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黑袍少年手一松,将我狠狠掷在地上,痛得我眼前一黑。
“罢了,我真是可笑,”绯袍少女看了一眼地上的我,面上无动于衷,“这聚灵巾也不过维持得片刻功夫,终究是要散去的。我没有控制住自己,仍想着再偷偷见你一面,谁承想被你发现,追逐至此——果然是,我仍是我,你仍是你,‘何必再见’?”
“确实勿需‘再见’,因为这一次我不会放手。绝不。”黑袍少年气硬,有一种忤天逆地的不屑感。
“终于有一样东西,不在你的掌控范围内了,强悍如你,也不得不低头。”绯袍少女轻笑,低声道。她说话的时候,眼光淡淡地放在我身上,待我前去捕捉,她的眼光又挪开了,移到了她自己的肩头。肩头处,那条绯色的头巾散散地搭在那里。
“哼!”黑袍少年的面具后传出一声冷笑。
“取下面具,让我再看你一眼——最后一眼。”绯袍少女的声音温柔又坚定。
与此同时,我的视野里有什么东西跳跃闪烁了一下——是那条搭在少女肩头的绯色头巾,竟然自顾自地开始燃烧!温柔的火苗顺着垂下来的头巾一角开始往上撩动,瞬间就将一条不大的头巾卷入了火中!
眼看着火苗已撩上少女的脸庞,我来不及思想,口中大声命令:“灵翅听令!将头巾火苗熄灭!”耳畔是忽忽的风声,想来忘言、龙戒和风间已扑了过来,当然还有那个自诩“天下万物、尽在掌握”的黑袍少年,他怒吼一声,朝着少女冲了上去。
“取下面具,最后一眼。”一片嘈杂中,我听到少女坚持不懈的要求。
此时此刻,黑袍少年正掠过我的眼前,我想都没想,伸手一探,将少年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
少年一声低呼,微微侧脸,眼光的边缘堪堪擦过我的脸颊。
是他!!!
原来,在湮灭的世界里,急遽而至的闪电是没有声音的,在我等待雷鸣的时候,我已经化成了一缕轻烟。
第266章 逼问()
一个男人。
一张我闭着眼看了十六年的、无比熟悉的脸。
肤白胜雪,长眉入鬓,眼神冷寒。华丽。威严。
面具抛开,血族、红蔷堡堡主、我唤作“大人”的那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
竟然是大人!
完全、彻底出乎我的意料。
怎么能是大人?!
我的颈脖无法转动,脑子亦是一片空茫:如果这个黑袍少年是大人,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并非夫人的少女如此痴缠?
莫非是我眼花?
或者是发生了幻觉?
心中似有激流奔涌,瞬间就穿过两臂,向着指尖而去。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我扬手而上,趔趄着身子,扳住了少年的脸。
“大大人,是你吗?”我的声音哆嗦的厉害。
我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胸中有一种恶狠狠的臌胀之气,恨不能将他的脸皮撕扯下来:不是你,绝对不能是你!夫人对你言听计从、温顺婉转,你却在这湮灭之地苦苦追寻一个不肯停留、飘然四散的魂魄!
少年面色一凝,眼中有冷意,根本不理会我的问话,一把打开我的手,照着我的肩膀就是一掌,将我推飞开去,他身子一纵,朝着着火的少女窜了过去!
我无法自控地飞了出去——他竟然对我下狠手!
“美意!”耳畔一声疾呼,我被精灵小呢和小幻扑闪着翅膀生生拽住,三个人踉跄不已。
“那人竟然是我红蔷堡的大人!”我忍无可忍,大声哭叫出来。
“我在血族见过他当时我们在血族逃窜的时候,同他打过照面,他竟然放了我们一马,没做任何声张,转身而去。我对那张脸印象深刻居然是你族中大人。”小呢小心翼翼地说。
“是他。”小幻淡漠道,“那时候皎还活着。”
我心乱如麻,我原以为这个带着面具的黑袍少年是那个人,没想到竟然是大人!整个世界突然像是翻转过来,我有些眩晕欲呕。
“那个少女又化身白骨了。”小幻转头,语气淡淡道。
我倏然转身,望向绯袍少女的方向,是的,搭在她肩头的绯色头巾已自燃殆尽,白骨从下往上迅速蔓延,少女只剩下上半部分身体。忘言、龙戒和风间围着少女,束手无策的样子。
黑袍少年——确切说,是大人,行动鬼魅,袖袍扇动,将那三人驱开,探出手臂,似乎想要去拥抱正在化身白骨的少女。
白骨迅速沙化,无法支撑少女的身体,少女迅速委顿下去,但她那尚未变作白骨的脸拼命仰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脱去了面具的少年。
她那是什么眼神?
