,且一双手有真功,赢她尊重。
光下,瘸了腿的男子衣着不修边幅,面容却十分俊雅斯文,尤其一双含春桃花眼,让风流毕现。
他的那双手,十指根根修长,莹玉般的光润,竹节般的隽骨。
但他说话粗放,动作也无礼,拇指食指将细绢一夹,甩两甩就丢上桌面,只看绢上描红的印章一眼就笑了出来,轻浮与鄙夷混杂。
“看你眼睛长得挺水灵,原来他娘的是两汪死水泡!把赵子固仅有的两枚章描得不三不四,我要是那位老人家,一定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你!”
夏苏耷拉着脑袋,来之前已知要挨骂。
纸本不能过于用力。那晚还被赵青河干扰。只是这样的借口,一个也不好用,否则会被骂得更惨。
“你要是早告诉老子你会上蹿下跳的功夫,老子就另出难题考你,也不必当你这个笨丫头的帮凶,把死人骷髅给气站了。你看着老子我很随和是不是?拿块石头,照你描得样子就能刻,不用顾及老子一世英名?你要没长那心眼儿,就别瞎费吃奶的劲”
那位老子的脑袋昂扬扬,这位吃奶的脑袋继续耷拉。
一刻钟过去,老子终于发现奶娃不对劲,脖子上那颗脑袋晃什么晃?
“姓夏的!”他吼。
夏苏猛抬起头,两眼睁得圆圆的,“是的,老梓叔。”
没错,此叔姓老名梓,自称老子,人称老梓。
“你敢睡觉?!”他后悔死也,干嘛给一个臭丫头干活?
“没啊,我没睡觉。”闭了会儿眼而已。
“你把老子的话复述一遍。”没睡个鸟!她不是头一回偷睡了!一耳进一耳出,谁家的家教?!
夏苏哪里复述得出来,笑而不言,从背后解下包袱,奉上亮澄澄几锭银元宝。
元宝在老梓眼里飞,他冷哼,“你也只会用这招哄人。”
夏苏却知,他并不贪财,只是该他的就是他的,而这些银子大概不够他输几回。
不过,她没法劝他少赌或戒赌。
在别人看来的陋习,或是本人无可选择的活法。
有个女子声音在屋外喊老梓。
老梓大声回道就来,不再看银子一眼,对夏苏不耐烦挥手,同时吹烛掀帘,却到底压低了声,“快滚,快滚,两枚印,三日可取。”
“周叔那里是五日,我就一道取了吧。”夏苏道。
“既然要去周旭那儿,老子直接给了他就是。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深更半夜到处乱跑,家里人也不管着。我要是你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话,是凶话;人,是好人。
夏苏听着门响,静等离开的合适时机。
“老梓,那个新来的娥娘弄得客人不舒服,妈妈让你今晚不用做别的,好好调教她,再有下回,连你的工钱一起扣了。”女子笑说着,轻佻得很。
老梓骂了一通什么,夏苏却是听不清。
在青楼里干活的男人,一般都没法说体面,更何况还是瘸了腿的男人。
她第一回随周叔来,就正碰上老梓在屋里调教完新姑娘。看那女子发散魂飞红着脸,周叔尴尬了好一通,反倒是她神色如常的。
老梓是****,而龟公有几种,他专教房中事。
但他偏生手里有一门绝技,本可以出彩,却蒙落尘埃。
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约摸就是不让那门精妙的技艺生废了。
夏苏推窗轻出,顺着原路返回,眼看就快到小门口,忽听园内一声尖叫,紧接着有人惊喊起来。
“遭贼啦!芷芳姑娘的屋里遭贼啦!快来人”
夏苏的魂魄有点发散。
她今夜一身黑,心里原本就虚得很,听闻有人喊贼,顿时恍惚,还以为是自己行踪暴露。心思不集中,矮墙也高,蹬了几次脚尖,竟飞不上去。
这时整个园林都让叫声闹醒了,灯火从各方飘出,眼看着阴影缩小,光亮似涨潮,往她身前的这块暗地前仆后继,而小门外竟有脚步声,很可能外出的仆从归来,就算她飞得上墙,恐怕只会撞个正好。
时机,稍纵即逝。夏苏一咬牙,返身往园林那头跑去,抢在灯光们之前,影藏影,影叠影,最终目的地却是最明处。最明处,总有最暗处,最危险,却也最安全。
夏苏初来乍到时,已经将此园踩遍,不但知道那位芷芳姑娘的住处,脑中更浮现出整张园图来。
说她胆小,也是未必,她身形轻又快极,园艺师的巧心都当了屏障,走得却是一条人来人往的主径。
混乱中人声四起,到处都是动静,谁又会为了花点头石诡突这等风吹草动的小事而心生不安?
