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日,我看着阿夜坐在溪边——烤鱼。
然后,阿夜的饮食终于从纯粹的乱炖汤变成了烤鱼和鱼汤。
一次在溪边烤鱼的时候,我一时兴起,和阿夜讲了一些蓬莱的事情。
比如听涛里吃墨的小火鱼,色泽鲜艳如火,个子不大,用经卷烤过以后,和加了花椒粗盐的溪鱼味道有点像,但却没有一根刺,口感也更脆香一些。
阿夜静静的吃着鱼,也不搭话,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我坐在一边,自顾自的讲,然后用树枝拨那已经快要燃尽的木柴。
阿夜除了饿了要吃饭以后,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
我想起他不管在雪巅还是前世都放不下的剑法,就削了一把木剑给他。但他收了过后,便再也没拿出来过。不知道是忘在哪里了,还是不喜欢丢了。
草堂的课,他也在跟着听,但听来听去,也没什么效果。同龄的小三子、泥猴儿还有六子都学的飞快,他听了三月,却仍是连名字也写不会。
我揣测,他的智力也许停留在了四五岁的水平,但实际上,他会的,却比四五岁的孩子会的更多。
我经常迷惑,他到底是真傻还是仅是迟钝。但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他总会用行动来刷我的认知。
那一日,我们在山上站着,看着绿从山脚逐渐朝着萧瑟的顶峰蔓延。
耳畔传来了鸟儿声声脆嫩的滴沥。
我对阿夜感叹,不知道今年小乌梅会不会再回来。
小乌梅是一只黄莺,去年掉下树梢被我拾得送回,后来,我在树下乘凉,看见一只大蛇盘亘在树上,竖着上半身准备对鸟窝进行攻击,便将手中咬了一半的果子扔了过去,将那馋嘴的大蛇砸了下来。
因此,当那一窝金黄的小鸟会飞以后,每一个清晨都会在我窗前啁啾几声,衔几枚酸甜的青色小果子放在窗台。
其中有一个最胆大的小鸟经常歪着脑袋从窗户缝隙里偷看,一点儿也不怕生。
被我现以后,它还转着绿豆大小的眼睛,十分无辜的望着我。
这一无比熟悉的无辜眼神,让我知道,这只刚会飞的小黄莺是我在树下捡起的那一只。
它胆子倒也肥得很,见我也不管它,便在我在树下看书的时候,飞到我的怀里啄食乌梅干。
这乌梅干是村人赠的山货,去了核儿,晒干后染上糖霜,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我爱在看话本子的时候,装一些边吃边看。
偶尔看的入神,便会有个胆大的家伙飞到那敞开的布袋口里,喜滋滋的啄食起来。
我也不去管它,自看自的,以至于到了后来,当我一展开书本,某只就无比自觉的飞了过来。
一来二去,为了区别,便唤它小乌梅。
秋天到了尽头的时候,小乌梅一家飞走了。
虽然落北平原夏季炎热,但那冬日的寒风和大雪是一日接连一日。
很多候鸟都飞去了温暖的地方。
又一年春天到了,不知道,那有着无辜眼神儿的鸟儿会不会再回来呢?
阿夜没有回答,只是静默的站着。
这几年,他的面目渐渐变化,稚嫩的脸庞长开了。但那眼里的灵气却仍是没有恢复过来。
像是以往很多时候一样,他只是默默的听着,并没有任何回应。
我轻叹一声,回了屋子。
时光像是一道华练,在被一日日磋磨拉扯中变的遥遥无期般漫长。
转眼间,来到凡间已经是第四个春日了。
这一世就像是一帧接着一帧的慢镜头,让人恍惚不知归途。
我忽然开始怀疑起来,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否是正确的。
时间过去的太久了,雪巅上的日子遥远的就像是午后的一个绮丽梦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上辈子,不,也许是上上辈子的事了。
在这山居的日子里,我经常看着阿夜的身影呆。我早已知道他这一世忘记了我,并且做好了陪伴他到最后的准备,可为什么,还会觉得分外的孤单呢?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将夜(17)()
明明喜欢的人一直在身边。趣. b.
明明两个人相距最远不过是两道墙。
可就在这方寸的狭小天地,我忽然觉得长夜他离我那么远那么远。
就像是我和他说蓬莱的小火鱼,他却认真的吃着烤鱼,我和他说小乌梅,只有山间鼓荡的风应和我。
他饿了会说饿,渴了会自己找水喝,但他却永远不会像前世一样问我——你愿意和我一起隐居么?
