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忐忑~
“来,好孩子,过来,告诉我,你今年是不是已经八岁了?”玄机真人对他招招手,无比和蔼的问道。
“今天满八岁~”小黄不知道玄机真人为什么这样问,但他还是缓缓走进了一点,无比耐心的回答了玄机的问题。
“好好。这个福橘你拿着,一点小意思~”玄机真人看着小黄,笑眯眯的把一个金色的橘子塞在他手里,“你师父还没回来是吧?我拨几个弟子,帮你找找~”
小黄受宠若惊的看着玄机真人,感激的磕了个头,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玄机真人说到做到,当晚,明月就带着几个弟子把鲜血淋漓的师父背了回来。师父已经奄奄一息,浑身布满伤口,灰白的头发在青白的脸颊边一缕一缕的散开,整个人显得衰老而憔悴。小黄看着师父,想起往日师父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得落下泪来。
奇怪的是,当他的眼泪落在师父脸上的伤口上,那伤口竟奇迹般的消失了。小黄正挤着眼睛哭没发现,但是门外的那双阴鸷的眼睛却捕捉到了这一幕。
师父拖了三天,吐了好几次血,但终是没能捱过这一关。小黄守在师父的床边,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眼睁睁的看着师父去了。装破衣裳的匣子里,他还珍藏着玄机道人给的那个金灿灿的大福橘。玄机真人说供给上仙的福橘会带给人福气和好运,他信了,一直把福橘藏在匣子里,他想,等师父好些了,就把福橘给他吃。这样,师父就会一直好运且福气的。
师父走之前,有一段时间清醒过来,他看着小黄,眼里满是小黄不懂的忧虑。师父似乎有许多话给他讲,但却什么也没说。千言万语都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唉~”。
那声叹息,里面包含着无奈包含着心酸包含了不舍包含了几乎所有的情感。就在小黄细细品咂着这声叹息时,师父薨然而逝。
师父走后,小黄成了玄机道人的新弟子。玄机真人把他收到身边,给他取名泽原。在他的上面,玄机有两大关门弟子,分别是泽空、泽明,加上了他恰恰是三个人。泽空看起来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玄机道人以他思虑过多,便依辈排下取法号泽空,泽明则是憨厚老实,别人说什么他从不加以怀疑,所以玄机道人替他取名泽明,希望他可以明看万事辨明是非善恶。小黄赐字为原,玄机真人却什么也解说。他问,玄机真人却轻叹一声闭上眼连称不可说。
小黄变成泽原后,他更加孤独了。新师父玄机真人偶尔会亲自过问他学习,但大多数的时候,他跟着两位师兄学习、习武,做早课和晚课。
自师父去世以后,三清观加强了巡防。夜里会有好几队弟子轮番守夜。泽原不知道为什么,便问泽空大师兄。泽空大师兄皱着他的苦瓜脸,一脸忧虑的告诉他:妖怪来了。
“什么是妖怪?”泽原睁着懵懂的眼睛,一脸不解的问。
“妖怪呢~”泽空大师兄想了想,解释道:“就是害人的东西啦,很凶,长的很怪,可以变化,喜欢喝人血吃人肉。如果你被抓住,就会被吃掉,骨头也会被吞下去~”
第三十一章 云中歌(3)()
“那鸟会不会说话?”泽原抬起头,满脸期待的看着泽空大师兄问道。
泽空没料到小师弟会发此一问,楞了一会儿,用手指敲着泽原的脑袋,劈头就是一顿训斥:“当然不会啦!你个笨蛋!万物生灵,若是能说人话,肯定不是妖就是精怪!”
“哦~”泽原低下了头,沉思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泽空大师兄的本意是吓一吓他,但看到泽原懵懵懂懂的样子,便也失去了与他啰嗦的兴致,划了几页书,让泽原背熟,便悻悻的走远了。
泽原捧着一本晦涩的道法书发呆。他其实是在想泽空大师兄的话,妖怪真的有那么恐怖么?那每天和他说话的那一只黄鹂,也是妖怪么?可是它那么可爱,怎么会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吃人肉的妖怪呢?
