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我只得腆着脸问:“干嘛包这个,看起来有些奇怪。”
长夜淡淡的瞟了我一眼,说:“这样就认不出了。”
我:“。。。。。。”
伸手欲解开,却被长夜阻止了。
“这样很好。”
我瞬间就老老实实的顶着蓝花印染的小方巾不动弹了。
换了主人家给的粗布衣服,再加上包起的头发,看起来真是与寻常的农妇没什么差别了。
待一切安排好以后,长夜出门,我去送他。
临行,长夜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留下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我早见过的。”
早见过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夜晚,百无聊赖的我打开那包裹,看到那平躺的木盒,所有的疑惑随之烟消云散。
故乡的画里,身着红衣的我正是那样一副平凡的模样。
我想起了清安居里的长夜敲门的夜晚。那一次,仓促间,我只擦干了眼睛,这是第一次他看见我的模样。之后,在藏经房内,我便也没刻意遮掩。
从锦州城到朝北,一路上我都带着帏帽,从未取下。
一如这二十四年,人间游走。
我以为当初帏帽遮掩,那平凡的面容长夜是不得见的,不曾想,他在我所追寻的故乡中,早已知晓了答案。
这一世,我们终要圆满了么?
三日后,清安居内,迎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这个客人,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他穿着灰色的棉袍,一双合着的手掌上满是密布的皱纹和通红的皴裂冻痕。
“师父。”
长夜上前行礼。
老僧坦然受了这一礼,良久,道:“你师叔已将所有的事都告知我了。。。。。。”
多余的话,老僧没说,两人却都明白。
本是五天的行程,生生被老僧缩短为三日。一路急行,为的是什么,不消言语,两人心中俱是明镜一片。
一个要劝说另一个回头,另一个却要劝说对方接受自己不愿回头的事实。
这是一组难以调和的矛盾。
老僧的筹码是亲情,是绵延无数日子的师徒情分,是多年的爱护和殷切的期望,可与之拉扯抗衡的,是年轻人初次萌发的情爱。
若是历经千帆,那禅心的通彻便是真正的放下和了悟挂碍。
但长夜不同,他还年轻,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他的通彻是没有经过实践的理论。
所以,当那个女子出现后,他禁不住沦陷了。
视线交汇的瞬间,两人都各自明白了对方的决心。
老僧叹息一声,握住了佛珠。
“请准弟子还俗。”
长夜跪下请求。
老僧不答,转身离去。
长夜却仍是一动不动的跪着。
枯灭看着自己大踏步下山的师兄,欲言又止,但最终也只是叹息一声,跟着下去了。
檀香袅袅。
老僧闭目停止念经,问:“如何?”
枯灭和师兄自幼便在一起,对于师兄的心意,自是无比熟悉,当下答道:“还在那跪着呢。”
枯寂闻言没有任何表示,继续念经。
枯灭见状,那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他去信给师兄,是想借此逼长夜收心回头,不曾想,却是起了相反的作用。年轻的住持方丈,不仅没有屈服,还朝着他们预期相反的方向奔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隔世约(16)()
枯灭觉得,自己也许是做错了。
他少年也曾随着师父下山行走,但看到的凡尘满是悲苦挣扎的人。那之后,他便再也没动过下山的念头。
光阴如驹,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他不曾想,有一天,他也会遇上这个问题:情障无处不在,佛门清静之地,也会染上那一丝桃绯。
那一日,他命人将那女子带来,本想教她现出原形,点醒正被迷惑的住持方丈,谁曾想,功亏一篑不说,还因此与住持方丈生出了间隙。而后,他更搬出了师兄,将两人之间的隔阂进一步拉大。
本以为师兄若是前来,这事态便能得到控制。但没想到,住持方丈已经被那妖女迷得七荤八素六亲不认了。
欸——
想起目前的局面,枯灭不由得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皱的更紧了。
天色一寸寸沉下来。
枯寂终是睁开了眼睛,没回头,吩咐道:“请住持方丈下山。”
殿内佛前奉着烛台,但烛火却是不甚明亮,照的大佛影影绰绰的,有明有暗。
长夜进了大殿,在枯寂的示意下,盘腿坐在那空置的蒲团上。
殿门沉沉的关上了。
枯灭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那不甚明亮的烛火轻轻晃荡了一下,大佛的影子拉长了沉沉的投在地上。
殿外一片莹白。
枯灭踏着积雪,朝着不远处的厢房走去。
师兄和住持方丈的夜谈不知持续多久,他放心不下,索性在一边厢房内等着。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夜过去。
直到寺内晨钟敲响,枯灭方才闻得那沉沉的殿门再一次打开。
一脸疲惫的师兄率先走出了殿门,他的身后跟着面色无波的长夜。
枯灭不知道夜谈的结果,又担心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惴惴的不敢询问,只是岔开问题道早饭已经备好。
枯寂却摆摆手,语气滞涩的吩咐道:“开山门吧~”
枯灭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国寺的山门就是国寺的正门,除了讲经的日子以及九五之尊前来,向来是紧闭的。今儿个既没有血脉尊贵的客人,也不是讲经的日子,为何突然要开山门?
