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桥抱着宁朝来,不要命的往山下的道路跑。
他将柳兰扛到山路上便急忙回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太叔奂站在一棵梅树下,看到疾风一样抱着宁朝来离去的徐少桥,怔怔看着手心的鲜血。
他的手没有受伤,不会有鲜血,宁朝来受伤的是手,他没有碰到,却为何,他的手上会有血?
他方才用这只手环过宁朝来的腰,加之宁朝来时不时捂胸的动作……
太叔奂双目陡然瞪大,难道,那长剑刺进了宁朝来的胸口?
那他方才还缠着逼问她,若是耽误了救治可如何了得。
太叔奂一拳砸在树干上,梅花花瓣随风飘散,妖冶至极。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漫天的雪花,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他甚至都听得见雪花绽放的细微声音。
安静得,可怕。
“朝来,你跟我说说话。”
“我将柳兰扔了,你骂我啊。”
“朝来……朝来……”
徐少桥喃喃自语,能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他分不清楚脸上的是汗还是泪,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不知道距离到山下还有多远。
他只知道,他要用最快的速度下山,若是晚了,宁朝来便被这南山的梅林留下,再回不去了。
宁朝来不能留在江南,她说过,她要回长安的。
一路跌跌撞撞,摔了无数次,终是到了山脚。
柳芽儿见徐少桥抱着宁朝来过来,本还想念叨几句,在看见宁朝来满手是血,徐少桥身后也尽是血迹的时候,不由得大惊失色。
柳芽儿跑过去,着急的问,
“朝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徐少桥不说话,将宁朝来抱上马车后,驾车要走。
柳芽儿拽住徐少桥的衣袖,“徐公子,我家公子呢?”
三人一起上山,只有徐少桥与宁朝来回来了,宁朝来还是死活不知的模样,柳兰的情形只会更差。
柳芽儿都快嚎啕大哭了。
“他在路上,无事。朝来的情况,不准说。”
徐少桥甩开柳芽儿的手,驾车离去。
“公子啊,公子。”
柳芽儿一边抹眼泪,一边上山去寻柳兰。
徐少桥说柳兰没事,没事固然好,可要是柳兰有个三长两短,他也甭活了。固然柳兰没事,宁朝来有个三长两短,那也完了。
徐少桥将宁朝来抱去医馆时,甚至感觉不到宁朝来的心跳。
医工看了一眼宁朝来的伤口,连连摇头。
“你若治不好她,我便要了你的命!”
徐少桥拽住医工的衣襟,嘶吼着,已然失控。
若宁朝来就这样死了,莫说这个医馆,整个江南他都不会放过。
医工怯怯的解释,“公子放心,这位女公子的伤口不算深,并未伤及心脉,性命无忧。方才失态,只是被女公子满身的鲜血吓到了。”
徐少桥松开手,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幸好无事,早知宁朝来会受这样重的伤,他宁可不理会柳兰生死,也要留在宁朝来身边。
徐少桥如此神情,医工不敢马虎,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力求将伤口包扎得最好。
徐少桥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医工与宁朝来,就怕宁朝来有什么不测。
半个时辰后,医工满头大汗的起身,冲徐少桥道,
“公子,我已为女公子上了药,近来要好生休养,不可受凉受寒。若是公子不嫌弃,可让我馆中的女眷为女公子换一套干净衣衫。”
宁朝来衣衫上满是血迹,着实不妥。
徐少桥点头,在医工的搀扶下去到外堂。
待坐定后,医工倒了一杯茶,递到徐少桥手里,说,
“公子想必是吓坏了,先喝口茶压压惊。”
他是被吓得不轻,浑身都在不由自主的哆嗦,此时的他,想必与大病初愈的人无异。
徐少桥轻呷了一口,热茶由喉而入,舒缓整个身子,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了些。
医工问,“听公子不停的呼唤‘朝来’二字,又听说长安才女宁家女公子来了江南,不知,可是一人?”
“不是。”徐少桥斩钉截铁道,“此朝来乃是昭告的昭,碰巧与长安才女同音而已。”
医工点头,“也是,长安才女声名在外,得无尽称赞,怎会有这祸事?”
