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
杜羽说这是素君第一次宴请,京中女儿到了适婚之龄,不免也有应酬来往,而相与之人,其实与父兄家族甚至朝堂都有关联的。
温西一一扫过那些女客们,除了海雅与王宜君,她都不认得,不,还有一个人,温西见公主身边,隔着那位素衣少女的,竟是那位方姑娘。温西不解,素君为什么要请她来这种宴会,温西与这些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舒阳公主看起来很是欢喜,她不时同相识的女孩说些她们觉得有趣的闲话,那位方姑娘甚是博学,引经据典,妙语连珠,引得舒阳公主拍手不已。
一群人到了设宴的花厅,依次落座,莫玄之并没有跟进来,而向着温西走过来的却是公主那名倚重的侍女易女,易女压低声音对温西道:“公主请温姑娘上前。”
温西本不欲引人注意,她的装扮模样在这一群人中间,也显得不起眼至极,但易女这般说了,她只好跟着她从围成一圈的座椅之后走向坐在上首的公主那处。
公主右手之下有两张摆了食盒的花几与座椅,第一张已经坐了今日作东的素君,第二张坐着位海棠色织锦袄的姑娘。
易女指着公主身后的位置,示意温西侯在此处。
素君见温西竟被易女作奴婢对待,立刻就站了起来,温西忙对她摇摇头,她站着也挺好的,公主让那个莫玄之来“请”她,本来就没有善待她的意思。
素君紧紧咬唇,她的面色很不好,公主折辱温西,也是在折辱她,公主今日根本不是来同乐的,而是来搅局的,自公主进门,就没有正眼看过她,往日她还自认为世家权臣之女,时常出入宫廷,公主也都礼让几分。但终究公主为君,她不过臣女,她不能无礼,今日满堂佳客,她也不能令杜家为他人取笑。
她只能忍了下来,她看着温西,眼中充满了愧疚。
在温西心中,若非她实在打不过那个莫玄之,且她到了这里了,也不能令素君为难,她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这些所谓的礼节,不过狗屁,那所谓的折辱也就根本不会放在她心上,她毫不在意地对素君笑笑。
众人正在各自落座,没有太过在意这边动静,只是左边第三席的方姑娘才看见了温西,她亦是一愣,接着见她立在炉边,似婢仆奴役般,便掩唇一笑,同自己左手位置的一名黄衣少女咬着耳朵说了句什么,那黄衣少女看了眼温西,也是噗呲一笑。
她这一笑本不打紧,倒是教一旁的另一个姑娘听见了,那姑娘圆脸体丰,一笑起来甚是活泼,她直接问这笑的黄衣少女,“陶姐姐,你笑什么?”
那陶姑娘便道:“原本以为杜姐姐今日作的是诗会,不想竟文武双全了起来,等下咱们作诗乏了,还有猴戏看呢。”
她这声音不小,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温西自然也是,她刚才将方姑娘与陶姑娘的一番动作全看在了眼中,知道她们指得是自己,她倒是无所谓,只是没有想到这位方姑娘的心胸倒是意外的狭窄。
但座中其他人并不识得温西,也不知道她的底细,不知道那陶姑娘这意有所指指得是什么,只是忽然想到舒阳公主平日也爱舞刀弄枪为乐,这文武双全猴戏的嘲笑话,只怕会令公主不喜,有心人皆不敢出声。那位陶姑娘话出口了才恍知失言,登时满面青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见公主正眯着眼瞟她,忙出来请罪,只是她方才话语虽刻薄,却不是说的公主,这一请罪,倒是显得心虚了,这又错了一错。
公主没有理会她,左首的海雅却忽地冷笑,“难道你竟会文武双全,我作诗不会,刀枪棍棒倒是有些拿手,不如你我比试比试?”
陶姑娘是万万没想到还得罪了一个人,但是海雅是藩王之女,她并不在意,唯有公主根本不搭理她,令她万分惶恐。
素君是主人,不好令她请来的客人出丑,忙出席扶起陶姑娘,挤出几分笑,道:“陶家妹妹整日口无遮拦乱开玩笑,我们女儿家难道不能能文能武么?斯颜姐姐令姑祖便是圣祖皇帝亲封女将军呢,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座中另一名少女便站起身,眉宇间颇有英气,她也笑着道:“小女不过略会一二拳脚,辱没了姑祖名望。倒是陶妹妹家中文风鼎盛,那今日这诗会若不拔掉头筹,可会令翰林大人蒙羞啊。”
座中之人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那本来挑起事端的方姑娘正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甚是端庄。
心结()
舒阳公主听着她们互相讥嘲,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她对着素君道:“我听说月前陇中张氏的二夫人设宴,请了一位粗不知礼的村妇赴宴,那妇人席间言语无忌,引人侧目。有人问张夫人为何要请此等人来,难道不怕旁人耻笑?张夫人便道,此妇婢子所生,只因家中爆发,夫列朝堂,与张侍中共事而处,她不得不往来罢了,不曾想此妇竟飘飘然,妄想与张氏结亲,她今日特意请她来,便是为了令她认清门第之别,羞而自去。素君,我平日见你识礼知礼,当得大家教养,今日竟也请了个婢子之女,难道也是与张夫人一般令她学一学自知之明么?”
