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这都有一年的时间了,还是第一次有同龄人对自己伸出这善意的手。
“你好,我叫王陵。”“哪个陵”
王陵用手指在桌上写道:“陵墓的陵,就是皇帝的坟。”
“哎呀。”李牧白笑道:“好名字啊,王陵啊,我觉得吧,王陵这个名字远远没有亡灵霸气,我觉得我以后可以叫你王陵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一定是一个飘然而至的神秘家伙,哈哈,开个玩笑。”
王陵自然是不会生气,眼前这人看着的确是一身的书生气,带着厚厚的眼镜,上面的圈儿多的看得他头痛,这不诗人的名号还真不是白叫的,他立马就以王字开头念了一篇诗:“我记得西晋的大诗人陆机有首诗是:王陵年少不敢射这个后半句是”他似乎有些忘了,有些不好啥意思的挠挠脑袋,这时旁边有人接道:“空来林下看行迹!”
王陵与那李牧白都是一扭头,过道旁一个身着花格子布料,扎着马尾辫的女子正在往上递着一个箱子,尽管是看不到她全部的的容貌,却也可以清楚的看见她两边脸颊连同后面修长白皙的脖颈整个都红了,嫣红透白的煞是好看。这时他俩才注意到女孩的打扮,上身穿着一件素白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下身是黑色涤纶的直筒裤,脚上则是一双在那时还比较罕见的黑色低跟皮鞋。
王陵立刻起身帮那女子托了一把箱子,两人的双手猝不及防竟然是在空中触碰了一下又都如闪电一般的抽了回来,可怜那箱子在火车行李架上微微晃动了一下后忽然一个下坠,正在一脸色眯眯的欣赏着女子玲珑身段的诗人李牧白全然没有注意从天而降的这个不明物体,等到他鼻子一酸,眼睛一蒙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见是自己的箱子掉下来砸了人,那女子慌乱的连忙上去帮忙挪开,只见李牧白的鼻孔处已经是多出了两道血红。大概是都没料到会这么严重,那女子也慌了神道:“没事吧,我我给你擦擦。”说罢她便从兜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绸缎方巾,刚拿出来又有些犹豫,但看着李牧白那满脸的血她又还是递了过去一把按在了他的鼻梁上。
这样的开场似乎有些尴尬,不过李牧白倒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捂着鼻子嘴里竟然还嘀咕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真是美哉美哉啊”
这一席话,直接让王陵对眼前的这个诗人进行了第二次定义,这厮绝对是个斯文败类!
听了李牧白所言,那女子的脸便是更红了,她再三确认了李牧白没有什么大碍后这才小声说道:“对不起,这位同志,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说你是故意的啊,”李牧白捏着鼻子道:“你的座位是在这里嘛?”他指了指最中间的那个空档,这是三位一排的布局。大概是见到左右两边都是男生,女子的脸更加红了,王陵不适时宜的往中间挪了一下道:“没事,我跟你换个座儿,你坐在里面还可以顺道看看风景。”
女子满脸的感激,她才落座,李牧白又开始白话了,中间隔了个王陵他依旧是别着脑袋道:“那位女同志,既然相遇就是缘分,听你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
“嗯,”女子看着窗外道:“北京人。”
“北京?”王陵和李牧白听完都是一愣,李牧白马上说道:“居然是首都人民,想不到我李牧白居然会跟首都人民坐在同一趟列车上,简直是荣幸啊哎对了,你怎么会上这趟车,这车可拉的都是知青啊。”
“换车了,我已经在火车上坐了三天。”那女子说道:“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三天?这不禁让王陵侧目的多看了一眼这个女孩,一个人如果三天都在火车上,那势必是一副非常邋遢和憔悴的样子才对,可是看着这个女孩干干净净的,仿佛刚从家里精心梳妆打扮过,丝毫看不出旅途上的风尘仆仆。同样受过传统教育的王陵当即心里就有了一个预判:这个女孩应该有着良好的家教。
同样的,这个疑问也被诗人李牧白给问了出来,听完他的疑问后,女孩抿嘴一笑道:“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下了火车就去了公厕里头整理了一下,我的父亲从小教育我一句话:贫家净扫地,贫女净梳头,景色虽不艳丽,气度自是风雅。他教育我们无论是在哪里,是什么状况,都要保持干净,衣服可以是旧的,鞋子也可以是破的,但是一定要整洁。”那女孩想了想还是笑吟吟的伸出手道:“我叫李鑫,木子李,三个金的鑫,我爷爷说我命中缺金,很高兴认识你们。”
看着女子大方伸过来的手,李牧白抢先一步握住道:“李牧白,他们都叫我诗人。”
从诗人的眼神里,王陵已经读出了那份热火,他也就乐得做个君子,只是点头道:“王陵,皇帝的坟,小名四哥。”
第六章:一群活宝()
“这人可真会占便宜啊!”李鑫笑道:“哪里有人上来就称自己为哥的?”
