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一会儿,魏大明就在楼下扯着嗓子叫我。
“怎么了?”我匆匆穿好衣服下楼,却见魏大明和陆小丰站在那儿面面相觑。
楼下一切如故,只是收银台上多了一只果篮。果篮上盖着几片如巴掌般张开的梧桐叶子,叶子掀开了一角,但遥遥一望,倒也看不清下面有什么东西。
我走过去,把巴掌状的梧桐叶子都拿下来,却发现果篮里放了一尊白玉老君雕像。雕像是用整块玉石雕成,纤毫毕现,线条流畅,端端的是栩栩如生。连飘起的衣带似乎都带着拂面而来的微风。把玉像握在手里,竟生出丝丝暖意。我一惊,这竟是上好的暖玉。整个果篮,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但我心里,已经大概知道了送礼的人选。
“老板娘,刚才我们听到门铃声去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只有这个果篮放在门口。”陆小丰看着我沉吟不语,说道。
“没事。是一个故人。”我把玉像递给陆小丰,叮嘱道:“好好收起来吧。”
陆小丰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把玉像拿到里屋的保险柜。
“什么人啊~”魏大明看着陆小丰沉默远去的背影,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我认识么?”
“你认识”我笑着转身,捻起一片青碧的梧桐叶片笑道:“不仅认识,不久前还曾长谈~”
魏大明抓了抓脑袋,有些不知所以然的说:“是吗?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给你个机会,如果你从把这梧桐叶子一片片垒起来,我就告诉你这玉像是谁送来的~”我看着魏大明,忽然想戏弄他一下,诡秘一笑道。
“真的?”魏大明看着碧色逼人的梧桐叶,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当然~”我回眸一笑,施施然走上楼梯,透过眼角的余光,我看见魏大明正把那些碧绿的梧桐叶拢在一起。
一,二,三,啊~……我停下脚步,看着屋子内掀起的青色烟气,微微勾起了嘴角:果不出我所料~
泽原把他所有的秘密,都藏在了苍翠欲滴的梧桐叶里。魏大明把梧桐叶叠加以后,在缭绕的青色烟气里,出现了模糊的景象,仔细看来,却是一座宏伟的道观。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其实也很好猜,泽原是一只火凤凰。自开天辟地以来,凤凰一族传递消息,都是以梧桐叶作笺。
只不过,泽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前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还记得几天前他讲完他的故事,我问他,泽原,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能活这么久?他踌躇了一会儿,有些茫然的告诉我,他并不清楚,也许是赤焰果的原因。他吃过两个赤焰果。
那时,我听了他的回答,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心下已然有了思量。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师兄师父吃的不是更多,怎么却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真是个傻凤凰呢~
我站在楼梯上看着眼前逐渐清晰的道观,我想,最后的最后,他选择把自己的记忆封在这碧绿的梧桐叶中么?
泽原的记忆,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已经出现了错乱。他用眼泪喂养汨梦鱼,三天以后,如愿进入了梦境。那个梦境里,全是他的前尘。
虚浮山没有变,三清没有变,熟悉的人没有变,变化的,是人心。虚浮山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妖怪,‘妖怪’出现在三清观里。
那一天,扫地的师父,在台阶上拾到他,他的身上盖的正是梧桐叶。那些叶子拼成了小被子的形状,裹在了泽原的身上。令人称奇的是,小被子似自然长成,无半点人为痕迹。讶异之余,师父把泽原连小被子一起带回了自己的柴屋。当天夜里,师父把小被子叠好锁入木箧,却意外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副奇妙的景象。一只浑身通红的凤凰正对他频频鞠躬,似在感谢他一般。但不过一瞬间,那鞠躬的凤凰便慢慢变淡消失,最终不见。
师父心底讶异,却不敢表露声色,便向灵永真人禀告了这一情形。灵永真人亦是不解,便嘱咐师父不要告诉旁人,无论怎样,这小孩儿都是一条命,好生照看着吧。师父点头道那是自然。没想到,这一番话,却被前来找灵永真人的玄机真人听到,当下,玄机真人便存了心,决定去好好查探一番。
师父是道观的杂役,地位自是比不上道观里束发修行的弟子,加之师父性格孤僻,不常与观里弟子来往。久而久之,观里弟子对师父自是避而远之,师父似乎也无所谓。每天除了扫观前的台阶,便悉心照看泽原。可没想到,在他八岁那年,师父倒在了竹林外。