那位陶姑娘生母正是个目不识丁却貌美如花的婢女,满口村言村语,惹人耻笑。京都大族向来以诗礼传家为傲,就算妾侍亦皆有教养,陶姑娘生母之事,其父当年颇遭人取笑了一番,说他色不迷人人自谜。故而这算得陶姑娘第一个容不得旁人说起的短处,公主这般嘲笑她,那陶姑娘垂头归坐,再不肯说一言。
素君满是尴尬,公主分明是为了羞辱陶姑娘,她自己也恼陶姑娘方才暗中取笑温西,但她却不得不分辨,只道:“今日众姐妹都是知礼之人。”
公主又冷笑一声,却没有再理会了。
其余人自然不会因陶姑娘而冲撞公主,面上更不会明着嘲笑,故而皆装作无事而换了话题,这一节便算过去了。
随后众人寒暄闲话,吃喝玩耍,联句对词等等,温西皆不感兴趣,她站得有些乏味,往边上的廊柱一靠。
众女又各出诗句题目来,有指雪为诗的,有画梅入图的,每有精妙之处,皆获喝彩一片。
只听舒阳公主在座上高声道:“若是说什么才女,咱们这里所有的人加起来只怕都比不上一个人。”
却听素君下首的那海棠袄的姑娘道:“哦?不知道公主说的是哪位姐妹,我等也好讨教讨教呀。”
舒阳公主抿嘴一笑,指了指方姑娘,又指指王宜君,同她道:“小仙,你觉得呢?”
那被指到的两人表情各异,方姑娘忙出言道:“民女不过微末之流,在书楼中亦是平庸罢了,比不得王姑娘,才华令满院高士赞叹。”
她这话着实捧杀地令人难以下台,王宜君站起身,道:“小女不敢轻狂。”
这小仙便笑道:“王姑娘,前日里你的积云书楼大辩文集我也买了一本,家父见字赞叹不已,你就莫要谦虚了。”
王宜君淡淡道:“不过勤练罢了,当不得奉御大人如此赞誉。”
温西咬着手指看席中言语机锋,舒阳公主今日不挑点事是不罢休了,素君请的客人她都想给人埋点心结下去,本来一场交友应酬的诗会,被公主弄得主人客人都下不来台,只怕素君将来会被人记恨。
温西皱眉,王宜君既然是被特意请来,本来算得一位贵客,素君方才分明是要请王宜君入左首席位的,却被公主说她为白衣草民之女,指着坐到那末席之中,根本是把人家当做了篾片之流,就算陈王与舒阳公主有所嫌隙,她也不必这般对待王宜君啊,难道她还想借这种由头令陈王对杜家不满不成。
只是她如今都被公主钳制,没有半点办法,温西暗暗叹气,又见王宜君不卑不亢,对答从容,有些松了口气。
眼见公主将今日宴席特意请来的客人都明里暗里的羞辱了一遍,素君越来越不安,当公主又指着英气勃勃的斯颜姑娘,说:“听闻令祖斥杜右相为缩头乌龟,无能鼠辈,噗呲,真是直言快语,能说人所不敢言啊!”
