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少素翾拐着竹筐上山时,段紫漪就已经认出了来人是他,所以才能继续这般旁若无人的练功。谁料少素翾这家伙居然得寸进尺,不但堂而皇之的围观,还自娱自乐地吹起了笛子。虽说那笛声空灵婉转,乐曲优美。但是真当他段紫漪听不出来不成?那笛声曲调的起承转合,明明都是在应和着他每一招每一式的变化,缠绵悱恻、殷殷切切,倒真像是把他段紫漪这个堂堂飔肜宫宫主,当成妄璇阁里的舞姬一般了。
段紫漪越想越觉得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在中途变了招,手腕一翻,把冰刃扇当作轮盘,朝着少素翾的面门扔了过去。
“哎呀,苏苏你怎么还偷袭!”
眼见寒光闪烁的冰刃扇如一道疾风迎面而来,少素翾哪里还管得上胡乱吹的最后一个音节是不是岔了调儿,赶紧把手中的笛子往前一横,挡住扇骨上弹出来的刀刃,“叮叮当当”几下,借着冰刃扇的来势,用笛子把冰刃扇顺着来路又拨回了段紫漪的方向。
当初在北疆时,段紫漪曾经与少素翾并肩退敌、配合过几次,对少素翾深厚精湛的功力颇有印象。只是没想到不过个把月的功夫,少素翾的武功似乎又有所进益。仅仅用一支笛子,几下如杂耍般的儿戏动作,便能轻易地化解了冰刃扇凌厉的攻势,将段紫漪灌注在扇子之中的内劲借力打力地又还了回来。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段紫漪一面笑着说道,一面旋身而起,扬手把冰刃扇接了下来。那看起来来势汹汹的利刃,到了他手里却仿佛有了灵性一样,唰的一声合拢起锋刃,乖顺地被段紫漪纳入掌中,又变回了一把金边玉骨、普通无害的风雅折扇。
“哪里哪里,还是苏苏你手下留情,要不然我这支灵玉飞音,就要成断玉残音了。”晓得段紫漪是同他闹着玩,少素翾不以为意的笑着转了转笛子,灵活的手指衬着玉色的笛身,别有一番肆意风流。段紫漪顺势看了看他手里那支非金非玉看不出来什么材质的笛子,奇道:“这就是在遣星阁乐器谱上排名第五的灵玉飞音?”
“遣星阁的乐器谱?”少素翾一愣,复又把玩着那支笛子笑了起来,“阿然怎么那么无聊,排高手榜、兵器榜也就罢了,怎么连乐器也要弄个排名出来?我都没听他提起过。”
说起少素翾时常带在身边的这一支名为灵玉飞音的笛子,本来是凤殷然的父亲、荣韶国丞相凤桐的珍藏,传说乃是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神仙之作,至今无人能够分辨制作此笛的材料,也无人能说明此笛的来历。少素翾前世念书的时候便在学校学过笛子,托身到这个异世之后,幼时在凤家一见这笛子就觉得十分有眼缘。凤桐见他喜欢,便在少素翾随琉音去北疆时,把灵玉飞音送给了他。自那时起,这支笛子就一直陪在少素翾身边,几乎是走到哪里就带到了哪里。“阿然小时候总吹嘘这笛子来头如何如何大,怎么才排了个第五?那排名第一的是什么?”
“乐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就是兵器谱上排名前三,魔教里只有历代教主才能研习的魔音琴。”飔肜宫属于武林里的第三方中立势力,与自诩武林正派的那些大帮会不同,素来与魔教井水不犯河水。再加上魔教这一任的教主极少在武林中露面,连号称无所不知的遣星阁都调查不出对方的资料,所以段紫漪知道的也不过是皮毛罢了。段紫漪松了松袖口,跳过魔音琴的事情,扭头问道:“你怎么上山来了?”