王陵也笑着说道:“我这四哥是有缘由的,哥不代表着辈分,有些话咱现在不能乱说,搞不好得扣上一顶封建迷信的大帽子,怎么叫你们随意吧。”
“看着你也比我大,我就叫你四哥。”李鑫笑着说道。
李牧白则眼珠子一转道:“我这人就不爱吃亏,我还是管你叫亡灵,这个名字霸气!”
火车载着知青们开始奔向远方,这列车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的终点站在哪里,具体是到哪一个生产队里落户,这些在他们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由知青办的同志送达了。王陵只晓得这趟车是往南的,因为窗外的积雪已经开始越来越少,这说明温度越来越高,当终于铁轨的两边不再有白色的时候,他已经是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了。
可别以为那时候的火车上火有人叫卖盒饭,旅途上所有的食物都是自备的,临行前,王陵用自己家里的仅剩的那点粮食去跟隔壁大娘换了白面。南方人很少有吃面食的,除了过年,那一天晚上他给王楠包了一顿饺子,余下的那点面粉想留着等她生日的时候给她做一碗手擀面,可惜这面妹妹是吃不上了,他就索性都给做成了白面馒头,这一路上就指着这点馒头充饥了。
那时候的绿皮火车速度是极慢的,王陵只知道自己这张票上的目的地是一个南方的城市,那个地方叫作钦州的城市,这个地方他从未听说过,他想着应该是跟杭州差不多吧,反正都带着一个州字。夜里,饥肠辘辘,王陵拿出白面馒头,左右两边的那一男一女都睡着了,轻微的还有些鼾声。才吃了几口又灌了一些水,肚子里的饥饿感一扫而空,他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不想去队自己的未来做多少的规划,既来之则安之,可是怎么又听到了一阵阵的“咕噜”声和吞咽声呢。
王陵撇头一看,李牧白那脖子处的喉结正在上下运动着,再看右边,李鑫那腮帮子处也在轻轻的蠕动着,他这就立刻明白了。于是乎,他轻轻的碰了碰李鑫的胳膊,过了一小会儿,那个姑娘睡眼朦胧的转过头来看这王陵问道:“四哥有事儿嘛?”
“没事,就是醒了有些饿了,刚巧我自己做了点馒头,估摸着你们也饿了,不嫌弃的话凑合着一块儿吃点吧。”说罢他就把馒头递了过去,那女子的脸上一红道:“我我不要,我不饿,你吃吧。”
“没事,我这多着呢!”王陵故作轻松的拍了拍自己的背包道:“就是自己做的没啥味道,家里底子薄买不了白糖就搁了点糖精在里面,别嫌弃啊。”他也不顾那女子要不要就径直给塞了过去,接着又如法炮制的去叫那诗人李牧白,其实王陵明白这两人都是醒着的,在那个动荡的年月里出远门他并没有看见他们随身带着充饥的干粮,只不过是在那颗年轻的心下面谁都还有着一丝最后的尊严。
几个馒头很快就进了肚子,王陵自然不会说破自己的发现,狼狈不堪的吞食模样已经出卖了一切,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患难,殊不知这样的白面馒头在后来的日子里都已经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
到钦州已经是三天三夜以后,王陵的馒头到了第二天就只能一个掰开做两顿用了,人饿到了一定的程度也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李牧白和李鑫两人除了被动的接过之外别无选择。
“放心吧,等坚持到知青点就好了,”王陵安慰着两个同行的人说道:“听说知青办都会先批一部分粮食给知青,等我们落了户挣了粮食再还给他们,这叫先支一部分,就是不晓得两位是落到哪个点,这钦州站马上就要到了,咱们可就得分开了,遇到就是缘分,互相留个地址到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去找你们。”
“我没地址,”诗人说道:“他们就只给了我票,说是到站后会有人统一安排,你呢四哥。”
王陵笑着说道:“巧了,我也是被这样告知的,那李鑫呢?你落在哪里?”
