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歌向来直来直往不会拐弯。自从明确知道葵姬不是表妹之后,他便再没执着过。今日之所以前来,还是因着先前的救命之恩。当下也不犹豫,直截了当的问道。
“长公子,你真要将你我之间的界限划的如此分明么?”
葵姬有些不悦。
“长某不喜欢亏欠。”
苏长歌硬邦邦的说。
“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葵姬终于认命。她的手段在此人眼前都是无用的,与其这样拐弯抹角,惹人厌恶,倒不如直接了当。
“我想请公子帮我杀一个人。”
葵姬仰起头,阖上了眼睛,收起眸底的情绪。
“我已不再执剑。”
“可我就救过你的命,你不是说,不想亏欠别人?”退却那娇弱的外壳,葵姬忽然犀利了起来,毫不掩藏道。
“好。”
沉默一会儿,苏长歌应答道。
“他叫南宫诀,是南宫家的嫡子。”
葵姬道。
“嗯。”
苏长歌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你不问原因么?”葵姬追问。
“不必。”
“也罢。”葵姬喃喃道,有些伤感,忽然抬头道:“长公子,虽然你我萍水相逢。但所有来听我琵琶的人中,从没有公子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葵姬斗胆,今日为公子单独奉上一曲,也算是全了相识一场的情谊。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苏长歌没有拒绝,坐在了桌边。
两人隔桌而坐,颤袅袅的琵琶声缓缓响起。
那燥热夏季的绿荫,绿荫里的蝉鸣,还有荷香细细的莲塘,绿叶间清脆爽口的莲子,荡开在湖面上的小船。。。。。。章安的旧事在苏长歌的眼前缓缓铺开,仿若在他坚固心房上打开了一个一个豁口,让那陈年的映象一一鲜活起来。
一曲既罢,所有场面顿收。
葵姬敛衽:“公子对妹妹的爱护之心,实在令葵姬动容。送上小小一曲,希望能给公子带来些许安慰。”
说着,倒了一杯茶递给长歌,目光真挚道:“此去一别,便是再不相见。葵姬以茶代酒,送别公子。愿公子一生顺遂平安、喜乐自顺。”
苏长歌接过那泛着琥珀光泽的茶,看了片刻,一饮而尽。
一,二,三,四——砰!
葵姬抬眼,看向那倒下的人,眸光平淡。
“为何?”
苏长歌不解。
“公子休怪葵姬,只因公子不该杀了不该死的人。你不该毁了二公子费心筹划的复仇计划。。。。。。如此一来,公子你可得自由,可以与风姑娘归隐田园,可我的田园和自由呢?却全数没有了。。。。。。”
葵姬黯然道,话到最后带起一阵微微的嘲讽,不知道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他人。
“还请公子此去黄泉,替葵姬问故人一声好。她叫小风筝,模样很娇美,请公子告诉她,小鸽子随后就来陪她。”
葵姬淡淡说着,朝着视线已然模糊不清的苏长歌举起了手中的匕,狠狠的刺了下去。
苏长歌看着那重重幻影,想要逃脱,谁曾想,身上却使不上任何力气来。
是他大意了,以为收起剑来,便可以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以为葵姬只是想让自己帮忙杀一个负心的男人。
谁知道,这个女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
先是软语,后是引人陷入回忆的琵琶曲,最后在奉上那一杯下了药的茶。
虽然她之前救了他,但他现在却想杀他。
他本应看出来的,但却中了这拙劣的计谋。
意识陷入模糊之间,听到了刀入血肉的声音。
料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苏长歌努力的睁大眼睛、凝聚心神,却看到自己眼前,一片血红。
不是血,那是一个着红衣的人影。
意识到这一点,苏长歌悚然一惊。
“酒酒!”
那是在等着他回去一起远走的佳人,是灯火下等待他归来的身影,是仿若认识许久的深深羁绊。
可是此刻,她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利刃入肉的声音,既然不是自己的,那么——
苏长歌奋力起身,将那人护在身下,那手握利刃行凶的葵姬被这大力一带,冲向了门柱,直直的撞了上去,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酒酒~”
苏长歌看不清眼前之人的脸,只是茫然的摸着她的眉、她的眼,仿佛在确认一般。
“咳,不要担心,我死不了的。你没事吧?”