惊诧莫名。
难以置信。
心如死灰。
我竟然完完全全感受到了她眼神的变化、心底的挣扎!
她是谁?她同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她隐藏了些什么秘密?
白骨已化到她的胸口,消散只在瞬间!
大人背对着我,无法看到他的样子,但他那黑袍的背影像一张绷紧的弓,他的整个身子都在无声呐喊,他无法自控地向面前矮下去的少女伸出了他的手——十六年,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癫狂!
“大人!住手!!”我在他身后大叫,如果他的指尖碰到了面前的少女,只会加快对方消散的速度,我,必须赶在那之前,从少女口中获得我想知道的一切。
大人的手,顿住了。少女侧过脸,望向我,莞尔一笑。
我心如遭巨石重击,眼泪迸溅而出,不知是痛,还是别的什么,来不及辨别。
“拉住他!”我一声低喝,已来到了少女的面前。
我没有功夫交代得更清楚,但眼角余光看到龙戒、忘言他们已欺身而上,他们知道我的意思:制住大人,为我和少女争取一点点剩余的时间。
白骨蔓延而上,已来到少女的颈脖,她奋力举着双臂,仿佛在等我。
我蹲下身子,与她齐平,心中突然有一种想要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但我不能,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必须与她保持距离。
“告诉我,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我的声音在打颤,不知道等不等得到她的回答。
“万物皆有灵,天地亦有心。”少女双目炯炯、神色清明,看着我,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地说。
“不不不”我摇着头,心中慌乱着急,口中语无伦次,“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快告诉我,你为何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我我的母亲是谁?我的父亲又是谁!”
我心一横,终于把话问了出来。
从我知道自己是巫影族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中就无数次模模糊糊想过这个问题。我是谁?我来自哪里?若我不是人类,而是血族与人类通婚的后代,那么,我的父亲是谁?母亲又是谁?如果我不是一对人类父母的头生子,那我又是如何堂而皇之地被送入了红蔷堡?这十六年的抚养,难道从未有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我低声哀求道。
少女看着我,抿着嘴,沉默着,不为所动。
少女的颈脖和她的胳膊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闪着冷冷寒光的白骨。
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此刻,不能从她的嘴里得到答案,那么这些秘密将永远湮灭。
“快说啊!!!”我已经失态,声音尖的像条出洞的蛇。
“你,凑近些。”少女突然柔声道。
我向前一冲,几乎撞上她的头。
少女的手随着白骨向下滑落,轻轻停靠在我的脸颊上——她用她的双手捧住了我的脸!
我浑身一个激灵。她的手指触上我脸颊的一瞬间,仿佛山岳倾覆、河川倒流、时光凝滞,而她的手掌,温暖又熟悉,好像已经在我的脸颊上摩挲停留了千遍万遍!
“我什么都不问了,我只想知道你是谁?”我呜咽着,最后一次逼问她。
她望着我,她的眼中是她的全世界,而那个全世界,是我。
白骨终于爬上了她的手掌,温暖的触感消失了,换成了冰凉的白骨,那白骨瞬间成灰,簌簌而下,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她那仍然保存的面孔凑我更近,她的嘴唇几乎贴上我的耳畔,我听到她轻声说。
第267章 母亲()
“还记得你站在河边,准备放弃一切,河面波涛中出现的那四个字吗?”绯袍少女,不,白骨少女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僵住了。
就在刚才,不久之前,我借无涯之力救活忘言之后,魔鬼堕天在我脑中嘿嘿冷笑,额间灵翅在堕天的指示下甚至试图将忘言劈死。我突然觉得命不由我、身不由己,万念俱灰之下,脱掉外袍,取下明珠,只想纵身大河、随波而去、再无烦恼忧虑。但是,到最后,我还是将衣袍穿好、明珠戴上、重新出发。其间发生了什么——当时我面对大河,河水汤汤、奔涌向东之际,骤然间,河面之下鱼群聚拢,不知有意或者无意,聚拢的鱼群竟然在河面上渐渐显现出了四个字:救你母亲。
“救你母亲”!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盯着那四个字,以为不过是巧合,但那鱼群仿佛被下了蛊,久久维持着四个字的形状,不肯散去。
“救你母亲”,是的,就是这四个字,当我终于确认无疑,那些鱼群的行为就是为了给我一个信号而非巧合之后,鱼群终于慢慢散去,潜入河底不见踪影。
我母亲。
我母亲?!