素君立刻站起来,道:“回禀公主,父祖朝堂之争,只是一时为国为社稷为陛下尽忠而略有意见不合罢了,今日宴席不过消遣玩笑,我等为儿孙,怎敢妄言长辈。”
斯颜也站了起来,道:“家祖一向口中无忌,倒也只对亲近之人才会如此,虽与杜右相政见偶有不同,然私下却颇为欣赏杜右相为人谦和,腹中肚量,时常引为忘年知己。”
“啊…忘年知己,原来斯国公领兵一方,掌西南数州,便与杜右相已成知己了。”舒阳公主面容带笑,缓缓说道。
她这般说话,令素君与斯颜脸色齐齐一变,此言话中有话,竟是指责斯家与杜家有所勾结,京中各世家虽各有势力,却也相互制衡,斯家是西南大姓,杜家亦是荆南巨族,皆深为朝廷忌惮,两家若是关系可达“知己”,只怕夜不能寐的便是皇帝了。斯颜方才情急,矫饰过甚,一下让舒阳捉住了口风,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再圆回来,厅中暖意融融,竟令她满额出汗。
满厅的豪门贵女皆知公主此言令人惶恐,她们就算不是当事二人,也不免有所胆寒,连之前看人笑话看得津津有味的方姑娘,都垂下头去,气氛顿时比厅外那数九寒冬都冷上了数分。
“难道陛下的朝廷官员作知己不好么?若是满朝的大臣互相攻讦,那该乱成什么模样?”开口的是海雅,她说得很是天真,却令无数人都松了一口气,道理似乎是这个道理,却又不是这个道理,但是这个道理即便所有人心知肚明,却也不会有人捅破,所以海雅的这番话有意无意地解了这个围了,连素君和斯颜都放松了几乎僵直的肩膀。
舒阳撇了海雅一眼,海雅一脸的无辜。
温西有些想笑,皇帝能以结党营私定大臣之罪,却不能直说我就是想让你们斗,斗得两败俱伤我才高兴,海雅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一场变故,还是令众人有些意兴阑珊,素君请众人出门赏花,又请那位沁心园主人楚姑娘来抄录方才各人诗句,要贴出来供人品评。
花厅很快就重新收拾了一番,仆役们将桌椅都重新摆设,又把楚姑娘抄好的诗句贴在壁上。
舒阳公主扫了那些诗句一眼,没有什么兴趣地起身,众人忙要跟从,她摆摆手,道:“孤乏了,你们自便。”
易女对温西低声道:“温姑娘,请随公主驾行。”
温西有些叹息,公主刚才吃了大餐,想是要把她当点心料理了。
提防()
素君留心温西,见她要跟着公主出门,满是担忧,瞅空疾步过来,同温西低声道:“若有危险可大声呼喊,就算公主也不能当众乱来。”
温西拍拍她的手,公主要是安心对付她,莫玄之也不会给她呼喊的机会,她没有和素君说这些,只是也飞快地道:“二公子受伤了,你快去看看。”
素君的脸色一白,没有人给她报信,那是二哥不让她知道?不知道伤得重不重,她两头担忧,既担心杜少珏,也担心温西,还要做好这宴客的主人,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忙叫来人吩咐了几句,又想了想,叫莲蕊去告诉小圆,让他赶紧去找六叔,就说温西被舒阳公主为难了。
等她各处吩咐了下去,温西也被公主带到了一处暖阁中,公主令左右侍女随从皆退下,就留下了温西一人,温西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不由有些防备,
公主却没有先说话,只是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随后才道:“温西,你知道为何我要将你找来么?”
如果知道的话她早就不来了,她不曾想到今日倒霉的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公主为何要为难素君,杜家不是同她母亲林贵妃来往非常的密切的么?
温西只得摇头:“请公主明示。”
公主手中把玩着一把三寸长的小刀,其上镶珠嵌宝,倒不像是一柄杀器,只是件玩意了。温西不会只当那柄小刀真的是玩意,公主拿了一只柑橘,用那小刀戳着玩,一下一下,那柑橘就被戳了满是窟窿。温西留神,那小刀若是向她飞来,她要怎么避开才好。舒阳公主的身手一般,温西面对她还是有获胜的自信的,只是门外定然守着那莫玄之。
温西一边留意公主手中的小刀,一边瞄瞄这暖阁可以逃走的方向。
公主踱步来回,帔帛逶迤在地,环佩琳琳作响,她忽然停了下来,看向温西,开口道:“你在陈王府上了住了半年有余,与那冷疏竹相处的如何?”
冷疏竹?这和七月哥哥有关系么?温西忽然想起之前公主提到冷疏竹时那不自然的态度,似有些厌恶,还有些不能释怀的心结,难道她又起意要杀冷疏竹了?
温西谨慎地答道:“还行。”何止还行,简直情投意合,山盟海誓了呢。
公主有些冷笑,她盱起眼睛,有一瞬间那表情与陈王也差不了许多,她缓缓在临窗的软塌上坐下,将那柄小刀搁在一旁的矮几上拨弄地发出声响,“是么……”
当然不是了,温西腹诽,但让她怎么回答,温西便沉默。
“只怕远不如此吧……温西,你不用与我打马虎眼,我知道许多事,我并不会为难你,我若真要杀你,与碾死一只蚂蚁也没有什么两样,但你不值得我这般做,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同我说个明白才好。”公主看着温西,似笑非笑。
这个嘛……温西忽然想了个大胆的主意,若是她把公主给挟持了,那倒是能跑出这沁心园,不过能不能跑出京都,就说不定了,而且势必会连累素君,想想还是算了。
她决定还是先装会孙子,依旧貌似恭敬地道:“公主想问什么?只是温西知道的东西可就不多了。”
公主眼神一瞬间凌厉,她道:“数月前,你与冷疏竹出京,去往梅州,途中杀绣衣使八人,你们所为何事!”
欸!那是陈王乔装为了去找三山贤老的,但是这话可不能告诉舒阳公主,要不然陈王早就先捏死她了。但公主也没有愚蠢到她随便编点瞎话就能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