或有眼明心细的一二人,打灯去照,却已错过,也只能以为成风声。
由此,夏苏的身影安然伏上最明光的最暗处,悄等这场风波过去。
最暗处为何处?
屋顶。
夏苏夜行,很不喜欢飞檐上顶,认为那是一种不实用的显摆,会那么干的人,多属个性张扬,自以为功夫精妙。想她晚上出门,在外必看屋顶廊檐,入屋必看大梁气窗,就防阴的暗的从天而降。
当然,夏苏的这般以为,有很大成份的心虚。
但她今夜上屋顶的做法,无疑明智。
因为有贼,一般最先查看的,就是屋顶墙顶,而查看过了,自然不会再看第二眼。
…
起晚啦!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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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片 飞贼非仨()
夏苏暗衣伏顶,不但安全,还能将屋里屋外的人声听得清清楚楚。
一般而言,她是很有节操的夜行者,不过送到她眼前的热闹,不看白不看,且下面声音都听全了,干脆移开瓦,视觉听觉同步进行。
先见一个年轻的姑娘,显然就是芷芳,对鸨妈哭诉她的首饰银两都落了贼手。
鸨妈一边劝慰一边骂贼娘养,又叫护院们赶紧到处巡园子去,抓不到小偷,好歹查查是否还有别处失窃。
又见一华服贵客走进屋子,鸨妈立马笑得见钱眼开,把芷芳说得好不凄凉,好似遭了这回偷,晚年无所依。
那位细声安慰着芷芳的客人随手一抬,就有仆从双手奉送银票一叠,开口说赎身。
鸨妈脸上开了一朵大喇叭花,芷芳姑娘却很从容,只柔声泣腔,说不敢再在这屋里待了。
华服客就道,赎了身,人自然要跟他走,等捕快问过案,今夜就去他别院,又让她不用带衣服之类的行李,他会为她重新置办。
芷芳轻声细语,道迄今吃穿住用都花妈妈银子,屋里所有就当了谢礼,全给妈妈也不要紧,只想问妈妈要墙上那幅古画当嫁妆。
鸨妈蘸了唾沫数票子,乐得没边,说那画虽古,却无名,但女儿喜欢,自管拿去。
随后老婆子又叽呱几十句。
夏苏总结成四个字——芷芳好命,然后冷眼瞧那男客走出屋,从容的芷芳姑娘脸上终于露出得色骄色。
别人看不见,居高临下的她却看得门清,丝毫不意外。
约摸三刻时,衙门来了五六号捕快。
捕头大胖子,气哼哈哈抱怨半夜三更不让睡觉,在屋里溜达一圈就出门问话,连不懂问案的夏苏都觉得太敷衍。
不料,那个男客又来。
捕头低头哈腰,态度截然不同,把第一个发现可疑黑影的小丫头问得泪涟涟。
要不是男客提醒捕头,会否与近来几桩入室行窃的犯人是同一贼,胖捕头好似恨不得立马定案,拿小丫头交差了事。
屋上秋风索寒,但夏苏一直低伏,动都不动。
她只有逃跑的本事,拳脚棍棒一律不通,被人抓住,再封逃路,那是铁定要倒霉的。
所以,她这门轻功藏隐练就得极深,刮风下雨,夏暑冬寒,不曾间断过,同时也练出了坚韧。
这一趴,一个时辰,她头部以下的身体与屋瓦成为一体。
今夜当然抓不到贼,等华服客一走,胖捕头也就收了队。
虽有护院加强戒备,但已经被偷过的屋子,心里自然而然就会懈怠,不到片刻,两名护院加入夜值队,到别处巡看去了。
夏苏这才动了,身轻如燕,翻檐似舞,夜色之中仿佛一片落下天来的深云。
但她竟不是离开,反而闪进了屋子。
屋里仍点着几盏纱画灯,她仔细自己的影子不停外窗绵纸,踮足行至内厅。
不为别的,就是对那幅无名的古画好奇。
