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鸽接过了同事手里的钥匙，以一种询问的眼神盯着孙成德。
孙成德叹了口气，边让他们往外走，边说道。“你们俩算骨干，也用不着我给你们开什么动员会进行叮嘱了，现场就一个情况，湘沙大道与红旗路交汇处发生严重交通事故，三车追尾，一辆满载去黄花机场的机场大巴侧翻进了旁边的机场高速，遭受二次撞击，又引发两车追尾，死伤多少人，情况有多严重，不用我多说了吧。”
虽然孙成德的情况介绍比较简单，但是王鸽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在常人看来，几辆车追尾或者事故听起来并不严重，可是当医疗工作者听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却能第一时间在脑子里计算出这场事故中卷入了多少人，大概多少人受伤，严重到什么程度。
只是一个满载的机场大巴，就足够这些医疗工作人员们忙活的了。
何盛和王鸽都不再多问，知道这些信息就已经足够了，有什么事情到了现场再说，一看就明白。
可是，王鸽还是心存疑虑的。由于湘沙大道隔壁就是机场高速，有很多车辆宁愿走高速也不愿意走湘沙大道，况且本来湘沙大道上的车辆在白天时间段就比较少，极少会发生堵车的情况，只有些许出城或者去机场的车辆，在晚上车辆就更少了，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故，的确十分罕见。
他跟随着前面孙成德的车，是七辆救护车之中的第三辆，来到了急诊部门口。
医生和护士们的动作明显比救护车要稍微快一些。医院也启用了重大交通事故应急预案，四个大夫和十个护士跟车出诊。
没办法，大夫的数量只有这么多，还要留一个去维持夜间急诊部的正常运转，护士则是越多越好了，保证一辆救护车上除了司机之外能够有两个救护人员。
刘崖想都没想就上了王鸽的车，转头刚想要招呼沈慧上车，却看到沈慧跑到了后面，上了何盛的救护车。刘崖觉得有些怪，但是也没多说什么，白楠跟在他后面，上了王鸽的救护车。
“小沈呢？”王鸽回头一看上车的是护士白楠，随口问了一句。他知道沈慧不上他的车，是在尽量避免与自己直接交流接触，可能是心怀愧疚吧。
刘崖摇摇头，没说话，他也感觉这段日子沈慧有些怪，他的女朋友高玉婷是沈慧的好闺蜜，这两个人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凑在一起逛街看电影吃饭了。
“铁三角怎么破裂了？你们两个臭男人是不是欺负人家沈慧，惹人家不高兴了？”白楠不明白事情真相，噘着嘴说道。
“算是吧。”王鸽苦笑了一声，事情紧急，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六辆车交通事故，一辆还是机场大巴，大半夜的，真他妈操蛋。现场不知道要糟糕成什么样子。肯定伤亡惨重了！这个天气，看起来又像是要下雨，救援工作不好展开啊。”
刘崖隔着车厢的后门，望着外面的天空，天空呈现出一种血红色，那是在夜晚乌云密布的表现。他的话刚说完，一道银蛇在天边突然窜了出来，轰隆隆的闷雷从远方传来，好似大地都在颤抖。
“快闭嘴吧，越念叨事儿越多！”白楠白了一眼刘崖，刘崖嘿嘿一笑。
这群人并不害怕危险，也不害怕困难，在出发之前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是非常重要的。
所有人员动作很快，都已经上车，车队中最前面的那辆救护车打开了警笛和警灯。王鸽像往常一样向医疗急救指挥调度中心进行汇报，刚刚放下通话器，就听到啪嗒一声，一滴雨点砸了下来，落在前挡风玻璃上，绽放出一朵水花，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顺着挡风玻璃缓缓流了下来。
王鸽盯着那水滴出神，半秒钟过后更多的雨滴稀里哗啦落了下来，砸在了挡风玻璃上乱成一团，回程小水流，却再也找不到那第一滴雨水了。他打开了雨刮器。
对讲机的耳机中传来了孙成德的声音，“雨天路滑，现场情况复杂，请大家小心行事，一定注意安全。”
王鸽捏着麦克风，与其他所有人一起回答。“收到。”
带头的救护车车轮子慢慢滚动，开出了医院大门，后面的救护车紧随其后，进入主路后开始慢慢的加速。
七辆救护车呈一条直线，前往事发地点。
马路边儿上的夜宵摊早已经在电闪雷鸣的时候就支好了棚子，深秋时节天气渐冷，生意不怎么好，但是为了这么两三个顾客，店却还是要开着的。
路边的行人运气可就没有这么好了，他们也许刚结束夜生活，也许刚开始夜生活，也许是刚加完班还没有吃饭，都被这场突如其来寒冷刺骨的浇了一个措手不及，正在暗骂天意弄人，却突然看到一队救护车整整齐齐的从自己面前快速通过，一时之间居然忘记了躲雨。