他想不通,也不敢去问别人,便只好憋下满肚子的疑惑。
吃过晚饭,做完今日的功课,泽原收拾收拾准备上床睡觉,却不料窗子被悄悄推开。咯吱咯吱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听起来分外的刺耳。他坐起来,望向窗户,一只粉红的尖喙悄悄的从狭窄的窗缝隙里伸进来,然后是一前一后两只红红的小脚,接着一只黄嘟嘟的胖鸟就出现在窗边。该鸟轻轻把扒开的窗户合拢,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还偷偷用翅膀捂着眼睛偷笑,小胸脯笑得一颤一颤的。
“干嘛?”冷不防一个炸雷一般的声音响在耳畔,该鸟不乐意了,抱怨道:“小黄,你能不能温柔一点,人家的鸟耳朵都被你震聋了,哼~”
“大半夜的,你不在你窝里睡觉,跑我这儿来干什么?”泽原看着在自己肩头蹦哒的小胖鸟,问道。
“今天会打雷,人家害怕~”小胖鸟跳到泽原的头上,用一个舒适的姿势卧下来,懒洋洋的回答。
“所以你来借宿?”泽原把头上软软的小胖鸟托下来,放在手心问道。
“算是吧。你收留我呢,还是收留我呢,还是收留我呢?”小胖鸟打了一个呵欠,优雅的伸长了自己的圆滚滚的身体,用十分无辜的语气问泽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泽原想起了软糯可口的桂花糕。他的喉咙忍不住咕咚一下。
这个小动作却把小胖鸟吓了一跳,它迅速的蹦起来,一只小翅膀指着泽原哆嗦道:“你,你,你~不会~想~吃~我吧?”
“你猜~”泽原故意邪恶一笑,朝着小胖鸟越靠越近。
“救命啊,杀鸟了!”小胖鸟跌跌撞撞的从泽原的手掌翻下,扑腾这翅膀准备飞走。
“哎,你不怕打雷了?”泽原看着奋力前飞的小胖鸟,大笑着问道。
“……”小胖鸟幽幽的看了泽原一眼,表示很无语,就算它再傻,也还分得清到底哪一个更加危险。
“小小黄,别走了,我逗你玩儿的~”泽原看着正努力扒拉窗的小胖鸟出声阻止道。虽然逗它很好玩,但想到雷雨之中它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泽原便又十分不忍。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小胖鸟闻言抱怨道。它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屁股坐在窗弦上,一边用小翅膀呼呼扇风,一边大口喘息着指挥泽原,“我有点渴了,你给我弄点水来喝~”
明明很想留下来,明明已经看穿自己是吓它的~真不知道这只鸟是真傻还是装傻~泽原摇摇头,认命的找了一个豁口的粗瓷碗,从水桶里盛了点清水给小小黄喝。
心满意足的喝饱以后,小小黄窝在泽原的枕头上香甜地睡着了。
泽原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胖鸟,露出了一个孩子气式的笑容。
泽原不知道小胖鸟为什么找上自己。也许是一种找不到同类孤独。那时候,师父刚刚去世,埋在离三清观不远的树林里。泽原总是有事没事的坐在师父的坟前发呆,和师父说一些自己觉得比较有意思的事。比如,有一只螳螂和一只跳蚤相遇,或者是一群蚂蚁在膳堂搬走了比自己大好几倍的馒头渣子。
师父总是静静地听着,不回答。偶尔有一阵大风吹过,坟前的小树就哗啦啦的响。那是天地间,除了泽原自己的声音之外,唯一的声响。每当那个时候,泽原就会感到深深的孤寂。那是一片叶子找不到另一片叶子的孤寂,一条鱼拥有一汪大海的孤寂。
这样过了没几天,就在泽原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新师兄新师父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了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泽原四处看看树林还是那空寂树林,天还是那空寂的天,他不知道那声音从何而来。
“有没有礼貌啊!小个子,人家在和你说话呢!”某个小胖鸟不爽的训斥道。
泽原寻着声音抬头快把脖子仰酸了,才看见那棵小树的枝丫上有一团黄茸茸的东西。
“你叫我?”泽原眯起了眼睛,盯着小黄点儿,仰着发酸的脖子问道,
“不是我还有谁?这周围还有活物么?”某小胖鸟翻了翻白眼,看着眼前某人的呆样儿,忍不住反唇相讥道。
“哦~你长的真可爱~胖乎乎的像个小黄球儿~”泽原挠挠头,看着某只小胖鸟傻乎乎的笑开了。
“……”站在树上的某只小黄鸟儿闻言差点一个跟头栽下来。这是夸奖鸟的话么?胖乎乎的小黄球儿~它低着小脑袋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身体,一点也不胖嘛,多苗条,什么眼神~
“哎,你待在上面干什么~”泽原眯着眼睛问它。
“听风,看天,什么都可以做啊~”某只小胖鸟睁着绿豆眼儿看着泽原,十分认真的回答道。
“哦~”泽原似乎明白了,他低下头,坐在师父的坟前,开始发怔起来,不一会儿,他抬头问树上的某只小胖鸟:“你什么时候下来啊?”
“我乐意待在这儿,你管的着么?”某只小胖鸟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身形,逞强道。
“哦~”泽原慢吞吞的应了一声,便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周围突然变得一片静寂,只有风吹过旷野的声音,在树林里呼呼回荡。日光一寸寸消失,小胖鸟感觉自己的小脚已经酸痛的感觉不到了,它再也忍不住了,气急败坏的大叫了起来:“喂!喂!傻小子!”