怎会有这祸事?他也想知道。
一连两次遭追杀,江南绝非久留之地。
徐少桥放下茶杯,进去内堂,医工同行。
地上扔着几块染满鲜血的布帛,触目惊心。
徐少桥冲上前,一把扯开正在为宁朝来换衣裳的小女孩。
小女孩被甩到地上,嘴里囔囔着,
“你这人真是没有规矩。”
“花蓉,不许胡说。”医工呵斥。
徐少桥没有心思理会医工与小女孩如何。
衣裳已经穿好,只是没有系好腰带而已。
他将腰带系好,又将宁朝来散乱的头发理好,默默看了许久。
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宁朝来,呼吸浅浅不可察觉的宁朝来,从未见过的宁朝来。
徐少桥直到此刻都还觉着这是一场噩梦,他祈求快点醒来。
第五十一章 溯游从之()
“馆中一切方便,公子不如让女公子在此疗伤?”
医工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徐少桥察觉失神已久,忙掏了三锭金子放在床头,他则是抱着宁朝来出了医馆。
花蓉不过七八岁年纪,见着金子,忙跑过去拿起,放在嘴里咬了咬,继而惊呼道,
“木神医你瞧病治伤的人出手都大方,不过包扎一下伤口,换了件平常女子衣衫,居然给了三金。”
木神医望着医馆大门处,捋捋黑白各占一半的胡须,摇头。
人才是心尖尖上的,死不得,伤不得,区区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
马车被徐少桥驾走,柳兰与柳芽儿只能徒步回府。
雪下得大,风也不要命似的胡吹。
柳兰走走停停,终是转过身子,攥住柳芽儿的衣襟。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柳芽儿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
“公子,绝对没有。徐公子说是早就约好要与朝来小姐四下逛逛,便乘了马车去奴才上山如寻你。”
“简直可恨!”徐少桥气得跳脚,宁朝来真够偏心的,给他一记手刀子,居然只是不让他打扰他们两人他在雪地上躺那么久,身子都快被冻僵了。
“可不就是可恨。”
柳芽儿底气不足的附和。
他也不想骗柳兰,可是宁朝来伤成那样,要是被柳兰知道了还不闹个天翻地覆。
徐少桥交代了不让说,想必兹事体大,他也不敢说。
幸亏大雪很快覆盖了地上的血迹,没让柳兰生疑。
夜半的风声更为呼啸,卷起一朵红得妖冶的桃花,惊醒了昏迷的宁朝来。
是间陌生的屋子,烛火明亮,暖炉生烟。谈不上宽敞,但还算干净整洁。
宁朝来费力的坐起,正巧房门被推开,一熟悉的身影缓缓靠近,带着浓浓的药味儿。
人还没走到面前,宁朝来便问道,
“少桥,此事可与人说了?”
徐少桥不答话,端着汤药坐到床头,用勺子搅拌汤药。
宁朝来伸手想要接过,徐少桥不给,等汤药冷了,一勺一勺的喂到宁朝来嘴里。
待得一碗汤药见底,汤碗放下。
宁朝来又问,“这是哪里?”
徐少桥答,“一间稍微隐秘的客栈,天亮之后,我带你回长安。”
“不能回去,这副样子不能被阿翁看到。”
若宁相生知道了,一定会追查此事,宁朝来担心打草惊蛇,反而查不到事情的始末缘由。
“人人都说宁相也不如我了解你,他们却不知道,我认识的,不过是宁朝来的表象仅仅是认识而已,何来的了解。”
徐少桥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都怪别人说得太逼真,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虚实,要是没有梅林这一出,他应该还会一直认为,他很了解宁朝来。
可是,时到今日,他才幡然醒悟,所谓的竹马之交,彼此知己,都是假象。
宁朝来捉住徐少桥袖口一角,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少桥,许多事情,我不告诉你,不是信不过或是不愿与你说,只是无法说明而已。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无疑。”
徐少桥拉开宁朝来的手,将宁朝来扶了躺下,温声细语道,
“好好休息,不要多想,我不过气你不知道爱惜自己身子而已。”
她受了重伤,徐少桥心疼是真。
然而,看着徐少桥离去时寂寥的背影,宁朝来知道,徐少桥之前说的都是真心话。
第一个将她看作多心机多秘密的是太叔奂,第二个,便是徐少桥了吧。
房门合上,徐少桥再无法往前挪动一步,只颓然的靠在门框上。
他多想问问宁朝来,那些人为何要杀她?为何她明知有危险还要前去?为何她不愿他去却让太叔奂一起?