枯灭不解,因此愣住了没动。
“请几大供奉同去。”
枯寂补充道。
闻言,枯灭稍稍明白了,此山门非彼山门。枯寂所说的山门,是指双小佛塔塔门。几大供奉也是常年隐居参禅不见外人的,除非寺内出现重大的事情。稍稍明白了一点后,枯灭更疑惑了。好端端的,开山门请供奉干什么?
供奉们都是得道的高僧,他们是国寺隐藏的最重要的内蕴。一般是避世不出的,就连枯灭,若不是当初他协同身为住持方丈的师兄管理国寺多年,怕是也不知道,国寺内还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
“师兄,这。。。。。。”
枯灭还想问清楚,谁料到,枯寂陡然咳嗽了起来。
他本就年纪大了,再加上三日内一路冒着风雪的急行和一夜耗费心神的夜谈,一身老骨头早已不堪重负了。
长夜上前扶住师父,枯寂并没有拒绝。
枯灭见状,也只能压下心底的疑惑。看师兄和住持方丈的模样,不像是闹掰了的,他也就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儿,去请几位供奉去双小佛塔。
等枯灭一一将人请来,他就看见师兄正背对众人,端坐蒲团。
不知为何,枯灭忽然生出了一股时光恍惚之感。
在他二十几岁时,曾陪着师父师兄一起进过一次双小佛塔。
双小佛塔内其实简单的很,除了墙上镂刻的从舍利塔的底端一直绵延到塔的顶端的万千法相,便只剩下中间一个挖出无数小盒的丈宽石塔,石塔内的每一个小盒子都放置着一位圆寂高僧的法骨。最顶端的宝盖下,尊奉着国寺创始者达摩的佛骨舍利。
整个双小佛塔在国寺内各大恢弘的大殿佛塔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矮小,从外面那有些裂缝的石塔壁看过去还有些灰扑扑的寒酸气。但这并不意味着双小佛塔不重要,事实上,它是整个国寺内最庄严最神圣的地方。
虽然这座灰扑扑的小塔矮小的紧,并只有一个老的快要走不动的老僧拿着秃了半个头的扫帚在台阶下的小石屋内裹着破棉被打盹儿。
第一次进塔时,枯灭被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万千法相给震撼的呆了许久。
栩栩如生的法相绵延了整个塔内。下面的镂刻大而庄严,越往上镂刻的法相便越小越密,但眉目神态甚至头上肉髻的排列却都清晰可见。这般精湛的技艺和塔外的裂缝形成鲜明的对比。
扑面而来的万千法相,除了让枯灭感到庄严,还有就是从内心深处不自觉涌出的虔诚——愿以身侍佛,直至皓首穷经、百死不悔。
那时,他跟着师父陪着师兄前来告祭圆寂的先辈们。
后来,师父也成了那石塔上万千盒子中的一个。他又跟着师兄来了一趟,那一次,告祭的人,不是那些面容模糊的国寺先行者,而是和自己朝夕相伴数十年的师父。
几大供奉都是长须白眉,脸上都挂着看透世事所表现出的淡漠慈悲。
“不知今日寻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六大供奉之一的明心率先问道。
“是为国寺存亡。”
枯寂的话音刚落,几位面色淡漠慈悲的供奉眸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丝诧异。国寺如今势头正盛,何出此言?
枯灭猜到了些许,不由得心中一沉,脸色大变:“师兄~”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枯寂阻止了。
“国寺第三十七代住持方丈长夜私动凡心,按律当杖出山门,以儆效尤。”
枯寂语调无波的宣布道。
几位供奉禁不住面面相觑。这。。。。。。国寺史上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不知住持方丈对此有何解说?”