我从窗前离开,掏出那裂纹纵横的桔梗花簪,细细端详。
不知风九是怎么拿到的,在我在炎殿养伤的日子,他交给我这个。
那时候,透过追魂镜,我看到这簪子碎裂成数段。
我一直不曾明白,为何长歌手里的木头小像都簪着一朵桔梗花。
直到风九将那修复的簪子交到我手上,我方才反应过来,那一日柳易说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久等不至,那惊喜长歌也没来得及送出。但最后,它还是辗转到了我的手上。
虽然有了丝丝裂纹,少了一分莹润的质感,却因此添上几分薄丝云片般的残缺美感。
我望着那桔梗花簪,心里一片茫然的空白。
许是时光太过漫长,我将和长夜相遇的点滴回忆了一次又一次。
可不管我怎么回忆,长夜都没有对我表示过过多的情感。
化身雪兔时,我猜他猜出了我的身份,但他却从未点破。对我仍是淡淡的,虽不驱赶,却也不过分亲近。唯一的亲密和温情都是却是对着雪兔的。
那是我,那也不是我。
雪兔和人毕竟不一样。
现在想起来,我不禁苦笑起来。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纠缠他。他从未说过一句,喜欢我。
我就这样泥足深陷、再无解脱,一腔孤勇的追着他的步伐来到了凡间,轻易的将自己的全部压了上去。
人间爱恨痴缠的话本子看的多了,原先的对于情爱的模糊认识,已经不复当初模样。
得不到回应的爱,再继续下去,又能怎么办呢?
不爱就是不爱啊。
你还能怎么办?
以往我总觉得,相处久了,总能处一点什么出来的。
不曾想过,有的人,再怎么纠缠,也许也得不到一点回音。像是长夜,像这一世的阿夜。
你就像是舞台上那个孤单的身影,伶仃的唱着属于自己一人的独角戏。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便像是破土而出的绿芽在葱茏的生长,再难抑制。
就这样浑噩的不知过了多久,阿夜的脚步声在门外一遍遍踩过。
我烦躁不安,推门而出。
“你喜欢我么?”
再也忍不住了,我认真的问阿夜。
阿夜沉默。
“阿夜,你喜欢我么?”
我再问,语气已经有了些微颤抖。
我知他这一世痴傻,未必能明白我问的喜欢和普通的喜欢有什么区别。但我却迫切的想要听到他的回答,哪怕只是稍微点点头,也能让我感到些许安慰。
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等待着自己的救赎——
这一句话的答案,就是我的稻草。
它或者压死我,或者拯救我。
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望着阿夜,等待着。
这一次,我执拗了,这个答案,今日非要听到不可。
阿夜不闪不避,呆呆的望着我,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我的心慌作一团,逐渐沉寂,他方才出声。
那一声,毫无意外。
他说:“饿。”
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
只是饿了。
他饿了。
因为没有吃中饭,也没有吃晚饭。
之所以没有吃中饭也没有吃晚饭,是因为没有人做。
为什么没有人做,因为一直负责做饭的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用大半日的时间自怨自艾自哀自怜,忘记了给他做饭。
他饿了——
必须要吃饭了——
我望着他毫不作伪的眼睛,叹了口气,认命的去了厨房开始煮汤。
这虽然是长夜的转世,他毕竟不是雪巅上那个清冷淡漠风姿无双的人,我和他置个什么气!
我要的答案,从来不是他的。
又何必钻牛角尖?
随着汤里的香气开始四溢,我纷乱的心情终是落下了帷幕。
盛好了汤,晾到了合适的温度,我便出门去了。
第一次,没有坐在他身边,陪着他,看他将食物吃完。
暮春的时候,山上来了一位不之客。
我看着眼前虽然穿着简单却透着威严的女子,半晌才从那有几分熟悉的样貌中揣测出来人的身份。
“将夫人?”
