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梦华妈收他,给他一口饭吃,他怕是早就饿死了……”
村子里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着,都骂疯瘤子不是人。
疯瘤子再狠也不是显贵的对手。
村子里有些人说,疯瘤子吃亏就在他那张嘴巴上。说起疯瘤子的那张嘴,比茅缸还臭三分,谁都厌恶他的那张嘴。梦华跟他过,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你留下来帮梦华把谷子收到仓库里去!”显贵给两个民兵下了命令。
押着疯瘤子出村的时候,疯瘤子回头望了军宝一眼,第一次流露出人性的慈爱。
从此以后,疯瘤子再也没有回到玉湖村。
关于疯瘤子,有人说,他乘着看守人员不注意,悄悄地跑到XJ去了。到军宝9岁那年,由于疯瘤子没一点消息,公社判梦华与疯瘤子离婚了。
第八章()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到了十月份。
深秋季节,数不尽的山峰,如笑如眠,带着紫色的暮霭,静躺在山岚起伏的峰尖。一层层的山岚,有几片白云夹在里面,燎绕的烟云笼罩着,像是轻纱裹着的一个刚出浴的美人,为此,玉湖坪村的祖先们给它取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叫“人性山”。
关于人性山,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因为它像影影绰绰、睡意未消的美女,另一种说法这是一个男欢女爱、偷情的好场所。至于到底是哪种说法,无法考证,也无依据可寻。
军宝六岁那年,生产队为了照顾这孤儿寡母家,安排他家饲养一头大水牛,一年1200工分,相当于当时半个壮年劳动力一年的工分。自打那时起,无论刮风下雨,或是酷暑严寒,放学后,军宝就牵着这条大水牛去河边,去山坡放养。待牛吃饱后,或骑着、或牵着、或与大水牛并排走着回家。
军宝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他一边放牛,一边阅读课外书籍。当然,七十年代没有多少课外书籍,尤其是小学生,除了连环画,几乎没有什么课外读物。另外,由于他疯瘤子爹长期懒惰,不务正业,加上好吃懒做,本该很幸福的家,被他折腾得穷困潦倒,根本没有余钱给他买连环画。军宝看的连环画,基本上是借来的。后来,实在是没有连环画借了,爱读书的他,索性开始背《新华字典》,并强制自己每天必须背一页。每天放牛时,他就背字典,待牛吃饱后,一页字典也背得滚瓜烂熟了。
十月的一个星期天,军宝与往常一样,打着赤脚,独自到人性山上去放牛。待牛吃饱后,大地也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黑幕,他与往常一样,牵着那头大水牛,沿着狭窄的山路回家。
谁曾想和他一直感情不错的大水牛,这天像疯了似的。军宝牵着他快到村口时,大水牛把头往军宝的小屁股蛋上一顶,把他摔倒在三丈开外的水田里。他爬起来,踢踢腿,伸伸手,摇晃一下身子,除了右脚有点疼而外,身体的其他部件都完整无缺。他暗自庆幸着,幸好不是摔在左边那条深近20米的水沟里,否则,其后果不堪设想。
“狗日的,操他妈的蛋,又要上水利了!”安二叔大大咧咧地骂了起来。
“安儿佬,你这么大声地港(湘西方言,“讲话”的意思),就不怕被那个狗日的显贵听见?”民湖大伯劝安儿佬说。
“怕个卵(湘西方言,“不怕事”的意思)。老子就是不怕!大不了再批斗老子一次,有么得(湘西方言,“没什么”的意思)了不起的。”安儿佬气愤地发泄着心里的不满。
“哎,你就是不长记性。”民湖大伯叹了一口气说。
民湖大伯和安儿佬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兄。但是,两人的性格大不相同。安儿佬生性豪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说起话来大大咧咧,从不考虑话说出来后会有什么后果。只要是他觉得不对的事,一定会说出来,不藏一丁点。而民湖大伯就不同了,他生性懦弱,胆小怕事,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脑壳的那种惟命是从、谨慎做人的本分人(湘西方言,“老实人”的意思)。民湖大伯心里明白,自己说服不了安儿佬,安儿佬根本也不会听他的。但是,他作为安儿佬的大哥,有权利,也有义务提醒安儿佬。
“安儿佬,据听说去年下马坪大队冬天修水利时死了一个人。你听到港(湘西方言,“说”的意思)了没?”民饶三叔凑热闹地、杵着一把锄头问安儿佬。
民饶三叔,是安儿佬没出五户的本家,他们原本不是玉湖坪村的人,是他们的曾祖父逃荒到这里。后来,因为他们的曾祖父姓王,就被王姓收留下来,在玉湖坪村安下了家。
“听到港(湘西方言,“说”的意思)过。你看一年到头会忙死、累死,哪哈尔(湘西方言,“哪里”的意思)有时间去证实。”
“安儿佬,你HB找的那个老婆子(湘西方言,“妻子”的意思)是不是不要了?”民饶三叔问道。
“你港(湘西方言,“说”的意思)的**话(湘西方言,“不着边际的话”的意思)。老婆子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安儿佬有点生气地说。
“那这几天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没有看见二嫂出工(湘西方言,“做工、劳动生产”的意思)?”