那一日,师父本想去竹林砍几根小竹子给泽原做小扫帚,没想到,却遇上居心叵测的玄机真人。
师父没有防备,被玄机真人用竹叶伤的体无完肤几乎命丧当场。后来,奄奄一息的师父,被假心假意的玄机真人差人送了回来。
师父清醒的那一晚,玄机真人来到了柴房,在这之前,他已经事先在泽原的惯常喝水的碗里放了迷药,泽原那时候已经被药倒。
玄机真人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师父的床前,看着病床上意识已经逐渐清明的师父冷笑了几声:“你要不是这么碍事的话,我兴许可以饶你一命~”
第三十六章 云中歌(8)()
说罢,便从宽广大袖里拿出一粒黑色的药丸,硬生生塞进师父的口中。睡梦中的师父被呛醒,看着一脸阴狠的玄机真人,神色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谁叫你有个这么好的徒弟呢~”玄机真人看着伤痕累累的师父,语气说不出是嫉恨还是嘲讽。
“大师兄,你难道不怕报应么~”师父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哈哈~,就算有那么一天,四师弟,恐怕你也看不到了!”玄机真人狞笑着说道。
“……咳~咳~”师父气的说不出来话,指着玄机猛烈的咳嗽起来。
“别做无用功了,四师弟,这穿肠蚀骨丸入口即化,不会留下一点痕迹~”玄机真人俯下身子,看着师父痛苦的样子,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对了,四师弟,你不是一直对师父的死心怀愧疚么?既然你要死了,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们的师父也死在了这药之下呢,哈哈~,那个冥顽不灵的老头子,竟然死都不把位子传给我!简直是可恶!论道法精深,论资历论能力,明明我才是最优秀的那个!!”
一阵风吹了进来,烛火不停的摇曳,把玄机真人映在墙上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看起来就像是鬼魅一般。
师父闻言,不可思议的看着玄机真人,强忍住咳嗽道:“你说什么,师父,师父他~”
“是啊!午虚那个老头子,是我毒死的。要不是他固执的要把掌事真人的位子传给你,我也不至于下这样的毒手!”玄机真人轻笑道,“你没想到吧?也是,当时,你正为自己粗心大意悔不当初呢,怎么会在意这些细节。可惜啊可惜,被愧疚折磨的你,不仅自残右手,还苦修赎罪,住柴房,扫被万人践踏的台阶。掐指一算,竟过去二十三年了~,哈哈~,午虚那个老头子,恐怕早已化成白骨了吧~”
师父剧烈的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他死死盯着正笑的一脸云淡风轻的玄机真人,泛红的眼睛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四师弟,你这时得知这一切,是不是很恨呐~,可惜,再怎么恨我,你也无能为力了。等下了黄泉,看见师父他老人家,记得给我带一句好~”玄机真人看着满脸通红的师父,仰天大笑一阵,便一挥袖子离开。还没走到柴门处,便听见身后噗的一声响,玄机真人冷笑的偏了偏头,用眼睛的余光扫见干净的地面已开出一朵艳丽的红花。
一只小老鼠吱吱叫着从床底钻出来,睁着无辜灵动的大眼睛看着浑身发颤且气息微弱的师父。没过一会儿,小老鼠拖出一块果脯送到师父面前,用粉嫩嫩的小爪子举着果脯,让师父吃。
“你也看出我快要死了?”师父勉力忍下心中的愤恨,苦笑道。
小老鼠摇了摇自己小脑袋,仍旧举着果脯示意师父吃。
“小老鼠,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师父捏着色泽深红的果脯,沉思许久问道。
小老鼠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愿望?”师父问。
小老鼠从被褥上跳下去,张开四肢做出飞翔的姿态,然后吱吱叫了几声。
“你想飞?”师父看着小老鼠目光炯炯的样子有些想笑。
小老鼠点点头,眼里有一层薄薄的光,很明亮。
“恐怕我法力不够~”师父微微叹息了一声。
小老鼠又从床上跳了下去,拖来了一本识字画册,用小爪子翻了几翻,蹲在书页上期待的看着师父。那一页,画了一只黄鹂。
“这个倒可以~”师父不禁被小老鼠的聪慧折服,脸上浮起了一层淡薄的笑意。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自己教小黄时,这只小老鼠都在旁边偷师呢~
小老鼠闻言,赶忙给师父连连作揖。
“你还没有问我的条件是什么呢?你难道不怕?”师父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伤势和刚才的不快,逗小老鼠道。
小老鼠歪着头想了一想,继而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让你飞,给你鸟的身体,还让你能像人一样说话。”师父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睛里忽然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不过,你要帮我看着一个人,陪他长大,直到他十五岁。这,你能做到么?”
