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她这么小一个人,怎么与人流对抗,一下就被挤得离门更远了。
齐田记得这个时候,那个时候自己根本不在门内,而是在门外面很远的地方,并且已经看到了徐铮,冲这边应该正叫得很大声。但徐铮没有听见,把人错看成她,还想跑回去救她。
她扭头张望,果然看到了自己。
真奇怪,这是她头一次把自己看得这么清楚。长相算不得十分出众,脸红扑扑的,看上去竟然是元气十足的小姑娘。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很沉闷的人,可能在别人看来,时不时地表情还会很不自然,有点古怪。
但并不是。甚至与她自己的想像没有半点相似。可见人如其貌并不是真的。
在与那个‘自己’目光交汇的时候,齐田心跳得非常快,可显然在以前的她眼中,此时的她只是一个路人,并没有多加留意目光就从她身上略过了,专注于自己的朋友,看动作是在对着这边大叫,但齐田站在这里一点也听不见。
更惶论徐铮了。她制止还想往回去的徐铮“那边有人叫你。”。
徐铮回头,才看到另一边比自己先挤出来的人,大叫‘阿芒’。高兴得立刻就向那边挤过去。
齐田犹豫了一下,想跟着过去,但被激涌的人流分开了。徐铮回头看了一眼,大概是对她笑了笑。可能想说什么,但没来得及。
齐田在人流中努力想站往脚,人群就像长潮时的海浪涌来,她一下子就被挤得好远,只能顺着人流走。过了一会儿终于从人群里出来,却已经看不到徐铮了。
可能这个时候,这时候的‘自己’和徐铮已经上路往顺州去。
齐田走到路边的水沟边,水面照出来的是个老妇。看上 去应该是附近的农人。头发花白,青春不再。手上的皮又干又瘪但看得出很有力气。身上着粗布衣裳。
她从水沟边出来的时候,城门再次打开了,大队穿重甲的军士从里面出来,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人穿着一身玄衣,身姿高挑修长,腰上坠着那把剑。那是陈王。
齐田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他的样子,可看到他的瞬间,他的脸一下就在各种纷杂的记忆中凸显出来。
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并不是楚则居那种表面的温和。是小时便生活优渥对世间没有半点不满与憎恶的温和。
齐田想起了自己听到的那些零零碎碎关于他的事。
太皇帝六十多老来得子,便是他。
他是太皇帝最小的儿子,九王的祖父身为嫡长,比他大整整四十多岁。他出生的时候,九王的祖父做了四十年太子。太皇帝活到七十多岁驾崩,九王祖父登基时已经五十多岁,而当时的他顶多十岁左右,太皇帝怕他不能安然回到封地,把西北军给了他。
当时九王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先皇帝,大概四十出头。九王是已经是他儿子们中年纪较小的,但比陈王年纪还大些。
九王的祖父登基的时候,他的亲祖母已经过世了,并没有熬到做皇后那天。他父亲虽然是元配所生却地位尴尬,又不得宠爱,祖父最后立了继后所生的十一殿下为太子。
他祖父驾崩的时候,他父亲是打着嫡长的旗号拿了遗诏,并得陈王相助,才打进宫去顺利做上帝位。
现在想想,陈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挥军直逼都城而去,是因为发现了先皇帝当年的遗诏是假,他们这一系做皇帝并非正统。
但现在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又有什么样的真实目地?是终于找到了机会,自己能登上皇位了,还是因为察觉自己当年做错了,想要纠正自己的错误拨乱反正?
齐田站在路边,仰视着越来越近的人。
陈王还很年轻。
照她以前的审美,大概会觉得他长得很娘。因为太柔和。
那时候她刚从山里出来,她从小长到大接触到的都是粗糙的、讲话虎声虎气的男人。他们不拘小节,不管跟熟还是不熟的人,说话都不会太讲究。目光也是没有半点掩饰,毫不客气。
陈王的一切,都与她认识里的男人相背。
他精致俊美,气度华贵。
陈王策马停下,似乎对于城门口的乱相十分不满。有军士上前与他低语。很快就大夫过来,把伤者都扶走了。也有踩死的,尽数拿布盖了,等亲眷来领。
如果他带着这队人立刻骑马去追,大概很快就能把徐铮和周芒抓住了。齐田怀疑,当时的自己跟本不可能跑那么远。但他没有走,在城门口停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甚至还下马,向路边上的齐田走了过来。
在他看来,这只是个老妇人,问她“阿婆伤了哪里?”
