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毕,蔻儿、如意等人也都来恭贺新禧,我便叫翠浓给徽音殿诸人都重重的封了赏银。反正晟曜给的庄子、铺子收益都十分好,便是之前大半让兄长用来上下打点了,余下的也十分丰盛。便是不动东宫的份例,也是可以让大家过个丰润的新年的。
待发完赏银,徽音殿里倒真是一片人人都喜气洋洋的新年气氛。
用完膳房按制配送的十八样早膳,端着热茶,看几个小宫女笑嘻嘻的给园子里的花草树木绑上红缎带,不由弯了弯嘴角。看来努力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不奢望太多,也还是能平和过日子的。
“良媛,去琅华殿礼拜太子妃的时辰到了。”
仿佛琴弦上一记重音,流畅琴音噶然而止一般。
我看着进殿来提醒我的如意,自嘲的笑了,须臾平静言道:“好。”
琅华殿占地颇广,只比裕德殿少一进宫室。我带着翠浓和如意,在第二重殿门处遇见了应淳春。
“良媛新禧。”应淳春款款拜下,眼睛从下而上的打量着我,笑得意有所指:“良媛,如今已是新年,亦是新春了。”
我立即反应过来,亦笑道:“是,春日里的花,当开得更美些。”
她见我依旧记得我册封良媛当日在徽音殿外的允诺,笑得愈发娇艳,“春儿谢过良媛。”
我在心中对自己说:东宫反正已经是姹紫嫣红,再多一个应淳春来承宠又何妨。
忍着心中苦涩,携了应淳春的手,一同进了琅华殿主殿。
“铿——”,整齐分列两旁的武婢们同时举起了手中横刀,交错挡住了我与应淳春的去路。
应淳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说着人便躲到了我身后。
我立在殿门处,从凛冽刀锋的缝隙中望去,武尚华一身黑红相间蟠龙鸾凤大衫,高髻上着七翟冠,正高高端坐在正殿主座之上。红唇绽开,正噙着得意的笑看向这边。
立在她身侧的金嬷嬷高声斥道:“什么人在此大惊小怪、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真是丢人。”
我按住应淳春的手,沉声道:“淳春勿惊,太子妃的婢女只是在恭迎我们罢了。”转身朝武尚华扬声道:“徽音殿曲氏、拾萃阁应氏,前来恭贺太子妃新禧!”
武尚华冷笑一声,侧过脸去,径直抬手挥了下。殿门处的两列武婢立时收了横刀。其中一名武婢讽刺道:“小心些,莫要被我们手中的横刀吓破了胆儿!”说完与邻近的几名武婢对望数眼,一起大声笑了起来!
武尚华也好,金嬷嬷也罢,都并未出声制止这样无礼的举动。反倒乐于见到我与应淳春吃瘪的样子。
我冷眼瞧着那群笑得前俯后仰的武婢,不疾不徐的道:“劈、刺、挑、压,不知这位能使出横刀的几种用法?若只会拿刀装样子、搭个花架子吓唬宫妃这一种用法,实在有损横刀的赫赫威名,根本就不配用横刀!”
那名武婢顿时止了笑声,瞪大双眼看着我,却不知如何反驳。
我微微一笑,朝殿内走去。应淳春小心的环顾着两侧武婢,小步疾趋、紧紧跟在我身后。
殿内已经来了许多东宫姬妾,见我依旧带着面纱,又见我身后紧跟着一位绝色佳人,便都小声议论起来。
“难道曲良媛的脸已经好不了了?”
“多半是的,不然怎么会带着那个自己都能化成一滩水的应淳春,也不知这狐媚子若见了男人,还要化成什么?”
“这么说,曲良媛自己毁了容貌,多半是要提携应淳春以自保了?”
“太子妃还真是狠!曲良媛那样的美人儿也能举得起刀、下得去手。那可是太子爷的心尖儿,不怕太子怪罪么?”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是那样的美人儿,又是心尖儿,才要下得去手啊!这才是太子妃的铁血手腕呢。”
“呸,就你会拍马屁!还铁血手腕,依我看,就是个拈酸吃醋的不得宠正室耍威风罢了。”
“住口!”武尚华勃然大怒,冲下主座,从座下武婢腰间抽出横刀,指向方才议论声最大的两名姬妾,凤目圆睁,“你们说什么!”
那两名姬妾迎着刀锋,直挺挺的滑跪在地上,仰着头尽力避开刀尖,口中不停讨饶道:“不不,不曾说什么。太子妃息怒!”
“太子妃饶命!”
见那两名姬妾已经战战兢兢滚下泪来,我不由叹息一声。走过去握住武尚华的手腕,在她耳侧清晰的言道:“太子妃一会儿还要带着我们去太后、母后宫中朝贺呢。若大年初一东宫就有了变故,届时再惊动两宫,甚为不妥!”