湘沙大道距离雅湘附二医院很远，而且是机场方向，位于城市的东边，雅湘附二医院的救护车需要在黑夜之中穿过大半个城市，花费二十多分钟，才能到那个地方。
如果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受伤人员不多，就完全可以由出事地点附近最近的医院和急救中心派车，很明显，事故严重，严重到整个城市的急救系统都要调动起来。
“刚才接到通知后，主任吩咐，由于那个地方太偏远，距离最近的有完备科室的非专科医院也有十三四公里的样子，，医疗急救中心那边要求在现场周边设立医疗地点。”刘崖突然说道。“看来我们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雅湘附二了。”
“危重病人送到就近医院，中等情况病人可以回雅湘附二，轻伤的可以现场进行处置？”王鸽看着倒后镜中面色凝重的刘崖问道。
“应该是这个道理，我们可能会在现场呆很长时间，后面那两辆救护车上，护工们还放置了一些急救常用的医疗设备，要打持久战了。”白楠插话说道。
王鸽沉下心，一门心思开车，一路无话。二十分钟很快过去，领头的救护车开的很快，王鸽也需要专心致志才能追上他们的速度。
一路闯红灯超速，夜晚的道路也畅通无阻，终于他们在前方看到了一片光明，很多警车停在事故发生地点的外围，封锁了整条道路，湘沙大道隔壁的机场高速也已经全面封锁，与这里的情况差不多。警察看到救护车到来之后马上予以放行。
又开了三分钟，前面的车辆停了下来，王鸽也停车下车，与刘崖和白楠一起，把救护车上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搬了下来，堆在推车上。
前方已经有三四辆救护车停在了路边，五辆大型消防车停在附近，车门大开，车里已经没有人了。看来警察和消防队的人早已经抵达了现场，开始了救援工作。
王鸽在刚下车半分钟不到的时候，身上的所有衣服就被雨水浇透，脚下的运动鞋里面也灌了水，他看了看周围的其他雅湘附二医院的医疗工作者们，大家的情况都是一样的狼狈，推着推车以最快的速度行前行进。
终于，在距离事故现场只有十几米的时候，他看清了一切，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前方，看着现场的惨状。
整个事故现场被消防车上的大功率探照灯照亮，然而大雨还是阻挡了光线的传播。
在湘沙大道的这个事故现场，一辆越野车，一辆轿车和一辆面包车追尾，其中越野车骑上了马路旁边的护栏，差点就翻落到公路下面去了，轿车则是直接翻了个底朝天，地面上全是碎片。面包车已经被压扁，变成了面包片，地面上一片狼藉，全是撞击产生的玻璃和金属碎片，虽然大雨倾盆，但还能看得到些许血迹，地上不知道是谁的鞋子被甩了出来，另一只则是在十米外的一个地方。
现场雅湘附二医院所有的医生之中，资历最高的是吴刚。由于主任余波和副主任张正都已经下了班，虽然已经打了电话让他们赶紧回医院坐镇，但也是需要时间的。
吴刚找来了现场的警察，询问着情况。
“这边儿人比较多，有消防员有警察有大夫，除了那个面包车里的人还没救出来，其他人都已经出来了，没有重伤伤员，你们可以去那边帮忙。”一个中年警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由于现场过于嘈杂，他只能喊着跟吴刚说话，指了指湘沙大道右边仅有一个护栏相隔的机场高速路。
吴刚点头，留了一部分人在这里帮忙，然后招呼着身后的人一起翻越已经变形的护栏，这肯定是机场大巴发生事故之后，从湘沙大道一下子翻到机场高速上的时候所留下的痕迹。
但是众人翻过去以后又走了一段距离，高速上面的车都很快，在事故发生之后又向前面位移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只看到了两辆变形的轿车横在马路中央，好像司机都被困住了，几个消防员在围着轿车忙活，现场弥漫着汽油的味道。
王鸽蹲了下来，观察着地面上的雨水，发现水流的上方还飘着油花。
“有车漏油了！小心起火爆炸！”消防员也发现了这一点，赶紧把自己战友手中的切割机夺了下来，这玩意要是有点火花出来，弄不好大家都要报销在这里。
“机场大巴呢？”吴刚找了一圈，没发现机场大巴的影子，赶紧问道。
消防员指了指机场高速路右侧的防护栏，那边儿的下面是一个土坡，再往下就是农田。
吴刚心里一惊，觉得事情不妙，赶紧跑了过去。刘崖和王鸽也紧随其后，看到下面的场景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
第一百四十章 人祸 中（）
