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回了本来想向关风伸出的手,伸向了荒树。
“圣王!你的手”剪雪一声惊呼。
我回头一看,只见无涯一身黑袍,站在一边,神色凛凛,将他的一只手举在胸前。
就是那只刚才攥住我的手,骨节清奇,肤色晶莹,在那五个指尖之上,正静静燃烧着蓝绿相间的火焰。
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痛苦,仿佛这天下最耐心的园丁,等待着火焰之花的盛放——不惜以自己的手掌做了肥料。
地上传来焦灼的低吟,我低头一看,关风,他终于感觉到痛苦了。
只见他面孔揪成了一团,身子缩也不是,展也不是,痛苦辗转,只是声音在尽量克制着——毕竟是血族的一堡之主,再痛苦,也不肯大声呼叫,给自己留一分尊严。
有一簇蓝绿相间的火苗从他挣扎的怀中溢了出来!
又是火苗。无涯和关风为何都在燃烧?
有人在我耳边低声道:“我王,你刚才念的应该是‘燃咒’。”是荒树,不知何时,她已从墙角站起,来到我的身边。
“这‘燃咒’是我巫影族最古老的咒语之一,不是每一个巫影族王都可以将它唤醒、施用,连先王都无能为力,你我的王,你竟然做到了!”荒树激动得难以自抑。
“可我并不想烧死他们。”我低语道:“告诉我,如何灭了这火?”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无涯,如果关风如此痛苦,那么无涯也不会好过,他不过是强忍着罢了。
“这是短咒,火并不会无休无止地烧下去,让被落咒的人感受到烧灼的痛苦,待得片刻,那火自然熄灭。不至于死。”荒树平静地看着地上的关风,不为所动,声音没有起伏。
“你这个凶残的巫影族——”关风听着我们的对话,抬头从牙缝里说。
“彼此彼此。”荒树平静回了他一句:“将我巫影族先王的那片衣袂还来,我替你向我王求情,你便少遭些罪。”
不等关风回答,我凑到荒树耳边,低声道:“一码归一码,关风已无力与我们对抗,一定能将那片衣袂拿回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眼前燃烧,我我受不了,这算是酷刑吗?”
“哼!”无涯一声冷笑,声音却悦耳,仿佛在同我商量着什么:“连‘酷刑’你都知道,美意,你真是常常令我惊奇。你什么都好,就是对敌人太过仁慈,你瞧瞧你,刚才关风还想要剥了你身上这层皮,这一会儿,你又心软,怕火烧痛了他,真是好没有出息!”
我没理会他,只是问荒树:“若我出手,可否即刻熄灭这火?”
荒树顿了一下,点点头:“看着火焰,心中所想,必能实现。”
我俯下身子,向关风伸出手,他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身子痛苦得无法自控,不等我靠近,他身子一缩,滚开了。
我起身,看着无涯的手,黄绿相间的火苗在他手指上正烧得烂漫。
我心一横,便要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嘴角一抬,嘴唇如花瓣盛开,春风无限。他避开我的手,伸出另一只手,握住自己燃烧的手指,再缓缓松开,火焰,熄灭了。
原来他不是做不到,他只是没做而已!
根本勿需我出手,他完全有能力熄灭我落在他手上的“燃咒”。
我讪讪垂下手臂,被他一把握住,声音悦耳,柔和的令人心酸:“美意,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我。巫影族还是血族,并不重要,我可以将我毕生之力授予你,到时候,这世间一切,上至天边,下至地极,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都是你的。”
“圣王,关风将那片从巫影族王身上扯下来的衣袂缝在了他自己的肩膀上!”剪雪突然说。
我回头一看,只见剪雪蹲在地上,两只手牢牢按着正在燃烧的关风,关风的一边衣袍亦被扯开,露出了肩膀,一片暗绿色的、像是布片又像是皮肤一样的东西正附在他的肩膀之上!
第243章 恶花()
从荒树的嗓子深处发出了一声呜鸣,她朝着关风纵身一扑。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
剪雪提起燃烧的关风,一个躲闪,向着无涯掷了过去——天知道这个血族女人哪来这么大的劲儿,仿佛以命在向圣王表达她的忠心!
那可是她族中的大人,出卖起来竟毫不手软!
