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道:“可若援兵未至而城已破,满城百姓、合宫上下,岂非都要丧生在叛军刀下?”
萧十三沉吟片刻后,向皇后弯腰行礼道:“若真无法死守,城将破之时,再从叛军兵力薄弱之地突围便是。但城外若无援兵,又无城郭可据守,贸然突围,已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了。所以适才属下说,应先动员所有兵力民夫、死守京都拒敌,以待外援。”
皇后若有所思,良久后重重叹息一声。
“侍卫长,我有一事不明。叛军之前打的旗号是为大齐、清君侧,如今殿下并不在京都,他们如此攻城、所为何来?难道已经打算丢开忠于大齐的旗帜了?”
“回良媛的话,叛军声东击西,引了殿下领军去往豫州战线,此时若被他们攻破京都,则殿下将失去大齐朝廷名正言顺的天时、地利、人和,虽有部分兵力在手,对天下尚有一争之力,可却失了根基。则叛军无论是否继续拥立废太子,都有了更多胜算。”
萧十三恨声道,“至于旗号,叛军此次便是以解救卫王为借口、围攻京都的。”
“解救卫王?”我不由冷笑起来,“还真是好巧的计谋。他们若有心于卫王,当日叛出京都,就不会挑在卫王大婚当日。已经背离、遗弃了的卫王,如今找起理由来,倒是拿来便用、如此得心应手!”
“确实无耻!听闻叛军中有一位年轻军师,攻于谋算。叛军举旗以来连番作为,俱是由此人筹划调度。”
皇后抬手揉了揉额角,“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萧十三正要应下,我起身向皇后施礼道:“母后,请母后向父皇进言,解了卫王的禁令。”
皇后奇道:“为何?叛军既然要救卫王,说明卫王与他们早有勾结。必要时正可以卫王为质,叫叛军不得妄动。怎么能在这时解了他的禁令?”
我沉静回道:“叛军此次攻城,是以解救卫王为号。若卫王解了禁令,更甚者,卫王能主动守城抗敌。叛军借口便不攻自破。更何况,您方才也说过,京都内如今并无合适将领。而卫王与殿下一起自小得父皇悉心栽培、又都师从名师,文韬武略早有才名。若解了禁令,则京都城内得一员守城良将,叛军顿失军心民意,岂非一举两得?”
萧十三闻言附和道:“良媛所言不失为一良策。皇后娘娘勿忧,解去禁令后,若卫王殿下不能让人完全放心,大可派人‘随侍’在侧……”
皇后轻声道:“本宫试着跟陛下提提看吧。”
萧十三欲言又止。
我微微笑道:“侍卫长出身黑甲军,是经历过疆场热血的将领。如今也正是你领着殿下留下的黑甲军们、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危急之际,徽音殿的殿门,并不如京都四门来得重要。”
萧十三立即道:“属下谢良媛体谅。只是殿下临行前,曾嘱托过,定要不离良媛身侧,护良媛周全——”
我颔首道:“你也说了,如今城内兵力明显不足。犹缺将才。你留下十名兵士在徽音殿已是足够。真要到了紧急关头,再来寻我就是。管保教你不负殿下嘱托就是!”
末一句微微带了些调侃意味,皇后愁眉略有纾解,亦言道:“就这样吧。你这几日跟在我身边,宫内守备军在永宁宫数量众多,当保无虞。”
我微笑应下。
萧十三见状,便施礼道:“既如此,属下便去安排。”言毕转身大步流星的出了殿门。
皇后唤来叶尚仪,将适才解了卫王禁令的事吩咐几句。叶尚仪应下后疾步去了威帝所在的明德宫。
殿内一时之间安静的可怕。皇后与我相视苦笑,以平淡的语气言道:“坐下慢慢等吧。我们能做的毕竟有限,还是等陛下与朝中栋梁们拿主意、定对策。至于抗敌杀贼,更是男人们的事。我们此时能做的,不过是备好鸩酒罢了。当真城破而无余地时,便自戕以身殉国。”
我倏地一惊,随即抑制住自己慌乱的心,恭谨应道:“是。”安静陪坐在侧,看向殿外。
天色一分一分的亮了起来。有宫人进殿来按熄烛火,带起一缕缕腾起的青烟。叫人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阮良娣跟徐奉仪也来了永宁宫。大家都面带忧色,却只能静坐于深宫内等待。
不知是心有所虑造成的错觉还是真有声音传来,隐隐约约的沉闷的撞击声一直未停下。翠浓进殿来禀道:“婢子问过来永宁宫换班的守卫,这是叛军以原木持续攻门的声音。”
这就意味着,护城河这道屏障,叛军已经越过了!眼下已经进入城墙上下和城门内外的生死保卫战了。
皇后自从说出备好鸩酒之语,便十分平静安然,此时便倚靠在凤座上闭目养神。
阮良娣听了翠浓的话后,一直扯着手中的帕子,一言不发,只脸色雪白。纨素一颗一颗摩挲着手腕上的玛瑙珠串,垂首不语。