齐田有点慌乱,下意识地垂眸不看他。
陈王不以为然,叫军士带她下去,看她知不知道自己家是哪儿的。
军士把齐田带到一边,问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她一副糊涂的样子嚅嚅答不出来。正好有人来叫,军士叫她暂坐就跑开了。
齐田坐在石头上,往四周看,这里到处一片狼藉,城门口已经死去的小孩还在原地,周围有许多带血的脚印,现在还没有人过来收捡他。也不知道亲人在哪里。
齐田过去,把他抱到一边的草席上,仔细把孩子弄得整洁些。但在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能用的布。
还是陈王过来,从大袖里拿出个锦帕来,半蹲下盖在他稚气的脸上。锦帕角上有一片陶来叶儿。
齐田离他那么近,他极力掩饰下的情绪都从微微颤抖的睫毛中泄露出来。
有个文士大步过来,陈王对他说“本王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文士也有些黯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人费尽手段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必然忐忑多疑生怕会失去,为了维护而肯定无所不用其极,从伪帝登基以来种种作为便已现端倪,他身为皇帝却有这样晦暗见不得人的心思,那天下迟早要发生比今日之事残酷千百倍的灾祸。殿下此去,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救天下苍生。”
陈王听了没有说话,在小孩身前站了良久,才转身要走。
回头看到齐田,问她“阿婆还未等到家人来?”
齐田看着他,这么一瞬间 ,她在想,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自己先来到这里,然后是楚则居。她虽然不是确切地知道,这两间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但始终觉得,是自己的到来给这个世界打开了一扇门。
如果自己没有来,楚则居也就不会来,陈王也不会死,他也许并不是一个十分完美的人,但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帝王。
而楚则居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呢?
至于力强大军力当然不是错的,但只要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就放任恶行呢?
以后他还会做出什么样的‘壮举’来成就他眼中‘辉煌的帝国’?
她甚至突然地,有点明白楚则居看到自己手持长剑站在血泊之中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发现了危机感到恐惧,害怕失去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看上去强大,冷漠,但同时又胆小而懦弱。只有把一切可能性掐死在摇篮里才能安心。保护自己杀死别人,几乎是他不需要思考就做出来的本能。
陈王大概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老妇人一直注视着自己,那种眼神就好像他并不是一个陌生人,不是一个王,而是她熟识的某个友人。她看着他,即愧疚又悲悯。
“你认得本王?”陈王问。
齐田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告诉他,不要简行入都,会遇到危险。他得另换个法子。告诉他不要保护一个不相干的小娘子,一点也不值得。告诉他,不要藏身大庙他会死在那里。
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抓住他袖子,只叫了一声“陶来!”脑子里的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了。
自己要说什么来着?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到底是周芒还是齐田?
这两个名字那么陌生。反而老妇人的回忆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有些分辨不出,所谓周芒和齐田的一生,是不是自己这个穷苦了一世的妇人幻想出来的故事。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叫阿石,是生活在百川近郊徐村的人。自家本来日子不过,开春的时候儿子腿病发了不能行动,就渐渐过得艰难起来。田里的活就靠她和媳妇两个人干,又还有两个孙辈嗷嗷待哺。
哎呀?菜篮子呢?
陈王握住她的手,追问“你叫我什么?”
自己叫他了吗?似乎是叫了。
可自己刚才叫他什么了?
“陶……陶……”
“陶来。”陈王说。
啊,对,是陶来。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很要紧。”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也不是自己要告诉他“是阿芒……”阿芒什么?好像是要救什么人。“不能死”
陈王表情非常怪异。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妇人知道自己的心思。他一世功绩无数,却始终有一个人不能放下。重活一世也不能忘记。“你是谁?”
