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太快!
我来不及反应,伸手就是一抓,白骨触到我的手指的瞬间,化作一抔细沙,从我手中滑落下去。
“嗷——”身后骤然发出一声古怪的哀鸣,不像人,像某种动物。声音未歇,我已经被撞飞了起来,整个世界在我眼里变得扭曲倾斜。
只见那黑袍面具少年直扑而上,探手抓去,只落了一手的沙粒。
面具少年不管不顾,身子拼命纵出,将白骨紧紧搂在怀里。
白骨遇人愈发快速消融,转眼只剩下一双修长的白骨之手。
面具少年不敢再碰触,却也不舍丢弃,对着白骨之手纵声哀鸣。
怎么会这样?!
我脑中一片空白,僵立当地,整个世界缩略成一双白骨之手,瞬间就会在我眼前坍塌成一簇尘埃。
“美意!美意!”依稀是忘言或者龙戒的声音,焦急、催促,破壁而入。
“美意!!”愈发锋利的声音,这一次是风间在唤。
我清醒过来,朝着声音回头望去。
只见忘言、龙戒和风间,还有扑闪着翅膀的精灵小呢和小幻,他们正聚拢在一起,好像在奋力拉扯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
“美意,快过来帮忙!”风间别着脸,冲我嚷嚷。
我看一眼正在消融的白骨之手,拔脚朝他们几个奔了过去——纵使风间不靠谱,但忘言和龙戒声音里透出的焦灼不是假的。
奔至他们身边,只见他们正扯住一角绯红,奋力往外拉——那角绯红,正是方才我从绯袍少女头上扯下的那条绯色头巾,现在正被地面吸入地底!
我二话不说,探手过去,一把攥住了忘言的手。
“小心!”忘言在我耳边轻声叮嘱,手指一松,将头巾一角塞入我掌心,手掌一翻,将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继续使劲。
他他这是在做什么?对我的信任?认为一切事情,我能做得更好?
“别走神!快点把头巾从地里拉出来!再晚就来不及了!”龙戒一声喝。
是!
龙戒虽是深海里的一块火山石,但数千年在龙族和妖族的见识和历练,使得他的决定还是颇有分量的,我愿意尊重。
那头巾似乎有生命,被我攥在手心的一角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出去。而它没入地里的绝大部分似乎被一个力量死命往下拖拽,力道甚大。
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黑袍面具少年,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似乎他浑身都在颤抖,而他的面前,那双白骨之手已消融得只剩下指尖,隐约闪着莹白的寒光。
“快点!赶紧!”精灵小呢和小幻声音里透着焦急。他们仿佛知道这地面之下埋伏着什么东西。
“起!”我攥住头巾,一声轻喝,将整条头巾从地里拔了出来,只见连着头巾的另一角,赫然拖拽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像人又像昆虫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风间嫌恶叫道。
“暗虫!”精灵小呢和小幻异口同声,伸出手掌,双掌互击,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仿佛微微爆炸了一样,待两手摊开,一缕暗尘飘散,只剩两只精灵手掌中一道淡淡乌痕。
“什么是暗虫?”风间啧啧有声,追问道。
“是我精灵古国的一样顽疾”小呢解释道。
“别废话了!快点把头巾罩在白骨之上!”龙戒一声断喝,似乎仍嫌我们动作不够麻利,话音未落,不等我们做出反应,直接从我手中截过头巾,双足一点,瞬间就到了黑袍面具少年的面前,手指一扬,将那绯色头巾罩在了几乎已经消失殆尽的白骨之上。
黑袍面具少年骤然惊起,正要有所动作,只见龙戒身子闪开,面色冷峻,低声喝道:“看!”
众人屏息,凝神细看,黑袍面具少年亦不再言语,死死盯着绯色头巾,他的身子因为紧张而渐渐绷成了一张弓的样子。
我心有不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一阵轻颤,没有回头,亦没有吱声。
头巾下渐渐有了动静。
无人说话。
我听到龙戒在我身边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一切有了回转。
眼前一花,待我定睛细看,绯袍少女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已用绯色头巾将她的一头长发绾住,面色平静,双目炯炯,自带一种清冽的王者之气。
“你现在明白了?”少女终于开口,对着面前的黑袍面具少年,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听上去柔和大气,有一种克制的威严感,“我早已不是我,若不是这聚灵巾,我的魂灵早就四散,不过想再见你一面”
“何必再见!”黑袍面具少年陡然出声,打断少女,挺直了背脊。只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又是僵硬又是绝情,根本不似方才追赶少女时那般温柔恳求。
真是个怪人!