“饶零灌儿,你是个什么东西,‘文不像秀才武不像官’的,整天杵着一把锄头东游西荡,跟疯瘤子(军宝的爹)没多大区别。自己的事都管不好,还管别人家的事。有哪个把你当人看了的哈,不知趣的玩意儿。”安儿佬越说越生气。
“饶零灌儿”是玉湖坪村人给民饶三叔取的绰号。是因为他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从来没有傲首挺胸地正步地走过路。他不是撑着锄头,就是一走三拐。有时像跳大秧歌,有时像跳三步踩,有时像跳霹雳舞。总之,走路从没有正型,东倒西歪的,左晃右荡的。为此,“饶零灌儿”自然成了民饶三叔的代名词,久而久之,说起王民饶谁都不知道,说起“饶零灌儿”几乎是家喻户晓、路人皆知。
“安儿佬,不是我港(湘西方言,“讲”的意思)你,你买不起镜子,也不撒汃尿照一哈(湘西方言,“照一下”的意思)自己,你这辈子能娶上二嫂这样的女人做老婆,是祖宗十八代的木鱼敲得好,还每天去挑理。”
“饶零灌儿,我们老王家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就出了一个你这么一个缺德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正型,出尽我们老王家的的丑了。”
“和没文化的人打交道就是太累!你懂得艺术么?我走的每一步,都是艺术。艺术,你这个流氓(戏谑“文盲”的意思)懂不?我知道你不懂,否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哈。”
“还艺术呢,真是恬不知耻!”安儿佬不屑一顾地说。
“你们兄弟闹什么撒?每次到一起,就是吵闹。说不到一起替(湘西方言,“说不到一块儿”的意思),就别聚在一起,闹得让人揪心。”民湖大伯插话说。
“民湖哥,不知道今年冬修水利,每个人有多少个土方?你和忠南队长关系好,他给你透露一哈(湘西方言,“透露一点消息”的意思)没?”民饶三叔转向民湖大伯说。
“透露个屁。忠南的心水(湘西方言,“城府、心思”的意思)那么深,他怎么会随便透露呢?”民湖大伯心平气和地说。
“饶零灌儿,哪天忠南哥心情好的话,我们推荐你做我们生产队的新闻发言人。哈哈……”安儿佬讥讽着说。
“真是一对冤家!”民湖大伯说。
军宝满身湿漉漉地,牵着大水牛从他们三人旁边走过。
“哎,遭孽啊!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冷的天,搞成这个样子。”民湖大伯说。
“军宝,你是怎么搞的?搞得像个老水牯(湘西方言,“老水牛”的意思)窝荡(湘西方言,“洗澡”的意思)了的。”安儿佬关心地问道。
“被牛顶到水田里去了。”军宝停下来对安儿佬说。
“你看你这孩子,自己今后小心点。”
“嗯,谢谢安儿叔。”军宝点点头说。
“快点回去换衣服,这么冷的天,别冻坏了。”民湖大伯关心地说。
“嗯……啦!”军宝用力地点点头说。
说完,军宝牵着大水牛,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九章()
“老头子(湘西方言,“老公”的意思),你这个砍血脑壳壳儿的,还不起床!太阳晒到屁股了。”顺香大婶左手杈着腰,右手指着东厢房大大咧咧地骂了起来。
“你这个婆娘,每天不喊不舒服吧!这才什么时候。”显然,立云大叔有点生气了。
立云大叔是生产队的会计,昨晚和出纳民初结账到凌晨。此时的他,两眼红肿,像两个熟透了桃子。可是,老婆闹起来了,没办法,不得不起床。
“嫁给你真是背了万年时(湘西方言,“不走运、后悔”的意思)!”顺香大婶继续粗门大嗓地骂着。
“臭婆娘,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你是不是嫌我嘴巴多了?那你替(湘西方言,“去”的意思)找个嘴巴不多的人过安静日子替(湘西方言,“去”的意思)。瞧你这副模样,尖嘴猴腮,瘦得一把皮包骨的,哪个姑娘嘎(湘西方言,“女人”的意思)会要你?你涡一汃尿(湘西方言,“撒尿”的意思)照一哈(湘西方言,“一下子”的意思)。”
立云大叔算是捅上马蜂窝了。
原本顺香大婶和求枝大婶昨晚收工时,她家的羊吃了求枝大婶自留地里的萝卜菜,她俩吵了几个小时。当时,若不是玉梅大婶儿相互劝解,俩人肯定会动手打起来。女人和女人吵,那也就罢了。可是,求枝大婶仗着自己的男人在场,加之自己在理,真是出尽了风头。事后想起来,没把顺香大婶的鼻子气歪,已经就够幸运了。因此,顺香大婶天没亮就起了床,到屋后的山坡上割了一大捆青草,计划对那两只羊进行圈养,免得受人家的窝囊气。可是,她一个人忙了一个早晨,眼见生产队长又要吹哨子出工了,立云大叔还躺着不起床,家里冷火秋烟(湘西方言,“冷冷清清”的意思)的,她就更加生气了。于是,就张口骂了起来。