有一位持重的供奉问一直一言不发的长夜。
“长夜有负所托,请准许弟子还俗。”
此言一出,顿时几位供奉的脸色变得十分精彩。枯灭也是赫了一大跳。除了事先知情的枯寂淡淡的摇了摇了头,其余人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住持方丈,你。。。。。。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长夜知道。”
顿时,双小佛塔内一片寂静。
在听长夜和枯寂说明一切后,持重的供奉对枯寂道。
“请容我等需商议片刻。”
第二百一十三章 隔世约(17)()
枯寂点头,几位供奉聚在一起开始商议。
驱逐在职犯戒的住持方丈出山门,这在国寺历史上还是首次。一旦处理不当,很多问题会随之出现。这的确可以说是影响国教的存亡。
后来的事,在枯灭的心中模糊成了一片支离破碎的片段。
许多细节在他的脑海中都淡化了,唯有双小佛塔前的一幕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中。
师兄对年轻的住持方丈说:“我当年引你入门,不曾想过,今日会亲自逐你出山门。长夜,我且问你,苦海无边,你回不回头?”
年轻的住持方丈行了大礼之后,跪下身子,安然道:“长夜不悔。”
“好,好。。。。。。。好!”身形已有些佝偻的师兄说好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他背转了身,任凭几位供奉手执长棒立在台阶两旁准备行刑。
一棒落下,发出沉闷的入肉声。
年轻的住持方丈动也不动。
双小佛塔前,共有台阶九九八十一阶。年轻的住持每下一阶,那长棒就随之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师兄的喝问也接踵而至。
“长夜,苦海无边,你回不回头?”
“长夜不悔。”
这样的对话在阴沉寂静的午后反复上演。
双小佛塔地处偏僻,除了那极快睁开眼睛瞟了众人一下又迅速闭眼的扫地僧,只剩下从佛塔内走出的众人。
年轻的住持方丈背后已是衣衫破碎、血痕淋漓,但他仍是挺直了脊梁嗓音泠然的道不悔。
一阶一杖,一杖一问。
随着年轻住持方丈身上血痕的加深,枯灭听到了师兄喝问的声音逐渐颤抖。
国寺最光明的希望,二十年的悉心教导,终是毁在了一个女子的手中。心痛、惋惜、愤怒、遗憾。。。。。。所有的言辞都不足以形容枯寂此刻的心情。
他多希望,这个年轻又前途无量的弟子能幡然悔悟,低头一次,说出自己的屈服,道一声回头。但他太年轻,太倔强,太顽固,枯寂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快要走到命定的尽头了——他感到了自己的衰老,以及,力不从心。
“为何?”
枯寂终是停下了喝问,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
年轻的弟子没有丝毫狼狈,他血染僧袍,却仍是那副超然的模样。不过垂目片刻,年轻的弟子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众生皆苦,可总有些人,哪怕明白前路之苦,也不愿回头。长夜驽钝,也是痴人一个。”
枯寂闻言,终是没再说什么。
他亲自扬起了那长棒,恨恨的挥了下去。
年轻的弟子倒下之前,露出了一丝清浅莫名的笑容。
这笑容,让枯寂有些恍然。
相伴十八载有余,他从未看过这个冷冽的弟子露出笑容,他甚至一直以为,这个令他自豪得意的弟子是从不会笑的,不曾想,当今日最后一棒落下,他被正式逐出山门以后,这个不苟言笑的弟子竟第一次笑了。
枯寂感到一阵心惊的同时,巨大的无力感从他心尖爬起。
“等他醒了,就放他下山吧。对外就称,住持方丈已坐化。。。。。。老衲识人不明,也当去思过崖面壁。。。。。。。”
“师兄~”
枯灭被师兄的决定惊住了,思过崖环境恶劣,师兄也已年老,这一去,怕是再没有出来的时候了。
“师弟,国寺的一应事务,就交给你了。”
枯寂闻言回头,叮嘱道。
“师兄。。。。。。。”
枯灭还想要说什么,枯寂却转过身子,一个人佝偻着朝着那茫茫枯林走去了。
那一天就像是一场梦,直到年轻的住持方丈醒来又悄然离去,枯灭也始终觉得不真实。
师兄为何不阻止长夜?为何会选择这样决然的处理方式?自己又是怎么糊里糊涂的成了新一代的住持方丈的?
枯灭想不明白,他直觉,这所有的一切都和那个夜色中紧闭的大殿有着密切的关系,但他却没有知晓的可能了。
长夜傍晚就醒了,醒来以后,去思过崖对着石洞磕了三个头,而后,便头也不回的朝着山下走去。
师兄自始至终都在石洞内没露面。
枯灭在长夜走后方才到思过崖,但直到天黑,师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