无论是阳光一百小区天然气爆炸的现场，还是南湖路隧道多车追尾的现场，都没有王鸽今天在这里见到的如此惨烈。
整个大巴车轮子朝天，躺在公路下方的土坡上，八九个消防员正在围着车辆转悠。汽车的玻璃已经全部破碎，门窗严重变形，车辆的尾部还冒着青烟。车辆行李舱的门也在巨大的撞击力中被破坏，里面大包小包还有行李物品都撒了一地，无法辨认。
车中似乎还有清醒着的伤者，由于身体受伤，剧痛无比，发出了惨烈的喊叫，与现场消防员沟通的喊声夹杂在一起，在闷雷之中分不太清楚。
现场的灯光大多数灯光只给公路上提供了光源，却照不到这里，因此车辆的周围只有些许光亮，还有八九个消防员在车辆附近，脑袋上戴着探照灯，想要优先把车里的人给救出来。
除了车上被困的人之外，现场附近肯定还有由于惯性被甩出车外的人，他们的生存几率不大，只能等到后续增援人员到来的时候再进行搜救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最可怕的，更让王鸽感到害怕的是，车辆的周围还聚集了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身影。
他们在滂沱大雨之中举着雨伞，并非是害怕淋湿。事实上，雨水不会对他们飘在空中的身体产生任何影响。
他们是死神。
数量甚至比大巴车周围的消防员还要多，居然有二十几个！
死神们大都身穿正装，有男有女，他们并没有闲着。
有的死神是刚刚抵达现场，漂浮在空中将半边身子化成透明状态，直接进入大巴车里，去触摸他们即将要带走的人。而有的死神则是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灵魂，他们的身边站立着刚刚死去的灵魂，看着眼前的场景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满脸的懵懂和惊恐。
等到这些灵魂看懂了一切，看到了刚刚自己乘坐的大巴车已经变成了这个模样的时候，便开始大喊大叫，喊着亲人和朋友的名字，想要知道他们是不是安好，却已经忘记自己是个死人了。
因此，王鸽除了身边的人所听到的呼喊声和天空中时不时传来的闷雷声之外，还能听到第三种声音，来自于灵魂的呼喊。
一位三十多岁的母亲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放声大哭，可是除了死神和王鸽之外并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哭喊——除非她的孩子也已经死去，变成了灵魂体。
她身边的死神皱了皱眉头，可能是觉得这哭喊太过于烦人，便对着那灵魂的嘴部指了一下，年轻母亲瞬间发不出声音，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死神。
死神毫无怜悯，大手一挥，两个身影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很多时候，王鸽在驾驶救护车出车抢救病人的之时，死神几乎会与他同时到场，甚至比他到的还要晚一些，所以病人们基本上是有一线生机的。可是今天凌晨的这场事故却不同，他们来的太晚了，而且现场的医疗人员和救援人员人手严重不足，虽然已经紧急调遣，但也赶不上死神的速度。
没办法，这二十几个人肯定是救不过来了。如果剩下受伤了但是还活着的人仍旧不能被及时救出，那么后续肯定还会有死神到来，他们仍旧有死亡的危险。
即便见惯了生离死别，这种场景还是会给王鸽很大的触动和冲击。
只有冷漠的死神才会对这样的事情不管不顾，冷眼看待，他们知道也许某些人的死亡只是一段新生活的开始，也许这些灵魂也会成为他们的同类，也许会在地府之中受尽煎熬和折磨赎罪，也许会直接变成血色芦苇之海的肥料。
死神们被抹掉了生前的所有记忆，被这些生死场景麻木了神经。
他们已经不记得，人活这一辈子，其实最重要的就是活着时候的那些回忆。
也许美好，也许难过，也许可悲，也许可怜，可能有的人是传记，会被人记住，可能有的人平淡无奇，注定被人遗忘，但是那就是活着。
他们不懂，可是王鸽懂。
“护士都留下准备接应，大夫和司机跟我下去！”吴刚喊了一声，冲着旁边的人招了招手，自己马上就要去翻越护栏，可是转脸一看，叼着棒棒糖的金晶一条腿已经迈上了护栏，准备翻越到机场高速外面，跟着他们一起下土坡救人。
吴刚急了，伸手一把没拉住，王鸽却注意到了这里，眼疾手快的拽住了金晶。
“金大夫，不要命了？”王鸽喊道。
虽然金晶的身上穿了医院配备的雨衣，但是暴雨倾盆，还是从头湿到脚了。“吴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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