我以手支颐,心绪不宁:若是早些将连弩之法给晟曜,或许眼下便能解了京都之围。晟曜临行时,我请萧十三送去的匣子里,正是根据连弩之法的原理,叫赤芙寻了匠人养在杨府,精工打造的两把防身小弩中的一支。
我迟迟未将图纸交给晟曜,一方面是觉得未得父亲首肯,过云楼之事当秘而不宣。那么我便无法给晟曜一个持有这种图纸的合理解释。另一方面,便是不愿射向昌若的兵刃利器中,有我提供的弩箭。
但在延平门楼上,对晟曜安危的担心压倒了一切。
虽然之后几天里,还是曾为了愧对昌若而心中难安。
可自己并不后悔。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争论()
然而到了京都被强攻的这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关于战争的残酷性依然是预料不足。
若是早些将图纸提供给晟曜,大量打造连弩。那么这会儿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到了此刻,即便将图纸交与皇后,却已是来不及了。
巳时正的时候,武尚华来了。
她已经改了男子装束,黑发以紫金冠束在头顶。甫一进殿便径直对皇后道:“母后,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皇后平静问道:“走去何处?为何要走?”
武尚华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满脸惊讶,大声道:“自然是趁叛军尚未攻进城来,赶紧出城躲避啊?难道要在这里等着城破送死么?”
皇后盯着她看了良久。半晌方缓缓吩咐去而复返的叶尚仪:“去传早膳来。本宫看大家都乏了,也早过了用膳的时辰了。”
武尚华几步走到皇后近前,俯身时身上轻甲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劝道:“臣媳本来觉得应该与满城百姓共存亡。可是哥哥说得对,父皇、母后跟臣媳的命何其尊贵!留下几员虎将在京都抗敌就是。为了长远计,为了万无一失,您与父皇还是先随臣媳兄妹二人暂避出城吧!”
她见皇后不为所动,又道:“臣媳哥已带来将军府全部家将,必定能保父皇、母后安全。臣媳哥哥说了,从西景门走,可以甩开叛军。再一路急行军,便能很快到岐州避难、等待殿下带兵回援。”
我垂下眼眸,瞬间懂了皇后的感受:将门虎女,不过尔尔。
眼见武尚华瞪大眼睛,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看着皇后,我不由淡淡的问了一句:“叛军若追踪而至岐州城怎么办呢?太子妃觉着岐州城比京都城墙更稳固、更容易防守?还是说岐州城内物资储备能多过京都城内?”
她愣住了。
然而须臾之间横眉冷斥:“本宫哥哥说父皇已经派人突出重围向殿下和永安节度使求援,也已经向周边州县府兵调兵了。在岐州城等着便是,援军很快就到。”
我淡然道:“那就更应该先固守京都,与满城军民共抗叛军了。此时去岐州,援军连战报都尚未知晓,如何救援?若能多固守京都一日,便是为早日得到支援多争取了一天!几日后,若京都果真守不住了,那时再去岐州才是合适时机!”
武尚华拧眉便要发火,然而却很怪异的忍住了,一声不吭的坐了下来。皇后瞥她一眼,也懒得理会。阮良娣与纨素自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殿内便忽然安静了下来。
好在宫人们此时鱼贯而入,奉上了早膳。
众人哪里有心思吃东西,不过胡乱用了些便罢了。
外间有内侍禀道:“曲妃娘娘和永嘉公主来了。”
皇后坐起身,“快些请进来。”
片刻后曲妃与永嘉一起进殿来,待叙礼过皇后赐了座,永嘉迫不及待的说道:“儿臣凌晨接到父皇让宫内守备军传的急信,已经叫驸马带着公主府的府兵去城门参战了。方才叫家仆去给城门将士们送饭加餐,回来的老仆说眼下京都城内众志成城,已经打退了叛军好几波攻势了!”
皇后微笑道:“那就好!永嘉不愧是皇长女,这才是临危不乱的皇家风范。”
永嘉亦笑道:“永嘉谢母后赞赏。不过,这会儿京都城内最有皇家风范的可不是儿臣,该是七弟才是!”
武尚华嗤笑道:“他一个险些就被废为庶人的王爷,其实就是被父皇囚禁的阶下囚,背弃大齐正统、又被废太子遗弃,有什么风范可言?竟还能代表皇家!”
永嘉淡然的瞥她一眼,轻笑,“太子妃刚嫁入皇家几个月而已,便能代表皇家断言谁可以代表皇家了?”