“那倒也是,一见之下,确实枉然,你并无丝毫改变。”少女面上渐渐有笑意浮现,仿佛甚是不屑,声音听上去干净利落,“倒是叫你见笑了。”
她一边说,一边解开了绾住头发的那条要命的绯色头巾,她自己说的,“聚灵巾”。
第265章 面具()
“不要!”
“住手!”
我和黑袍面具少年同时出声,跨步向前。
绯色头巾松松搭在少女的肩头,欲掉不掉,看得人心惊胆战,恨不得冲上去替她固定好,以免再次失了这头巾,她又瞬间化身白骨、消散不见。
“别过来,”少女头一扬,不以为意,嫣然一笑,犹如蔷薇盛放,“都说了‘何必再见’,阻止我干什么?这么多年,你那口是心非的性子仍未改变!”
“我变与不变要你管!”黑袍面具少年的语气仍是冷硬。
“我没管啊,”少女双目盈盈,笑意动人,“所以我现在要走了。”
少女说着话,眼神在我脸上稍作停留,笑意从她嘴角抿去,她的脸呆了一下,瞬间变得煞亮。我看得很清楚,那是因为有两簇亮光在她的眼中爆开,照亮了她的整张脸。
(她是因为看到了我才这样吗?)
“不许走!”黑袍面具少年命令道。
“哼!”少女轻声笑道,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这般不舍,不若你同我一起走吧。”
她这话什么意思?是说给黑袍少年听,还是说给我听的?
“我哪儿都不会去!”黑袍少年断然道,“你也不许走!既然是你自己寻了回来,我绝不会让你再离开!”
“明知不会有任何改变,我还这般巴巴求了这聚灵巾,将我魂灵聚拢、身形再现,只为见你一面原来仍是徒然!”少女脸上的笑意完全隐去,声音像一匹缎子,有一种被温柔地、缓缓地撕开的感觉。
我心一阵没来由的酸软,虽然根本不知面前这两个人到底是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突然好怕这个少女再次从我眼前消失。我身子朝前一耸、探出胳膊,只想将少女紧紧抓在手里。
“走开!”黑袍少年戾气甚重,一把将我推开,探手扳住少女的肩膀,语气中的不耐已经到达了顶点:“你知道我一向说一不二,当年你抛下我,不告而别,这天上地下,我遍寻不得,那时候我就跟自己说,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你,不论你是人是鬼还是魂灵,我都要将你磨碎,吞进我的肚子里,永生永世与我同在,再无可能离我而去!”
“真变态!”我听到风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忿声啐道。
“不过是将一个小小的我挫骨扬灰,对你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日日杀戮、将天地搅动得暗无天日、永生不灭的人来说,又有何难?何须发下宏远?”少女冷笑不屑道,但我在她的声音里听到一丝呜咽。
“永生不灭”!我一个激灵——什么人会“永生不灭”?
我再次看向黑袍少年的脸,但面具将他的脸遮盖得严严实实。
“其实哪里需要你动手?”少女继续道,“扯下这聚灵巾,我不过是一团四散的魂灵,游荡天地,无影无形,纵使氤氲在你身侧,你又如何能够看见!”
“嗷——”面具少年的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嚎,“这天地是我的!万物、各族的生杀予夺皆在我掌握!谁?!到底是谁,将你从我身边夺走,将你化为一缕魂魄?!”
“是你,是你啊!”少女再也无法忍耐,纵声长笑,笑到后来,她的声音仿佛一尾白鱼,被空中一柄看不见的细刃,上下翻飞,将鳞片剥落,只剩下一具鲜血淋淋的残躯。
“别笑了!”风间喝道,“喂!你,那个戴面具的家伙,你若真如你说的那般厉害,何不将面具摘下来,光明磊落面对我们,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风间的话,终于有一次说到我心坎上,我也正有此意,想知道面具之后是何许人也。虽然心中有一种沉甸甸的不祥的感觉。
“收声!”黑袍少年没有回头,只是阴沉低喝:“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呼呼喝喝!保持安静,留你全尸!”