“我?”李鑫同样也是摇头道:“跟你们一样,貌似这一溜车上就我们几个是没有对应的点的,咱们前后排我都打听过了,都有知青点的人在车站接应,咱们好像还需要落地后再分配。”
“无所谓啦,”诗人抱着乐观的革命主义精神说道:“**号称咱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我们是遵守着伟大领袖的号召来的,他们就得负责给我们安排好正确的教育路线,否则那岂不是公然跟号召唱反调嘛!”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到了钦州站以后,知青们开始有序的集合然后等待各自的公社派人来领。他们到的时候刚好是傍晚,王陵看着那些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同龄人都陆续的离开,火车站里的人群开始越来越空旷。饥饿和等待,烦躁与不安,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此时的火车站就只剩下了七八个同样迷茫的人。
几次去询问火车站里的工作人员都被告知继续等待,没有人知道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会是怎样。坐在大厅的地面上,他们身上还穿着北方寒冬时节的衣物,闷热的天气让人就好似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面,每个人都能闻到彼此身上那股厚重的馊臭味儿。
王陵是第一个脱掉衣服的,他没有犹豫,径直把那件他父亲留下来的军绿色棉衣塞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诗人不解的问道:“你疯了?”
“这儿一年四季都只穿短袖,棉衣恐怕我们是用不到了,与其带着受累还不如轻装上阵。”
有了他带头,余下的那几个年轻人也都开始效仿起来,大家伙儿甩掉了那些沉重而黏糊糊的衣物后都轻松的喘了一口气,这些年轻的面孔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可能是看出来王陵是这样的人的头儿,那一拨有人上来问道:“兄弟,你是分到哪个公社的,怎么也没见有人来接啊?”
“不知道,”王陵笑着说道:“没人要的孩子,天亮要是还找不到组织那就只能上街去要饭了,我叫王陵,杭州人,兄弟你哪儿的。”
“他叫亡灵!”诗人在一边比划一边喊道:“你也可以叫他四哥。”这顿时惹得火车站里一阵哄笑,短暂尴尬的气氛总算是有些缓解。那人也伸手握住他的手道:“我叫老皮,石家庄来的,那几位跟我是一截车厢的,咱们应该都是一趟车的。”
“嗨,那指不定我们可能都是一波公社的,”诗人凑上来小声道:“你小子运气不错啊,那几个妹子个顶个的水灵,咱们要真分到一块儿了也还算配对啊,四男四女,这组织上考虑得还挺周全不是。”
这火车站里闷着的滋味儿就等于是把人丢进了蒸笼,钦州靠海,湿气本来就重,男生们这会儿都已经开始脱裤衩了,女生们一个个则憋红着脸,毕竟这都是刚来的生面孔,里头穿着的又都是一些贴身衣物。不一会儿诗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原来他在厕所里找到了个水龙头,索性给自己浇了个透心凉,男生们见状也都如法炮制,就在王陵也溜进去给自己来了个痛快的时候,火车站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哨子声
“流里流气的,”一个穿着军装模样的男人把手靠在背后训斥着排成一排的知青们,他来回的踱着步子大声的喝道:“没有组织,没有纪律,你们是不是当自己是来旅游的!”
“报告!”那个叫作老皮的男子喊道。
“还知道喊报告,那你讲!”
“报告首长,”老皮把身子挺得笔直道:“我们到了这里既没有看见热烈迎接我们的群众,也没有组织来让我们投靠,但是我们坚信没有被组织抛弃,所以打算洗去过去的尘埃,以全新的面貌来迎接未来的生活,我的讲话完了。”
“还洗去尘埃?知道什么是敌后嘛?我打抗美援朝的时候孤身进入敌后三十公里,迎接我的只有美帝国主义和他们爪牙的子弹与大炮!那我是不是就该跳进江里去洗澡了?”
“不,您应该向组织报告:我已深入敌后,坐标000,向我开炮!”
老皮这一席话顿时让这一群知青笑了个前叉后仰,这小子倒还真是个活宝,也气得那个“首长”顿时就想拿皮带去抽他,这时诗人喊道:“报告首长,我们都是相应主席的号召来向中下贫农学习的,我们是祖国的未来和花朵,您怎么可以打**的孩子呢!”
“主席以有你们这样的孩子为耻!”他挥挥手道:“好了,这件事我们地方上的同志也有些责任,你们呢也不要有抱怨了,来接你们的人其实早上就出发了,他们在海上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风暴。”
没等领导把话讲完,一个相当富有磁性的声音就好似广播里的中低音男主持在那吟诵道:“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哈哈”现场又是笑作了一团,诗人恰如其分的表演和动听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火车站里是那么富有喜感,王陵明白自己这八成是遇上了一群活宝了,看来未来的生活至少不会那么的枯燥和无趣。
脸被气成猪肝色的领导转身对着黑漆漆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