第三十二章 云中歌(4)()
“干什么?”泽原揉了揉眼睛,傻里傻气的问道。小胖鸟看着泽原的动作,差点晕倒,还以为这小子在思考世界和宇宙的奥妙,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是睡着了~
“你过来~”虽然窝了一肚子火,但毕竟有求于人,小胖鸟还是按捺住自己的内心情感的翻涌。
“怎么了?”这晚风阵阵,吹的人发困。刚才泽原几乎快睡着了,没想到,却被小胖鸟的大嗓门吵醒。
“我恐高,你把我弄下来~”小胖鸟哼哧哼哧好半天,才红着脸冒出这一句。
泽原呆呆的看着树上某只羞涩脸红的小胖鸟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在做梦,怎么会有鸟怕高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出现一只恐高的鸟,虽然概率不高,但是还是完全有可能的。比如,眼前这只,就是。
泽原慢吞吞的爬上树干,小心翼翼把小胖鸟弄下来。谁知道,这只小胖鸟不但不感恩,还严厉教训他:“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你不知道么,我就是有一点意志不坚定,如果你不帮我,说不定,我会尝试着飞起来的。可是,你这样一弄吧,我以后又要慢慢跳上树干练胆子了~”
这真是一个好面子又啰嗦的小胖鸟,泽原想。但是他也没有去反驳,就让它逞逞口舌之利吧~他纵容着,甚至还以为它这样还有点可爱。
这一次一别后,他们总能在师父的坟前相遇。每次一人一鸟斗嘴斗的甚是欢畅。也许说斗嘴不是很准确,因为很多时候都是小胖鸟一只鸟在那儿咋咋呼呼。
确实很奇妙,一人一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偶尔,泽原会向小胖鸟抱怨一下周遭的事情,小胖鸟也会表达一下吃不到肥美虫子的遗憾与心痛。小胖鸟知道泽原认为《冲虚真经》之类道教的经典书目是胡说八道,泽原也知道小胖鸟恐高胆小怕打雷。虽然作为一个道童,厌恶道教经典是不太可能存在的,作为一只鸟,也不太会恐高,但是,自然的安排就是如此奇妙,一个厌恶道教经典的道童,一只恐高的黄鹂,一人一鸟惺惺相惜彼此温暖。
但是,他们之间的来往,是背着观里的师父师兄的。本来泽原还以为没有什么,但是听了泽原大师兄的话以后,他觉得还是小心为上。虽然,小小黄——小胖鸟的名字,不见得是一个妖精,但是,一只会说话且通达人情百态的鸟还是让人发怵的。
师父走后,整个虚浮山都被结界包裹。原来敬香许愿的信男信女也被阻隔在三清观外。偶尔,有什么事情,主事的灵永真人会拨几个或一小队弟子下山解决。但是听常下山的几个师兄说,山下最近也不是很太平,好像多了不少妖魔。
“那为什么不加大结界保护更多的人呢?真人们不是一直教导我们要以除魔卫道拯救苍生为己任么?”泽原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疑惑的问掌膳堂的二师兄。二师兄是掌管膳堂的,泽原不知道他的法号。传言,他是前代真人的三大弟子之一,和主事的灵永真人拜在同一个师父门下。观里的人都尊他为二师兄,连泽空大师兄见了也不例外。二师兄是一个和蔼的胖子,在泽原每次去师父坟前的时候,总会给他留两个热热的馒头。
“你懂什么,那么大的结界,就算把百里以外上虚观的诸空子大师请来,也不一定能成功~”二师兄看着泽原,连连摇头。
“那把百姓都聚集到虚浮山不就好了~”泽原建议道。
“话虽如此,但妖怪善变化,要是附在人身上,闯进来怎么办?到时候,岂止你我,大家都得遭殃~”二师兄剖析道,眼睛在膳堂厨房四处瞟时,发现水缸没有盖好,便顺手把一个柳木的盖子盖在装满水的水缸上。那是为防止水缸里落灰和小虫。
“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面对……”泽原分辨道。
“清风这蠢货,又忘记把盖子盖好,等下你见了他,就说二师兄罚他去山下挑水十担。”二师兄像是没听到泽原的分辨,顾而言他的咕哝着,然后走了出去。
没想到,当天下午就出了事。清风师兄死在了挑水上山的途中。他匍匐卧在台阶上,看样子像挣扎着上山,却没有成功,一双泛白的眼睛鼓凸出来,看起来极其的不甘心。清风被撕开了肚子,当把他翻过来时,肠肠肚肚喷涌而出,死的极为惨烈。
清风之死,使整个三清观都进入了高度警备的状态中。连昏睡的泽原也被叫醒,并塞入一根木棒防身。
那一夜,三清观灯光未绝。每个人都处在高度的紧张之中。然而,整晚却并没有什么异动,除了偶尔凄厉叫一声的野鸟,只有油灯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绵延。翌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