“风先生。”
来人点了点头,直接说出了我的名号。
“不知将夫人今日来,所谓何事?”我问道。
“风先生聪慧,应该已经猜出。”将夫人矜持的喝了一口花茶,面色不变道。
“那要问他的意思。若阿夜同意,我没有意见。”我道。
“有劳了。”
将夫人淡淡道。
一盏茶后,我再次踏入屋内,对将夫人道:“抱歉,阿夜并不愿意。”
将夫人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似的,放下茶杯,抚了抚袖子上的折痕,道:“还请风先生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他。我有些话,想当面和他说。”
我答应了,草堂内却四处不见阿夜。
他去了溪边。
一个人坐在那大石上望着清凌凌的溪水呆。
“宝儿~”
忽然一声压抑的女声打破了这满是流水声的岑寂。
“宝儿,娘今日来接你回家。”
将夫人将手搭在了那静坐少年的肩上,轻声泣道。
少年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就像是一尊石像,仍是那么默默的坐着。
将夫人走到少年的面前,望着他长开的英俊脸庞,不由得破涕为笑。
“我家宝儿真的长大了~”
少年转动了一下眼珠子,那动作也是极为缓慢的。
他像是刚刚才看见眼前之人似得,开口道:“阿夜。”
“什么?”
将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我叫阿夜。”
少年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
“宝。。。。。。阿夜,跟娘回去吧。好么?”
将夫人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阿夜摇了摇头,不再看将夫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清澈的溪水。
将夫人也不以为意,继续劝说道:“阿夜,你只要跟娘回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娘都答应你。”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将夜(18)()
“你和风先生住在山上有什么好呢?连松子糖和糖葫芦都买不到。 趣. b.你现在和娘一起下山,娘天天给你买糖葫芦和松子糖好不好?”
阿夜扭过头,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强忍住心中不耐,道:“不吃糖。”
将夫人惊讶了,问道:“阿夜不是最喜欢吃松子糖和糖葫芦的么?”
阿夜闻言并没有回答,只是固执的重复道:“不吃糖。”
“好好,不吃糖。”将夫人见阿夜坚持,便转换话题:“那阿夜喜欢吃什么,娘都给阿夜买。”
阿夜没答。
将夫人也不以为杵,继续道:“只要阿夜跟娘回去,阿夜想要什么,娘都会满足阿夜。好么?”
阿夜低头沉默。
将夫人见阿夜沉默不语,便以为他是默认了,心中无限欢喜。
“多谢风先生一直以来的照料。这里是五百两银票,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先生收下。。。。。。”
将夫人矜持有礼的道谢。
“不必。。。。。。。”我仓皇的拒绝道。
照顾阿夜本就是我心甘情愿的,又怎么会收他人的馈赠?
我心中一片惨然,面上却兀自强忍着。
方才我去问阿夜,他明明是摇头的。为何将夫人不过说了两句话,他就转变了心意?
自那一日我丢下阿夜独自一人吃饭后,隔阂便在两人之间逐渐产生。
我和阿夜相处,向来是我问他答,他很少有情绪外露和主动说话的时候。
那一日过后,我虽明白是自己魔怔了,但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往那一方面想。阿夜也是个痴的,除了和以往一样帮我做些院子里的活,其余时间,便默默呆。
我一时赌气,也不主动寻他讲话,他亦没有什么反应。
也不知为何,阿夜这般行为,让我更恼了。
像是心中拧着一股子劲儿,我非得要他主动低一次头不可。哪怕只是一句没营养的话,只要他主动开口,说出除了饿了冷了之外的任何词儿,我都能缴械投降,不再这般执拗。
但他从未开口。
一次也没有。
就好像,什么也没有生一样。
他照旧自己的呆,过自己的生活,只是显得更沉默了些而已。
我冷笑。
终是在阿夜再一次敲开我的门说饿时,我忍不住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我打开门,恨恨的看着一脸呆滞的阿夜,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我在山间游荡,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将自己埋入那一片青涩的苦味里。耳畔有鸟声,有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溪水的哗哗声和虫儿的唧唧声。
但我却觉得安静。
分外的安静。
终于,我还是压抑不住的哭了起来。
“你怎么就傻了呢?”
我问。
没有人回答。
我也没指望有人回答。
一只松鼠在树枝间跳跃,闻得声响,惊的将爪子上的松果一扔,嗖的一下窜入晃动的枝桠,被淡青遮了,毛茸茸的影子转瞬就不见了。
良久,哭够了,我闷闷的出声:“我不喜欢傻子。”
这里是溪水的源头,靠近溪边的草不知是什么品种,湿润的根茎散着清香,引来几只蝴蝶绕着被水泽打湿的泥泞飞舞。
一个人嚎啕了半晌,终是擦干了眼泪,朝回走。
他该饿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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