第二百三十二章 青瓷映碧桃()
武尚华一愣,扭头冲我喝道:“你会这样好心?本宫才不用你来提醒!”
然而手中横刀到底垂落下来。
我看一眼被拔了刀的那名武婢,示意她接过刀、还刀入鞘。
经此一闹,东宫诸姬再不敢交头接耳的谈论什么,俱都大气不敢出的垂首不语。我亦立至一旁。
纨素悄悄儿过来,低声道:“阮姐姐还没有来。时辰眼瞅着不早了。”
我垂落眼帘,亦低声道:“那她今日不会来了。”
她那样快意恩仇的性子,前些日子被武尚华构陷的事还没讨回来,又哪里肯在今日将自己送来琅华殿受人磋磨。
只有自己这样的,一面腻味着,一面又深受礼仪尊卑之囿。到底敬着武尚华是晟曜的妻,依着宫规礼制,还是带伤来了琅华殿。还真是自小被逼着读书读迂腐了的!有时候想一想,真真羡慕阮硕人的性子。
“拜——”金嬷嬷拉长的声调在琅华殿响起。东宫诸姬俱都朝太子妃武尚华行跪拜礼。
端坐高位的武尚华看着匍匐在地的我们,面露得色,七翟凤冠的滴珠在她额间落下一重又一重的阴影。远远瞧去,她拢在阴影之下的面容在忽然之间变得阴沉无比。
我心中倏地一惊,正要再看得分明些,武尚华绽唇一笑,已经坐的无比端正:“诸位妹妹,本宫不喜赘言,简单些说,只要你们敬着本宫、顺着本宫,那么本宫也自然会疼爱妹妹们。如若不然么,哼——”她侧脸看一眼金嬷嬷,“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了,先就这么着吧。”
金嬷嬷便扬声道:“起——”随着这一声,诸姬方才各自起身,跟在武尚华身后去了太后的慈安宫。
年前太后便犯了头风的老毛病,因此虽十分高兴见着东宫一众小辈花团锦簇的来朝贺,却也不过笑谈几句、受了礼便回了内殿。只留了淑妃跟九公主、十一皇子在跟前说笑解闷。
曲妃跟永嘉公主在慈宁宫便朝我微笑致意了,待从慈宁宫出来,便携了我手慢慢在宫道上走着。永嘉公主目光在我面纱上掠过,关切道:“你这伤,我在宫外也听说了。如今还没好么?”
我抬手轻抚了下脸颊,微笑摇头。
曲妃柔声道:“刀兵利刃之伤,哪会好得快,又不是绣花被针扎了手!不是我说,太子妃也太毒了些。”
永嘉抬起眼皮,低声道:“母妃慎言。”末了又环顾四周,见只我们三人的贴身侍女在侧,方笑道:“那不是毒,只是明面上的莽撞和嚣张。良媛要当心的,是她九哥。那位,才算是毒。”
我一愣,旋即道:“我只在宫中安静度日罢了,能碍着谁呢。横竖对着武尚华,我是以礼相待的。那位武九公子再难缠,总不能老把手伸到宫里来。”
永嘉轻叹一声,靠近我附耳低语:“顾大人不日返京,听父皇的意思,总要复了他相位。到那时,你与武尚华,身份上可就是不分伯仲了。若叫武九知晓你是顾氏嫡女,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我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皇姐放心,小莞是良媛曲氏。说起来还要感激皇姐赐予姓氏的恩情。”
永嘉蹙了眉头,犹豫着道:“你终归是要复了顾氏嫡女身份的。总不能叫你一直是个飘零在外的身份,顾大人也不会答应。只是,从长计议更妥当些。你容皇姐也好好想一想。”
“是,多谢皇姐为我筹谋。”
永嘉用力握了下我的手,没有说话。
一行人去往永宁宫依礼向皇后朝拜,在殿内见着了早已来此等候的阮良娣。武尚华面色顿时不好看起来,怒道:“有人出身低,难怪就是这么不知礼数。”
阮良娣满不在乎的应道:“有人自诩出身高,可照样只知道舞剑弄刀!更何况,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武人都能称得上世家高门了?”