我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问道。
“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
“别。你把手伸出来——,快~”
苏长歌虽然不明所以,但为免眼前之人情绪更加激动,伸出了手。
“没有,没有了~,真好,真好啊——”渐渐的声音,弱了下去,仿若梦呓。
苏长歌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只是一片空白的模糊,什么也没有。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往而深()
“长歌!”
我从睡梦中一下子惊醒。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葵姬朝着长歌挥起匕的那一刻,我茫然的坐起身来,却现眼前的一切极为熟悉。
这是炎殿。
怎么回事?
我不是应该在凡间么?
之前我一直在院中等长歌回来,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心口蓦然一滞,不安的感觉随之蔓延而上。
不同于那个下午的预感,这一次的不安来的又急又猛,像是山雨将来。
想起之前看到的宿命,我再一次推开了葵姬的门。
一把寒光闪闪的匕正朝着长歌刺去。
想也没想,就奔了过去。
我虽法力被封,但仍是神仙法体,这一刺,对我来说,就像是被叶片割破手指一般轻描淡写。
但不知为何,头却越来越昏沉。
我仿佛听到长夜在焦急的喊我酒酒,好像又没有听到。
我想安慰他,但嗓子有些痒,于是咳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吐了出来。
我听见自己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
“不要担心,我死不了的,你没事吧?”
长歌没有回答,但我的目光却落到了昏迷不动的葵姬身上。
如此一来,这算不算破劫了?
我忽然很想看看长歌的手,看看那颗殷红的标记,看看它还在不在。
长歌的声音漂浮着,好像透着一股焦急。
“你别说话~”
他说。
但我怎么能不说话?
我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结果。
“别,你把手伸出来,快——”
感受到身体内能量的流逝,我有些微微的心慌。
长歌伸出了手,我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方才放下了心。
没有了,没有了——
那个标记没有了——
真好——
真好呀——
这意味着,这一世他的命运已经改变,那是不是代表着他还可以活很长时间?
想着想着,我被席卷而来的困意压下了眼皮。
“这是怎么回事?”
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一幕,我看着风九,问道。
“这我要你问你了。”风九转过身来,“你不是答应我让我想办法么?那怎么会昏倒在三生石旁?”
“此事说来复杂——”我有些心虚。
“那就慢慢说,一点点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风九用不容拒绝的态度盯着我道。
于是,我从那夜去寻谛听讲起,一直到自己昏迷的缘由,全数讲给了风九。
“还有两世,你打算仍旧如此去做么?”
风九思索了一会儿,问。
我点了点头:“这是唯一的破解之法。”
“可你违反了凡间的法则。”风九皱眉道,“你本不应该出现的。这一次受伤昏迷,便是铁证。”
“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我顿了顿,续道:“就算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了便是。”
“他要是渡劫失败,你就会神魂破散。”风九沉声道。
“我知道。但我愿意相信他,也愿意相信我自己。”我坚定的看向了风九,眸子里是一片不容动摇的坚毅。
“随你。”
风九怒的拂袖而去。
这是我们第一次出现分歧。
但怒归怒,夜里,风九还是叩响了我的房门,给我准备了所有需要考虑到的方面。
两界有法则平衡,界膜阻隔,所以带不去任何东西。
但风九仍旧劳心劳力的找来许多资料,一一要我牢记。
这些资料,都是他觉得可能用到的。
“哥——”
我想要说些什么,风九却阻止了我。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这是好事情。但不管怎样,我想要你珍惜自己的性命。纵使深爱,也要保有自己的底线。”
风九想了想道。
“我做出妥协,不是因为赞同你这将自己性命轻易交托出的轻率做法。而是因为,我相信你。你是我火莲风家的人,骨子里自有骄傲和坚持。你能这样做,我相信你有信心有能力处理好眼前的局面,不让自己陷入险地。”
“就像是你相信他一样,我也同样相信你。”
那个他,风九没有说出口,但这一番谈话,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风九目光灼灼的问我:“你能不辜负我的信任么?”
我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风九抬手,追魂镜从手中脱出,立于塌前。
柳易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苏长歌,仔细看了看四周,问道:“弟妹呢,她不是去寻你了么?怎么不见人影了?”