她胆子是小,可她修习轻功,逃跑为二,看画为一。天下好画多藏于内室,她想观想摹,方法很多,最快的一种却是潜夜,不必经人允许,不必与人攀交。
之前透过瓦缝看,一幅传神的墨笔花鸟,听闻无名古画,她就觉得一怔。
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五百年内的大师级人名出身她可如数家珍,但凡她瞧过真作的那些名家,对其画风皴笔用墨无一不熟,别人难悟的神韵气魄灵魂,她亦领会贯通。
她认为,作为名家,出类拔萃的画技固然重要,扬名古今却在于作品能传达到他人的心神。
这种表现力,一些人靠长年浸润的成熟笔力贯透,另一些人靠惊人出世的天赋展示,然而无论如何,名家之作具有一眼令人难忘的特质。
夏苏离得虽远,角度亦怪,但既然此画令她难忘,那么就算冒险,也要来看上一眼。
这一眼,很值得。
画为绢本,以锦鸡拍花丛捉蟋蟀为题,墨韵十足儒雅,笔法潇洒自如,画风流畅却又细腻。
画卷无印无诗无跋,画绢旧黄,保养得不太好,唯独水墨仍精彩非凡。
骄傲的大锦鸡,拍乱的花瓣惊落,狼狈的小蟋蟀局促不安,一幅别开生面。
夏苏慢叹一声,随后凶巴巴,学得竟是老梓腔,“老子看你长得老脸皮,原来他娘的是豆腐渣。把宋徽宗的画作不当墨宝,老子要是那位君王,一定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你。”
学归学,学得却一点不像,软绵绵的语气配上老子和他娘的,完全不伦不类,所以自己就先笑了出来。
只是,她才笑完一声,却听到了第二声笑。
夏苏虽贪看名笔,警惕心却并未减弱,分明确定屋里屋外都无人,何来笑声?
她正想跑,却听屋顶上“喀”一声,抬眼但见一片黑影,如大翅怪鸟从降。
她连忙点地后退,心跳剧烈,暗道自己倒霉晦气,两番夜行,两番被人撞见,看来最近应该减少出门。
待夏苏看清黑影,心却少慌了。
黑影黑衣,与她一样,蒙头遮脸,只不过宽肩窄腰的高大身板让人一看就是男子。
对方如此打扮,也是见不得光的,若是小偷去而复返,就更不敢惊动园子里的人。她有把握离开。这么想着,夏苏离开的动作可一点不慢,直往门口窜去。
“喂。”声音醇厚,刻意低沉,男子喊住夏苏,“有人已在门外。”
没有要捉她的打算,而是打开了一顶大衣橱,微微让开身。
他,在请她进去。
夏苏看了看外堂窗户,果然有人影晃动,再看屋里,除了那顶衣橱,也无处可躲。
她咬唇,并不因此慌不择路,总要掂量掂量,是黑衣人危险,还是外面的人危险。
“我与你,真是偶遇。”黑衣人说完,不再相让,先钻了进去。
夏苏往屋门瞥一眼,推门的影子万分小心,迟疑不入,似鬼鬼祟祟?
她立刻有了决断,无声钻入衣橱中。
她娘说,行夜走黑,对情势的判断越客观冷静越好,只是关键时候,千万不要怕用自己的感觉判断,那往往会于绝境中指出一条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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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片 殊途同归()
隔开了晦暗莫名的光色,却糅合了沉稳相安的气息,这种气息甚至盖过了原本充满衣橱的女衣薰香。
夏苏只能庆幸,这个橱很大,她的人很瘦,两人共处,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