可随后老妇人就不说话了,她呆呆站了一会儿,猛然惊醒过来,看看自己的手上“我的菜呢?”抬头才看到自己面前一身华衣的陈王,吓得慌手慌脚连忙跪了下来“大王饶命!”连要尊称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附近山里有山大王,自己这么叫是最尊敬的。
陈王看着老妇,发现她已经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她的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但是眼神浑浊不堪,没有之前的半点神彩。这样一双眼睛,绝对不会有那样复杂的感情。
老妇人跪着,退着,可能是想溜走。没退几步就撞到了身后已经死去的孩子,吓得大叫一声,再看看自己的手,想必是知道原来手上的竟然是人血,竟然一下就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一切都已经不记得了。只哭着要回家去。
黑暗之中,齐田激烈地喘着气,她又回到了那片黑暗之中。
她只是做了一次穿越的动作,可却感觉到自己淡薄了很多,好像随便有人站在她旁边打个哈欠,她就要魂飞魄散了似的。
而她越是淡薄,身边的黑暗吸取她的速度就越快。如果再没有动作,很快她就会烟消云散。
再试了一次向上,还是被阻挡之后,这次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向下潜去。
这次的过程格外地漫长,她感到自己呼吸困难,像是被丢上岸的小鱼,拼命地向下扑腾。
终于,猛然之间她似乎又能呼吸了。大口喘息着猛地坐起来,一下就撞到了什么人身上。
那个人跟见了鬼似的,大叫一声就跳开了,随后又惊喜地跑回来“齐小姐!齐小姐!您醒了吗?来来来您看这是几个手指头?”
齐田以为自己在医院,疲倦地向四处看,结果发现自己在荒郊野岭,头顶上是繁茂的大树,从树叶与枝干的空隙,露出些许星空。
她面前的人小心翼翼点了灯笼,咧嘴对她笑,灯光照亮了半颗癞子头。
“您认得我吗?”小心翼翼问。
“钱得利。”
钱得利捂着胸松了好大一口气,激动得不知道怎么才好“我就知道能行的。我钱仙人名号也不是白得!”
齐田知道自己又回到正确的时间了。她倒回地上,虽然感到如释重负,可想到个时候陶来已经死了,又很茫然。
过了一会儿,她坐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走吧。”
钱得利激动“您有什么计划啊?是不是知道怎么回去了?”
“还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起先,在她心里只是懵懵懂懂地有个模糊的概念,但是现在就像大风吹散了浓雾,一切突然间清晰了起来。
自己必须得杀死他。
第157章()
这个目标看说出来简单,可杀一个皇帝简单吗?
齐田边向下走,脑中边思绪万千。
就算现在找得到法子,近得了楚则居的身,可杀了他之后呢?如果考虑不周道,自己是不是也得跟着死。这次死了,还能不能活得过来,真难说。
好嘛,大家一拍两散,都不活了。爽快。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她一死又拿得准这皇位最后落在谁的手里?要是还不如楚则居呢?
真难啊。人活着。
齐田站在山腰,展望远处,夜色下层层叠叠的山壁狰狞像沉睡的鬼怪。她看出这仍然是在宵山,钱得利把她又带回来了。几百年后这里叫兰城,她的家就身后不远处。
她在这里出生,又再这里重生。好像人是有根的,她的根长在这里。
看着那片山,她躁动的心渐渐静下来。
暗暗想,不论什么事自己都是能够做得到的。既然以前能从这里走得出去,就没有什么事做不成。别忘记自己揣着一点钱,在山里慌张逃窜的时候,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无畏决心。
这大概也是一种自我催眠,但人有时候就是需要这么一点点的自我安慰与激励。
钱得利见她停下来,静静站了半天都不动,莫明有些害怕,小心翼翼过去,伸手指头往她鼻子下面探。
被齐田瞥了一眼,松了口气干笑“以防万一嘛”
不过听了前因后果之后,钱得利就摇头:“楚则居在这儿一死,万一回去现代了呢?您家里人怎么办呀?”嘿嘿笑“不是我说得吓唬您,法制法制,制的是谁呀?没权没钱的老百姓呀。您以为到了楚先生那个地位,他还忌讳几条人命吗?”
见齐田沉思,一本正经地说“您以为现代死人是什么大事?高官亲手杀人的新闻都。那还是有名头的受害者,没名头的呢?您知道死在他手上的有几个?不是我刺激您,您是有点钱,可您这是neoney懂吗,没人脉的。您家里人就属于没名头那种人。死也白死。”
齐田也知道,张多知这种人都不够楚则居塞牙缝的。她得有更周详的计划。
钱得利劝道:“说来说去,还是得先回去!”
齐田看着他,笑一笑。
钱得利心虚,连忙摆手“我也不是光为自己吧,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