二人对视,眼中几乎要滴血般。
还好叶尚仪及时出来,笑道:“皇后娘娘来了。”
武尚华这才冷笑一声作罢了。待皇后升了凤座,武尚华便带着众人在殿内下拜叩首,依礼朝贺。
因着皇后还要接见外命妇朝贺,简单说笑几句便叫众人都退下了。倒是单独留下我,笑道:“小莞,你送来的朝贺礼,那件石溪枫叶美人图刺绣摆件,枫叶红的像要透出来一般,上面的四字诗题字也雅致。本宫十分喜爱。已经叫人摆放在寝殿了。”
“母后喜欢就好。”我恭谨答道。
“脸上的伤可好些了?太子妃鲁莽,叫你受委屈了。往后还望你继续多担待些。她毕竟是东宫正妃。”
这话一点儿也不意外。
我笑的绵软:“是,小莞明白。”言罢依礼告退了。
回到徽音殿,我安静的在书案前坐下,提笔舔墨,在纸上写了那绣屏摆件上的题字出来:伏仰自得,后心太玄,拜霞含霜。琰在石上,明明如月,顾盼生妆。
却忽然嗅到一阵清香。
抬头瞧去,桌案上原先放着菖蒲陶盆的位置上,不知何时摆放了一尊八棱秘色瓷瓶,斜斜的插着一支桃花。花只半开,粉色单薄的花瓣映着似玉如冰的青瓷,雅致清净,又颇有野趣儿。
我放下毛笔,细细赏玩一会儿。
忽然发觉不对劲,立时唤了翠浓进来,问道:“哪里弄来的桃花?宫里桃花树这会儿可还是光秃秃的呢。”
翠浓被我问糊涂了,上前来看了看那枝桃花和青瓷瓶,小声道:“良媛,婢子方才与如意一道,随您去了琅华殿和两宫。回来后一直在外面守着,并不知何人摆放的。要不然婢子去问一问其他人?”
我想一想,道:“蔻儿一直在内殿做针线,问问她。其他人就算了。”这花既然不是宫里的物件儿,此时贸然去问,若是闹出大的动静来,谁知道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子。
翠浓答应着去了,一时回来禀道:“蔻儿也说不知。”
我端详着那花那瓶,心底有个模糊的答案和一个墨色的剪影。淡淡的吩咐道:“不必再问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失约()
哥哥临去五皇子军营前,曾向墨棣托付过我。墨棣既掌着暗卫,自然有自己的法子探知我的动静举动。今日新历初一,他大抵是要借这一支早开的桃枝,宽慰开解我除夕晚间长夜独坐的失落心情。也不知是从何处觅得这支早开的碧桃花。
还真是有心了,不愧为哥哥的至交好友。
伸手抚上泛着冷冽光泽的青瓷瓶,抿唇浅浅笑了下。
晟曜一连数日忙于接待宗室勋贵朝贺、接见各地封疆大吏进京朝会,与威帝、朝臣共商战事,只在初七这日午膳时匆匆来了一趟徽音殿。
几日未见,倒也没说什么话。只一来便拉着我手,迎着日光将我脸上伤口细细的瞧了一回。末了放下面纱,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将我揽住低头笑道:“这次要好好赏赐清河崔氏的崔冲。”
我见侍女们都掩口而笑退了出去,不由推他一推,嗔道:“殿下作甚么呢!”
晟曜笑道:“什么作甚么,你又脸皮儿薄了。眼见如花美眷复原如初,自然要重赏献药的人了。”
他的话正好触动我心肠,千回百转间,顿时面色一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殿下,若这白獭髓也无效,我脸上的伤总也好不了了,该当如何呢?”
他觑一眼我的神色,眉尾微挑,“怎么会!这不是快好了。”
我不依不饶:“我是说若是不好了呢?”
他抿了口茶水,抬起乌黑明亮的眸子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赌气道:“臣妾以色侍人,若是脸伤难愈,殿下从此便不来徽音殿了吧。”
“唷,怎么还使上小性儿了?”他放下茶盏,伸手将我圈入怀里,俯身挨在我腮边,调侃道:“以色侍人?拾萃阁里不是还有个应氏,哪里就轮到你来谈这个了?”
我一听这话,扭头便道:“哦——,殿下是觉得臣妾不够美,如今又受了伤、容颜有碍观瞻,所以连以色侍人这档子事都要退后了?”
晟曜笑出声来,伸手在我腮上捏了捏,“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整天拿话挤兑我。你放心,若是这伤痕不褪,我就日日亲它一百次,管教它全消了去。若是不消,你也一样是我身边第一人,可好?”
我窝进他怀里,伸出素白的指头在他下巴上游移,笑道:“殿下既说了,可不许赖。”他下巴上有着隐隐的乌青胡茬,摸上去略有些扎手。这几日看来确实忙碌的很。
晟曜将我手指握住,低头在我眼睫上轻吻一下,笑道:“这一双眼睛就胜却无数红妆了。”
我手指在他掌心无意识的划着,“殿下最喜欢的,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绝色。不然萧王府里为何会有再顾亭?若有一日,臣妾红颜老去,殿下再不眷顾,那时臣妾可怎么办呢?”
他笑得满面春风:“我比你尚且大上几岁。等你红颜老去时,孤王这芝兰玉树般的人,自然也只有与你一起,做一对白发翁媪了。”
我含笑嗔道:“好没羞,自个比做芝兰玉树呢。”
然而心头仿若清甜甘泉漫过,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他又低声道:“我知道这些日子对你少有陪伴。等忙完这段,过几日上元夜,紧接着是你生辰,我都陪着你可好?等十六日早晨你醒来,我就是那第一个看见十七岁的你的人。”
我想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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