立云大叔心里明白,这次算是彻底把她惹恼了。他披着衣服来到灶房,一声不吭地生火做起饭来。
“屋漏偏遇连绵雨”,立云大叔越是心急,火越是生不起来,气得他直拍灶台。
“瘦猴子,你除了能写几个狗脚迹(湘西方言,“写字、识字”的意思),一垳(湘西方言,“一项”的意思)都不会。”顺香大婶从立云大叔手里抢来火柴,一边生火做饭一边骂着。
“让你骂,老子惹不起你!”立云大叔憋了憋嘴,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难听清楚。
“如果不是老娘嫁给你,你这无用的瘦猴子,可能会永远打单身!”顺香大婶骂过不停。
“我……呸!”立云大叔再也忍不住了。
“你妈逼的,再给老娘呸个看看!”
“呸!呸!呸!”立云大叔连续吐了三个“呸”。
顺香大婶的那个气啊,真是不打一处来。她“嗖”站起来,待立云大叔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她扬起手中的吹火筒(湘西人烧火用的吹火工具,是用竹子做成的。它从顶部到距底部的第二节,其眼一样大,唯有底部只一个小眼,相当于“封箱”的功能),朝立云大叔身上狠狠地砸去。立云大叔见状,立马把身子一歪,想躲过这狠命地一击。结果不然,他的身子是躲过了,可是,头没有躲过。只听见“嘣”地一声,血从立云大叔的头部流了出来。
顺香大婶见状,被彻底地吓懵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老妈子(湘西方言,“老婆”的意思),你谋害亲夫啊!”立云大叔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揩着流在脸上的血。
大约过了一袋烟的时间,顺香大婶才醒悟过来。她赶忙跑进卧室拿一块花布,给立云大叔简单地包扎起来。
“老头子,我不是故意的。”顺香大婶带着哭腔说着。
“知道你不是故意,没事。”
“要不,你打我一顿,让你出哈气?(湘西方言,“解气”的意思)”
“老妈子,你傻啊!”立云大叔温情地说。“我把你打伤了,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就不疼了?真是傻!”
“老头子,我就是傻!你还是打我几下,我心里好受一点。”顺香大婶不依不饶地,抓住立云大叔的手,直往自己的脸上打。
“老妈子,你别闹了!好不好?”立云大叔实在是受不了啦。
“老头子,你还打我三下,好不好?”顺香大婶撒娇似地说。
“真是一个蠢宝婆娘!(湘西方言,“傻老婆”的意思),把你实在没办法。”立云大叔轻轻地拍了拍顺香大婶说。
“嗯,是的哈(湘西方言,“是啊”的意思),我就是一个蠢宝婆娘。不过,是你的蠢宝婆娘哈(湘西方言,这里是语气助词)。哈哈哈……”顺香大婶像湘西男人一样,无拘无束地、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立云大叔又疼又气。心想,年轻的时候,自己千挑万挑,怎么就挑到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想到这里,立云大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嗯,我家的蠢婆娘就是这样招人疼。”
“哈哈哈……”
听了立云大叔的话,笑得顺香大婶的腰像一把弯弓。
“哎……呀……!大叔,你的衣服上好多血(湘西方言,“很多血”的意思)!”放早牛回家的军宝路过立云大叔家时,见立云大叔脸上、衣服上全是血,他吓得尖叫起来。
那时孩子们放牛,分为早、晚两个阶段。除特殊情况外,一般是早晨六点到八点,称之为“放早牛”;下午是四点半到七点左右,谓之“放晚牛”。白天的时间,要么由父母一边劳动一边放牛,要么就把牛关在牛栏里,撒上一堆青草,牛饿了后自己吃。
“军宝,你是我们队上最乖的孩子。你知道的,大人的事小孩子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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