武尚华顿时脸上红白交加,站起身怒视永嘉,“你——”
皇后适时开口道:“华儿!不得无礼。你方才吃的不多,且再去多用些膳食。”她转向永嘉,问道:“卫王如何了?”
永嘉立起身施了一礼复又坐下,笑道:“儿臣禀母后,从城门处回来的老仆说,七弟被父皇解了禁令后,带着一众兵士先去了京都四门朝叛军喊话,直斥其非。后来便一直在门楼上率军民死守,英勇非常,身先士卒。好几波攻势都是被七弟领人击退的!”
皇后看向我,喟叹道:“你是对的。先前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卫王此次当真不错!”
我平静道:“身为皇子,自然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父皇和母后大度,不计前嫌,给了他这份信任,他自然一心图报。”
永嘉叹息道:“也不是所有皇弟都有这份心胸。废太子一样是父皇的儿子,且素来得父皇偏爱。可一旦自己利益被触动,顷刻间便是刀兵相见,哪还有半分人伦、道义、德行在!更是引狼入室、硝烟四起,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武尚华冷笑道:“这种人,就该杀。”
永嘉转过头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问道:“不知虎贲将军府的亲兵可去了城楼抗敌?武九公子素有抱负,也应该已经在四门中固守一方了吧?”
武尚华眼珠一转,肃然道:“虎贲将军府的亲兵,可是好钢要用在钢刃上。自然是要近身保护父皇和母后的。便是哥哥,还有什么比保护好我——大齐的太子妃更重要的事情吗?即便城破,也不过丢些百姓的性命,哪里比的了我们这些皇室中人的命尊贵。”
永嘉闻言,难掩讶色。不由自主看向皇后,皇后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郁色与不满。
曲妃却没忍住,“太子妃错了。须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我大齐早已确立的国策啊。正因如此,才能得了民心安了天下。太子妃虽年轻,这道理却不可不知!更不可妄言,以免贻笑大方。更是丢了皇室脸面。”
武尚华腾的站起身来,手搭在腰间佩刀上。皇后正要开口,武尚华深吸一口气,又像刚才一样一声不吭的坐了下来。只是这次脸上的阴沉隐忍之色更为明显。
第二百四十章 北奔()
她这模样叫我无端端想起之前几次遇见时,她的嫉恨不满和强行按捺。
永嘉此时叹道:“眼下正是需要我们共抗外敌的时候,还是不要争论的好。不过,虽然城内军民一心、奋勇抗敌。可京都兵力确实太过薄弱,也不知是否能等到援军到来的那一日!”
皇后颔首道:“眼下,只有等。”
等援军到来,或者等来城破之日。
永嘉勉强笑道:“是啊,如今便要看,究竟能守几日。是叛军攻城快,还是援军得知消息后赶来的快!”
殿内人,俱都沉默了。
在沉默和难捱的等待中,艰苦卓绝的都城防守战已经持续了五日。皇后殿中的众人已经不忍听外间传来的消息,尤其是那些血淋淋让人头皮发麻不止的细节——那些将京都军民的坚忍英勇彰显无遗的细节。
永宁殿内越发沉默——即便来皇后身边守望的后宫诸人越来越多。
第六日申时末的时候,威帝身边近侍的到来,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头发花白的老内侍跌跌撞撞的奔进殿来,扑跪在皇后座前:“娘娘,娘娘快带大家出城!”
皇后倏地站起身,喝道:“惊慌失措,成何体统!再大的事情,你也给我慢慢说来!”
那内侍肩膀颤抖不已,匍匐在地,垂首禀道:“娘娘赎罪。陛下要老奴传信给娘娘,请娘娘带着皇族子嗣、后宫诸人与幼弱百姓速速先行退避。”
“避往何处?”
“卫士们会护着娘娘从叛军攻势最弱的东华门冲出去,昼夜奔袭至岐州,等待援军。”
“陛下他们呢?”
老内侍泣道:“陛下说,他会带人血战到底,与京都共存亡!”
皇后听了最后一句,顿时支持不住的颓然坐在了凤座之上。
老内侍急忙安慰道:“娘娘勿忧,墨棣大人已时刻守护在陛下身侧。”皇后闻言脸色好了少许。
武尚华此时站出来,疾言厉色道:“母后,早就应该听了我的,若五日前就走,哪里会如此紧迫仓皇!”
阮良娣嘀咕道:“跑得比谁都快!也不想想,若是那会儿就走,不是正撞进叛军刚合拢的包围圈了?给殿下和周边州县的战报都尚未送至,便不会有援军。那会儿出城,不是羊入虎口么?”
武尚华冷笑道:“那现如今呢,还不是一样?我兄长说了,从西景门走,直奔西面的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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