风间性子燥,不知惧怕,一听此言,哪里压得住怒火,身子纵起,扬腿朝那少年踢去。
只听“哎!”的一声,她没踢中黑袍少年,自己重重落了下来——是龙戒将她一把拽了下来。
“你干什么——”风间怒道。
“我说——安——静——”黑袍少年的声音威严又狰狞,带了一丝甜蜜的血腥,“谁再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把你们全部杀光。”
他说着话,仍没有转身,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绯袍少女身上,但他那黑色衣袍的背影渗着寒气,让人心颤。
绯袍少女身子一侧,将她的脸越过黑袍少年的头,朝我望了过来。目光如诉,口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我正自疑惑,只觉领口一紧,脚下一轻,黑袍少年提起我,将我掷到绯袍少女的面前。
身后衣袂扇动,我知道是龙戒忘言他们欺身过来,迅速举起右手,意在制止:不用过来,我有分寸。
“你认识她?有话想要对她说?”黑袍少年将他的面具脸对着我,问的却是绯袍少女。他那深不见底、黑洞一般的眼睛透过面具盯在我的脸上,有一种躲无可躲的烧灼,我的脸像是着了火。
我站在二人中间,有些晕眩,脚底的震动犹自嗡嗡然,但心却渐渐安静,有一种奇异的心安。仿佛十六年来,只有此刻、此地、此二人,才是一切的本源。我酣睡数年,一觉醒来,跨过万水千山,就是为了这一瞬间的相聚和会面。
少女不语,微笑,叹气,没有任何解释,目光如水,在我和黑袍少年的脸上缓缓流淌。
“你可喜欢我的样子?”隔了半晌,少女终于开口,望着我,轻声问道。
“这天下但凡长眼之人,有谁能不喜欢你的样子!”黑袍少年不等我回答,抢声道。
“你别说话。”少女温声制止黑袍少年。
我奋力点头,胸腔中充盈着柔情,口中却说不出话来,不知如何告诉对方,我喜欢!我很喜欢她的样子!虽然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少女眼中闪耀着惊喜,却仍不给任何解释,当然,我什么也没问——我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我,收回我说的话。”少女将脸转向黑袍少年,眼中有光,气度娴雅,“我有意接近你在先,化为魂魄、飘荡天地间在后,一切皆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更不是你造成的。但我从未后悔过与你同在的那段时光。当初我无法影响你、改变你,看样子现在我也不能”
少女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扬起脸,语气中带了一丝骄傲,继续道:“但我仍然要说,万物皆有灵,天地亦有心,各有天性,自有秩序。你用扭曲、杀戮和吞噬又能将这天地万物掌控到几时呢?何不放手,给其自由?你亦知道,各族从未放弃,暗流一直涌动,你一定要等到血流成河、天翻地覆、乌云散去、你和你族被重重反噬、永无翻身之日才肯罢休吗?”
“哈哈!”黑袍少年扬声大笑,突然出手,动若鬼魅,快如闪电,不等我反应过来,我已被他掐住、提到了嘴边。
只听少年的声音又冷又怒,带着嘲讽:“你怎知到最后输的一定是我?天性?秩序?自由?那我现在一口咬开这个丫头的喉管、吸干她的血液,算不算顺应了我的天性?天下各族势不均力不敌,却硬要轮流坐庄,将这天地搅得乌烟瘴气,何秩序之有?!明知你有预谋,我却仍然倾心相待;你目的无法达成,悄然而去,剩我一人,上天入地,将你寻觅,从此我心,永生被困,哪来的自由!你骤然而来,骤然而去,终于现身,竟只剩缥缈魂魄!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丝毫歉意,你现在跟我说天性!秩序!自由!我就是天性!我就是秩序!我就是自由!天地之间,诸族万物,只有在我一手掌握,才有与黑暗抗衡的可能!”
“可明明你就是最大的黑暗啊。”我幽幽出声。
少年那只掐住我的手紧了一紧,从他的面具后面、嗓子深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咕隆声,像是一只即将挣脱铁链的野兽的低鸣。
少年的面具仍然牢牢戴在他的脸上,他,蒙住了面孔,改换了声音,但,我想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我迎着他面具后的眼睛,那是他脸上唯一暴露出来的地方,瞪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体会到了在那山崖缝隙中偷生的巫影族一家,他们的屈辱,绝望,和不甘。
为什么仰望光明不能靠自己,而要靠别人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施舍?生杀予夺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自己还要感恩戴德?!
神赐给我们生命,就是为了让我们把生命交托在别人的手里、任其践踏的吗?!
我始终没有挪开自己的眼睛,我甚至听到自己的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你要吃人,我就不能咬你吗?管你多恋旧,管你多深情,就算你将心爱之人的背影镌刻进天空、厚土、直到地极深处,也掩盖不了你根本就是个颠倒黑白、一手遮天的小人!
“通!”黑袍少年手一松,将我狠狠掷在地上,痛得我眼前一黑。
“罢了,我真是可笑,”绯袍少女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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