苏长歌没有回答,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了。
手心里,握着的正是之前去买的桔梗花簪。
柳易见状,识趣的没有多问。
一日,两日,三日。。。。。。
苏长歌都没从屋子里走出来。
柳易终是忍不住了,正欲推门,却见眼窝深陷的苏长歌走了出来。
“你去哪儿?”
看着去赶马车的苏长歌,柳易上前拦住问道。
“找她。”
苏长歌淡淡说道。
没有多余的字,柳易却大致猜出了生了什么,终是叹息一声,什么话也没多说。
“保重。”
柳易淡淡的挥着折扇,看苏长歌驾着半车采购的物品,消失在了小院门口。
找她?
哪里去找呢?
苏长歌并不知道。
那时候,他的意识已然不清,但仍旧紧紧护着怀里的女子。可等他用藏在靴子里的匕插入大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时,那怀中的身影竟莫名消失了。
苏长歌相信她没有死,她也许正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他。
想明白之后,苏长歌踏上了路途。
一路寻访,多年风霜。
墨也生出星星。
踏遍九州,走遍这天地,终是一无所获。
她就像是一个突然闯入他生命中的精灵,为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击后,就再也寻不着了。不真实到让已经踏入暮年的苏长歌觉得,这也许,是自己的一场妄想。
那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女子,只是多年前,自己的一场荒唐旧梦罢了。
可是,为何,仍旧耿耿于怀呢?
苏长歌不解,看向箱子里堆满一箱的木刻小像,缓缓伸出了自己已经满是皱纹的手掌。
清晰的眉目,飞扬的衣角,如瀑的青丝边一朵栩栩如生的桔梗正悠然绽放。
一个,两个,三个。。。。。。
所有的小像,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无数个小人汇聚成一个鲜活的面孔。
那面容竟变得那般的清晰,仿若伸出手来,就能碰到。
苏长歌伸出了手去,缓缓移动着步伐,却不曾想,一件物什从他贴身的怀里坠落,啪的一声,摔成无数的碎末。
那是一朵碎掉的桔梗花,和木小像头上的一模一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将夜(1)()
凉山东边有条河。
河水顺着落北平原蜿蜒而过。
落北平原的尽头,有一道天然的屏障。一座青峰像是从天外飞来一样,矗立在那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上。
青峰矗立万年,后来有了个名字。
它的名字,叫凉山。
凉山山脚有一个小村庄。
村子不大,从东边走到西边,再从南边走到北边,来来回回走个遍,也不过一个时辰。
村头有三棵不知何年栽下的杏树,树下有一个废弃的石磨盘。
此时,石磨盘上坐了一个单衣的少年。
少年不过**岁年纪,裤脚袖口都挽了起来,露出了一截小腿和手臂。他有些瘦弱,因此衣衫看起来有些空荡,再加上那挽起的裤脚袖口,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子。
实际上,少年确实也是个小孩。
此时,他正安静的坐在石磨盘上,两条腿静静的垂在半空,一动也不动。
阳光透过树荫射下来,投在少年满是污垢的脸上,像是凝固一般,也跟着纹丝不动了。
“看哪,傻子又在呆了!”
一个拿着酸杏儿正啃的孩子挂在树上,指着石磨盘下的孩子道。
“有什么好看的。傻子天天在呆!”
说话间,从青翠的枝叶窜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这是一群孩子的孩子王六子,他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嘴唇有些厚。说话时那厚厚的嘴唇上下翻飞,没多时,撮起一个圆圆的口。一颗干净的杏核从圆口飞出,啪的一下打在树干上滚下去。
“他手上有什么,为什么一直盯着看?”
挂在树上的小三子换了一只手,大半个身子荡在空中,他一只手遮在眼睛上,看着不远处石磨盘上的孩子问道。
“谁知道呢,一个傻子,能看什么?别不是树上的蚂蚁掉下去了,他看着看着就看傻了吧——”
泥猴儿满不在意的躺在树上道。
“哈哈哈~”
听泥猴儿这般解说,众孩子都觉得有趣儿,不禁哈哈大笑道。
那少年仍旧坐在树荫下的石磨盘上,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手掌看。
他的手心满是泥垢,不知道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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