她一定不知道他知道太叔奂去了。
若不是不经意连瞥见血泊中的那个刀鞘,他也不会知道太叔奂在。
说来也巧,刀鞘被覆没在血泊中,还是被他看见了,看见也就罢了,他偏巧能够断定那是太叔奂的宝剑。
他多希望他没有看见,多希望他不知道那是太叔奂的。
就如太叔奂与宁朝来所想的一样,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太叔奂与宁朝来,针锋相对,老死不相往来;他与宁朝来,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分明他才是与宁朝来最为亲近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他成了外人。
徐少桥双手抱头,胸口处疼得尖锐。
两人各怀心事,皆是一夜无眠。
天明了,徐少桥端了汤药进屋时,宁朝来已梳妆好,端坐在床头,好像在等他的到来。
“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徐少桥关切之意明显。
宁朝来接过药碗,皱着眉头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笑着说道,“皮外伤而已,你不用太担心。”
说没事是假的,伤口痛起来时犹如千万只针同时扎在身上。她第一次受这样的罪,忍得辛苦。
知道宁朝来不会久待,徐少桥拿来大氅,又备好手炉,确定将宁朝来裹得严严实实了,才放心带宁朝来出门。
此行的事情,只是想要宁朝来为官,目的明确了,不管宁朝来是什么样的答复,来的人也该回去了。
宁朝来的意思,是想徐少桥与太叔奂一行回去。
而她,需在江南将伤养好再回。
其余人已经出发,府衙里只剩了司笑语与太叔奂。
瞧见宁朝来脸色不好,司笑语上前,摸摸宁朝来的额头,说道,
“宁大人可是病了?额头怎么会那么凉。”
宁朝来抿唇轻笑,“承蒙女公子惦记,朝来确实受了寒,因此不能与你们一道回长安。”
司笑语还想关心几句,却被太叔奂催促着上了马车。
太叔奂问,“少桥呢?”
“他在外面等你们。”
宁朝来没有将不愿进来几个字说出口。
太叔奂看了一眼漫天的飞雪,压低声音说,
“柳府守卫森严,只要你不出府门,应该是安全的。不过,这里到底是是非之地,尽早回长安吧。”
“多谢大人关心。”
宁朝来往边上退了几步,将路让出来。
太叔奂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沉默着驾车离去。
宁朝来脸上,唇间,没有一点血色,身负重伤还要坚持前来相送,无非是想告诉他她还好,给她的救命恩人吃一颗定心丸。
他是想关心几句,可想到他与宁朝来的种种,还是决定作罢。
他救她,不过举手之劳,她敬他,也不过碍于恩情。
第五十二章 在水中央()
宁朝来的伤,因是瞒着柳府的人,只能私下里调养,这才会调养了一月有余,还完全痊愈。
宁相生思念女儿,再三催促。
宁朝来只能辞别柳府,在柳兰的护送下回去长安。
宁朝来坐在马车中,百无聊奈,只能将手伸出车幔去接雪玩。
柳兰思忖再三,终是开口问,
“宁朝来,你这般可是真的生了太叔奂的气?都不与他一同回去呢。”
太叔奂早早回去了,与宁朝来也并没有往来,可就算是这样,也改变不了他在柳兰心口上的是一根刺的事实。
也无非柳兰担心,他如今可以稍微放心,那是因为太叔奂不喜欢宁朝来,宁朝来一厢情愿也没有。可万一哪天太叔奂喜欢了,他拿什么去争?
论才干,他钟爱诗词戏文,太叔奂天生雄才大略,论身份,一个将军之子,一个商户之子,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
“表哥想太多了,我岂是小气的人,不一同回去,只是想在柳府多待几日,顺道享享荣华富贵。”
宁朝来虽没有回头,却能清楚的感受到柳兰的黯然。
若说徐少桥对她的好,她从不多想,也不误会。柳兰对她的心思,她可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商户的地位不高,但乐得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若此次没有来江南,即便要她嫁给柳兰,她也不会反对,可她来了,并在这里经历了许多。
如今再说嫁,已是不可能。
柳兰将宁朝来的手从冷风中拉了回来。
“你最近行事怪异,身子也不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宁朝来摊开两手,“一不知你所谓的行事怪异是什么意思,二不懂你身子好与否的标准如何。”
宁朝来东说东有理,西说西有理,与她说道,十个柳兰也不是对手。
柳兰也觉得是他多想了,宁朝来古灵精怪,行为举止怪了点不足为奇。至于脸色不好,他又不是不知道宁朝来自幼体弱多病。
再说了,宁朝来要真是有事,瞒得了他,还能做得滴水不漏,瞒过柳府上上下下几百人?
夜色沉沉,不好赶路,尤其雪太大,车马难行。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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