师父转头看向小老鼠。自己一生孤单,老来有一人作伴,如果说大师兄的言语让他错愕愤怒的话,那么,小黄则是他心底唯一的那一块柔软了。生命已快到了尽头,忽然间,他有些放不下,这孩子,性子和自己有一些像,离了自己,不知道会怎样呢?更何况,他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大师兄又动了不该动的歪心思~
顺着师父的目光,小老鼠看到了昏睡的泽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它的心底竟有些欣喜,自己要守护的人,是他么?小老鼠还记得,无数个夜晚,它躲在屋子里阴暗的角落,看点着灯读书的小男孩,心底竟是满满的羡慕和妒意。它甚至幻想,有一天,能和小男孩一起坐在油灯下~
想至此,小老鼠缓慢的点了点头。师父见状轻轻的笑了,对小老鼠说:“三天后,我会被埋在观外的树林里。你悄悄在我坟上打个洞,把我额头上生出的东西吃了,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小老鼠似懂非懂的看了师父一会儿,又看了昏睡的小男孩一眼,转身从床榻上跳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师父躺在那儿,忽然想起了很以前。那时候,三清观还没有这般规模,而他也还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有一次,老师父下山,带着他和大师兄两个人。久在山上住,他在山下的集市街道,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而大师兄则板着一张脸,严肃的提醒他注意身份。老师父则笑着说无妨年纪大了自然就收了性子了。那一次回来以后,一向和顺的大师兄开始对自己百般挑剔。后来,二十九岁那年,老师父病重,自己在跟前伺候汤药。老师父对自己一向视如己出,他心存感激侍奉汤水自然尽心尽力。有一次,他听山下合仁堂的大夫说,山参滋补对病体有益,为了让老师父早些好起来,便自作主张,在汤药里加了一只百年山参。没想到,就是这一株山参害了老师父。那晚喝过药后,不到半夜,老师父便一命呜呼。师父怔怔的看着七窍流血的老师父,忘记了哭泣,他有些茫然,明明是想治好老师父的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大师兄看着师父的遗体,号哭了一阵,便冷着脸令人把他扭绑起来,关进了柴房。
第三十七章 云中歌(9)()
师父在柴房的那几天,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玄机真人的日子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过了。本以为,老师父死了,掌事真人的位置肯定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自己的资历、威望在全观里没有一个人能超过。即使是老师父中意四师弟,但现在他犯下弑师的大罪,纵使有人庇护,也已名不正言不顺。
但是,让玄机真人没有想到的是,老师父他竟背着自己留了一手。当灵永真人带着老师父的手信来到三清观时,已经埋葬老师父的第三天。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情,却因为一封手信改变。老师父的手信里写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把终事托付于诸空子,请诸空子能忍痛割爱,让大弟子灵永回三清观主持日常事物。灵永本是老师父大弟子,性聪慧方正,十四岁那年,老师父感觉自己再也没什么能教给他了,便把他送到了上虚观诸空子大师处学习,如今已是一十六年。
玄机真人看着凭空冒出来的“大师兄”虽然心里恨的牙痒痒,但面子上还是做出一副谨遵师命的样子。他是十四年前上山学道,为了辨明真假,还他特意去了一趟上虚观,向诸空子大师验明事实。也许,这一切都是灵永的计策也说不定。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趟上虚观之行,让他心底仅存的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回来之后,按照老师父遗嘱,灵永接管了三清观,并把师父放了出来。经查证,老师父是因为药物和山参相克,导致中毒而亡。师父得知查证结果,自残右手,并主动迁到柴房居住苦修赎罪。饶是如此,许多敬爱老师父的弟子也自动疏远了师父。
灵永和师父谈话,告诉了他老师父想要传位给他的意思。没想到,这更加重了师父的负罪感。二十几年来,他无法原谅自己,自苦度日。没想到,临到死时,他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个阴谋。他这一辈子,都被别人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
师父看着摇摇欲坠的柴房,忽然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流出了红色的眼泪。师父强行逆转经脉,不断把真气聚集在天庭,一次又一次,就这样在心力交瘁的状态下昏睡过去。
这样拖了一天,那晚,师父醒了过来,看着满脸疲惫的泽原,心里酸涩无比,他有许多的话想要告诉泽原,告诉他小心玄机真人,告诉他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好多好多~但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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