多么陌生又古怪的称呼。
从小我只知道,“大人”和“夫人”才是孩子面对将自己抚养长大的人最正确、最理所当然的称呼,“母亲”?“母亲”是什么东西?“母”和“亲”这两个字哥哥都曾教过我,但好像从未将这两个字放在一起告诉我是什么意思,但那一刻,站在河边,我看着河面之下那四个字,仿佛突然被打开了天眼——母亲!母亲就是生下我的那个人哪!我美意亦是有母亲的人!不管我是人类、血族,还是巫影族,我是有母亲的人哪!是母亲生育了我,将我带到这个世上!
那一刻,胸中暖流上涌,化作热泪,滚滚而下。
我有母亲。可是我母亲是谁?她在哪里?为什么要“救”她?
从那一刻起,我的生命有了来处,我的肩上有了责任,因为我的母亲在等着我去救她,我再无任性放弃的权利。
现在,这个莫名出现在湮灭的精灵古国的永恒之井中、顷刻间化作白骨的少女在我耳边提起了这四个字——当时连我身后的忘言都没有看到的四个字,她是如何知晓的?
“你是谁?你知道些什么?!”我的声音像一团野火,火苗将我两个笼罩——要么给我答案,让我得到重生;要么我俩都化为灰烬。我选前者。
“是我写的。”少女说,白骨已经来到她的下巴,她的声音却异常的冷静。
“我母亲是谁?她在哪里?!”我的耐心全然耗尽,情急之下伸手去扶她的面孔,想要留住她仅存的幻影——不过是徒劳,我的手指碰到了她那已成白骨的下巴,然后,她的下巴消失了。
“好好活着,救你母亲,救你父亲,还有这整个天下的万物万灵。”少女对我说。
时间没有给我留下一丝善意,当“灵”字音落,少女的嘴在我面前成了一副白色的骨架。
“停下!!!”我发出一声惊天断喝,如果,如果真如扶栏所说,我是这世间天选的王,那有什么是我不能号令的呢?有什么是我不能抓住的呢?现在,我就要天地凝滞、时光停驻!我要得到一切问题的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少女白骨化的进程好像真的停了下来,我收回了我的手,再不敢同她有任何的接触,她,只剩了半张脸,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眼中有泪——就算时光停驻,也是徒劳,她已经失去了嘴巴,她再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我亦怔怔望她,不敢眨眼,只觉胸中一阵巨大的悲伤逆流而上,瞬间将我淹没。
“我的母亲就是你吗?”我轻声问。
她什么都不说,甚至没有点头,或者摇头,她垂下眼睛,泪水滚落,白骨铮然,迫不及待将她的半张脸覆盖殆尽,她变成了一个骷髅,瞪着黑洞洞的两个眼睛,开始渐渐消散。
我情急之下,不管不顾,伸手过去,将手指探入了那骷髅的黑洞中,只觉指尖突然一痛,像是被什么小小昆虫噬咬了一口,我忍不住将手收了回来。
就只是这一下,半边白骨仿佛被时光之刷骤然一抹,消散无踪。
“美意美意!快醒醒!快醒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浑身一个哆嗦,猛然睁开眼睛。
我半卧在地上,身边围绕着数张焦急的面孔:忘言,风间,龙戒,还有精灵小呢和小幻。
我松了一口气,但旋即感到一阵寒意,周身只觉阴气森森。
我抬头四望,只见大树遮天,光景黯淡,我们仿佛置身于一片阴沉密林之中。
“这是哪里?”我的手被忘言握着,终于感到一丝暖意。
“你要吓死人吗?”风间一把将我扯过,使得忘言松开了我的手,只听她脆声快速说道:“刚才在那水不水沙不沙的什么永恒之井中,你像是突然就魔怔了,眼神发直,嘴里也不知在嘟囔什么,问你不答亦不理,索性还肯跟着我们走,到后来,也不走了,只是面色忽晴忽阴,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哭哭笑笑”
“她那是被魇住了。”精灵小幻冷冷地说。
“定是那井中有古怪!”风间撇嘴道:“你知道吗,美意,精灵正带着我们前行,忘言拉着你,你突然‘咕咚’一声就倒地不走了,喊也不应,最后还是忘言他将你抱着一路到了这里”
“忘言!忘言!那两个人呢?”我推开风间,一把拉住忘言的手,急问。
“哪两个人?”忘言问我,声音柔和,怕惊动了我。
“什么‘哪两个人’!就是那个黑袍少年和绯袍少女啊!那个那个少女最后化作白骨消散了!”我有些慌张。
“龙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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