少素翾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忙收起笛子,招呼段紫漪到树下休息。“听小白兔说你都上山半天了,练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吧。快来擦擦手,吃块西瓜解解渴。”
段紫漪点了点头,随他在树下的石块上坐下,刚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少素翾就把篮子里切好的西瓜递了过来。“拿井水湃过的,我刚切好就拎过来了,还凉着呢。”
那西瓜是这几日在院中帮工的李婶家的小儿子亲手从自家地里挑好送过来的,皮薄瓤红,果肉十分脆嫩。段紫漪尝了一口,确实甜美多汁,吃起来清凉舒爽、很是解渴。他吃了半块,抬头见少素翾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一脸求表扬的期待和紧张,不由心里一动,竟生出一丝羞赧来,不觉避开少素翾灼灼的目光,轻声道:“嗯,的确不错。你也尝尝。”
“好。”见段紫漪喜欢,少素翾这才展颜,也拿起一块西瓜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把这趟进城,收到楚博周回信的诸事都说了,“等楚博周明日来李家庄接嘉瑶姐姐和小白兔,我可得跟他好好敲一顿竹杠。”
一想到马上就能摆脱碍眼的柳嘉珺,又可以单独和段紫漪相处,少素翾心里就乐开了花,连嘴里的西瓜都觉得分外香甜。“楚博周好歹也是个世子,虽然现在周太后当政,他混得惨了点,但是多年经商,家底总是有的吧。到时候拿了他的银子,去西域我请你吃烤全羊……”
“聒噪。”段紫漪虽是嘲讽的语气,帷帽遮挡着的脸上却忍不住泛起笑容。大概是因为离开荣韶国之后这一路上都太过平稳,远离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和飔肜宫的俗事杂务,饶是自以为早就练就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段紫漪,也渐渐放松了心神,多了几分惬意和闲适。丢了西瓜皮,段紫漪舒展了一下臂膀,懒懒地往树干上一靠,闭目养起精神来。整日与散漫随意的少素翾待在一起,他都快把此行的真正目的抛到脑后去了。等柳家姐弟的事情一了,必须加快行程,尽早赶到西域才行……
许是在树下待得久了,段紫漪方才展臂扬袖的几下动作,衣袂起落带起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花香,扑在少素翾的鼻端,熏得他心里陶陶然如同灌下了一壶陈年佳酿。徐徐清风拂过,段紫漪帷帽上轻薄的暗色纱幔不安分地飘动起来,隐约间露出那人白皙的脖颈,还有比合欢花还粉嫩的唇瓣。安安静静陪在一旁的少素翾看着看着,心里头就有种莫名的欢喜和满足。
等以后回了荣韶国,定要让琴兮在商会总部的宅子里也栽几颗合欢树才好。少素翾想着不由笑了起来,也学着段紫漪往树上一倚,享受起夏日午后里难得的清爽安逸来。
第七十一章()
临近子夜,万籁俱静。
因着今日得了楚博周的消息明日便可离开此地,少素翾给这几日来帮工的李婶等人结了工钱,又封了分量不轻的红包算作补偿。淳朴忠厚的李婶过意不去,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饭给东家饯行。少素翾一时高兴,便向李婶讨要了一坛自家酿制的米酒,拉着段紫漪和柳嘉珺多喝了几杯。没想到那米酒后劲儿还不小,少素翾和柳嘉珺光顾着玩闹喝得急了便有些上头,吵吵嚷嚷地直呼头疼。段紫漪嫌他们闹腾,左右无事,便打发了帮工早些归家,回过头又强令少素翾和柳嘉珺早早洗漱安置,养精蓄锐只等楚博周明日来汇合。
在这一片安详的静谧之中,忽有夜枭的叫声突兀响起,两声过后又戛然而止,散在微凉的夜风之中,并未影响李家庄村民们的好梦正酣。待那声音渐落、再不可闻时,安稳躺在床上的柳嘉珺却突然翻身坐了起来,摸黑起身,蹑手蹑脚的往隔壁柳嘉瑶的房间走去。
李家庄的村民舍不得点灯熬油,除非年节,平日里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李婶他们离开时习惯使然,顺手就替东家把灶台里的火也熄了。今夜正值朔日,天上无星无月,小院之中又无一星灯火,四下里黑漆漆的一片,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也难为柳嘉珺目力超群,一路不疾不徐走的四平八稳无惊无险,竟连一丝响动也没发出来。
轻轻地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柳嘉珺把身子一侧,游鱼似地滑进屋中。得了离魂症的柳嘉瑶人虽浑浑噩噩的,不说话也不记事,但是好在日常里吃喝拉撒睡的事情不必旁人操心,抛开那木讷的眼神不看,平时往那一坐,沉静娴雅仍是画一样的清秀美人。装装样子还是可以糊弄生人的,用少素翾的话来说,比起她那个时不时耍小孩子脾气的弟弟,不知要乖巧多少倍。众人对她都很放心,又住在一个小院中随时可以照应,就没有格外安排人在她屋中陪夜。
这些事情柳嘉珺自然再清楚不过。他一步一步极缓慢的迈着步子,慢慢向柳嘉瑶的床边走去。这屋里大大小小的各种摆设是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他都了然于胸,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可是等到他终于来到床前,伸手掀开被子时,才发现底下堆成人形的不过是另一床铺盖,而本该正在安睡的柳嘉瑶却并不在床上。
“柳家小少爷,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儿是打算找什么?”
身后倏地传来少素翾的声音,柳嘉珺心中一紧,随即若无其事地回身去看站在门口的少素翾,口中应道:“素素你怎么走路没声,吓了我一跳。”他说着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似的喘了口气。“这不是晚上喝了太多酒水嘛,我起来想去方便一下,正好路过姐姐房间,不太放心就想着来看她睡的安不安稳。”
“哦?是这样啊。”少素翾打了个哈欠,没长骨头似的懒洋洋往门框上一倚,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借着轻柔的珠光上上下下把柳嘉珺打量了一遍,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他一样。“起夜都要穿戴的这么整齐,难不成也是你们柳家的规矩?”
柳嘉珺笑了笑没搭腔,他虽然不知道自称是楚博周好友的少素翾和苏颜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这几日见惯了少素翾一掷千金的豪气,此时就算少素翾从身上掏出来随随便便拈在指尖照明的不是一颗价值连城、难得一见的极品鲛珠,而是天上的星辰,恐怕柳嘉珺也不会有丝毫的惊讶。他把视线从珠子挪到少素翾的眉宇间,笑容里多了几分急迫,“素素你来的正好,姐姐不见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么?”
那语气里的关切实实在在,少素翾听后抬了抬眼皮,目光在柳嘉珺仍有些稚气未脱的面容上打了个转,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姐夫思妻心切,带着府中亲卫连夜就赶了过来,已经把嘉瑶姐姐带过去让随行的医生诊治了。”少素翾说着踹开虚掩着的半扇房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在厅中距柳嘉珺几步开外的地方站定,“柳少爷既然都穿戴好了,咱们就即刻启程吧,别叫你姐姐姐夫枯等了。”
平日里瞧见的都是少素翾游戏人间的浪荡随意,如今对上那深邃透彻得让人凛然的目光,柳嘉珺恍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人,居然还天真的把对方也当成了京中权贵世家那些狎妓冶游、声色犬马的酒囊饭袋来应付。
真是大意了啊。柳嘉珺敲了敲额头,自嘲一哂,反倒渐渐冷静下来,大大咧咧的推开被褥在床铺上坐了。“连景王世子驾临接人这样的大阵仗都瞒着我,看来素素防备我也非一朝一夕了。却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惹你怀疑的?”
看着柳嘉珺本就素净的一张脸被那幽幽的珠光映着更显苍白,一双黝黑的眼睛却仍旧执拗明亮,少素翾不由在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若不是这个倒霉孩子当着他的面就敢惦记段紫漪,他大概也不会如此留心注意他的动向。不过这个理由少素翾当然不会说出来,面上便还是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高深莫测:“凡事既然做了,必然会留下痕迹。这短短的一路上感谢你将嘉瑶姐姐照顾的这么好,如今人家正牌相公已经到了,你和你身后的那些人,也该静悄悄的功成身退了。”
“功成身退?”柳嘉珺拍着空空如也的被窝笑出了声,一路被少素翾监视而不自知,他除了叹一句技不如人之外,已不愿再徒劳的********,“素素你不动声色的就把我姐姐送出了李家庄,我算哪门子的功成?又能怎么身退?”他拾起枕边柳嘉瑶落下的一条绣花发带,绕在指间把玩着,“能在周太后眼皮子底下带着府兵出京,我姐夫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就是不知道他领了多少人马出来,够不够护住你们和李家庄上上下下的这些人呢?”
看着放声大笑的柳嘉珺,少素翾眉头一蹙,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柳嘉珺,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想明白。你既是柳嘉瑶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又为何要煞费苦心的闹这么一出戏来挟持柳嘉瑶?”
夜枭的悲鸣声再次响起,柳嘉珺表情一松,猛地抓起被子抛向少素翾,起身就往门外冲去,“我若说是因为好玩,你信是不信?”
甩开鞭子挥开那兜头蒙下来的大被,始终提防着柳嘉珺动作的少素翾立刻追了出去,迅如闪电的鞭梢堪堪扫过柳嘉珺的外衣,立时在锦缎上划开了一道裂口。“小兔崽子,哪里跑!”
柳嘉珺一出房门就迎上了段紫漪的冰刃扇,他心知自己的武功不及少素翾和段紫漪多矣,向前不敢直面冰刃扇的锋芒,退后又有少素翾的银鞭,只能把心一横发足狂奔,擦着冰刃扇的锋刃冲到了院子中央。不等少素翾和段紫漪的后招追到,柳嘉珺已将一枚信号烟花扔上了半空,随着那一道晃眼的白芒,院子外面忽然火光四起,紧接着墙头上翻进来十来个黑衣蒙面的高手,动作整齐划一的围在了柳嘉瑶的身边。
“好浓的血腥味。”冲天的火光映得半边天空都成了红色,纵然有帷帽上的轻纱挡着,与少素翾并肩站在院中同柳嘉珺对峙的段紫漪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恐怕他们是屠村了。”
少素翾闻言一震,还不待出声,便听见对面的柳嘉珺又笑了起来。“哈哈哈,苏大哥猜的没错。李家庄里现在除了这个院子里的,已经再也没有一个活物了。”
第七十二章()
“李家庄里现在除了这个院子里的,已经再也没有一个活物了。”
因着柳嘉珺面容稚嫩,眼圈又总是红着,像只软糯无害的小白兔,纵使察觉了他心怀不轨,少素翾私心里始终还是觉得他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却不料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夏夜里,竟能从这样一个半大孩子的口中,以如此轻松平淡的语气听到那么血雨腥风的一句话。在那一瞬间,饶是自认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的少素翾,也忍不住在这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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