无涯面色冷寒,无波无澜。只见他伸出手指,在飞掷到自己面前的关风胳膊上轻轻一划,身子一侧,燃烧的关风简直没机会擦着无涯的身子,像个被抛弃的面袋子,重重撞上房间的墙壁,坠落在地。
无涯一身黑袍,身姿曼妙,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片沾着血渍的暗绿色的衣袂。
那朵淡绿色的小小茉莉仍然停驻在无涯的耳畔。现在,巫影族王那片被抢走的衣袂也在他的手里。
荒树那绿汪汪的眼睛里迸出恨意。她走到无涯面前,声音都沙了:“还给我。”
无涯浓眉冷眼,脸仿佛被冻住了一样,伸手一扬,将他手中东西朝我掷了过来,声音云淡风轻:“这不是巫影族王的东西吗?物归原主吧”
我伸手接住。
“圣王,这可是你心心念念的巫影族的咒语袍子,你怎么可以给了那个小丫头?”剪雪轻声异议,表达不满。
“美意,她整个人都是我的,还在乎这一片衣角!”无涯轻笑道:“那咒语袍子本就是她巫影族之物,美意她差的就是这一片。”
“可是”剪雪仿佛还想说些什么,邀功没有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至于这个嘛”无涯不理剪雪,继续道。
只见他一边说,一边将茉莉花从耳边摘了下来,捏在指间:“新王就在眼前,旧人,就让他烟消云散吧。”
他两指一捻,花瓣碎成了粉末。
无涯摊开手指,在空中招展,仿佛一株白色的藤蔓,令人心惊、目眩。
手指空空。只有袅袅的茉莉花香。渐渐飘散。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荒树,一言不发。
他这是在干什么?!
这朵茉莉花是巫影族先王追心留给荒树的最后一点念想!
时光之轮骤然转动,将我带回圣星堡大殿,无涯当着我的面,将蓝龙缩小,夹在他那雪白纤长的手指中间,然后逼着我,让我亲眼看着蓝龙在我眼前一点一点消失,却无能为力。
无涯!我终于体会到你的邪恶,不是因为你是吸血鬼,不是因为你生杀予夺的大权,是因为,你总是毫不在意地摧毁别人最珍视的东西,然后淡淡地,像欣赏风景一样,看着一个失去心中所爱的人在你面前崩溃。
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养才能在你的心中开出这朵邪恶之花?
我看着他冷峻秀美的脸,难道你的一生从来都是在黑暗的洞穴里度过的吗?太阳的光芒从来都没有投射到过你的身上?!
那个被尊为“人类之子”、杀伐勇敢、为救朋友大喊一声“放开他!吃我吧!”的十九岁少年上哪儿去了?!
我看着面前这个统领五族、叱咤天下的圣族之王,突然觉得他好可怜。
邪恶之花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开出了蓬蓬勃勃的花。
在他生命中的某一刻,他死了,花开了——他是一个被恶花吃掉的少年。
一声低吼从荒树的身体里爆开,她像个被激怒的野兽,耸起身子,毛发尽竖,呲出牙齿,窜向无涯!
呲出牙齿!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夫人说过,对圣王露出利齿,是不敬之罪,犯了圣王的大忌讳。
我看着无涯那只洁白的手,因为黑袍的映衬,显得尤为醒目。就在荒树靠近无涯的一瞬间,我分明看到无涯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
“荒树!小心!”我扬声喝道,伸手去拽荒树的衣袍。
衣袍一角划过我的指尖,差了那么一点点。
荒树已到了无涯的面前。
只见无涯快如闪电,伸手在怀里一掏,再出来时,手指间仿佛攥了什么东西,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见无涯将那东西一把推进了荒树的怀里。
无涯慢慢松开手,撤回胳膊,身子向后退去。脸上一片平静漠然。仿佛离开一棵挡在面前的树。
荒树双脚离地,钉在半空,一动不动。
惊恐像黄沙突然漫了上来,逼得我喘不过气。
我冲到荒树面前,一眼便看到她的肚腹正中扎了一样东西——一枚暗红色的、闪着森森腥气的钉状物。
我见过这钉子,我的怀里还揣着一颗,我知道它有多长,现在这钉子几乎全部没入荒树的肚腹里,只剩下一个顶端。
无涯竟然用血钉将荒树钉住!
我知道血钉拔除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巫影族先王追心曾经亲口告诉过我。
“不要!你知道她没有能力置你于死地,她只是太过激愤,请你饶她”我回头看着置身事外的无涯,出声哀求。
“一个王者,这般低声下气,我都替你颜面无存。”无涯声音轻柔悦耳,听在耳朵里却让人胆战心惊:“既然已经借着她的手,将巫影族王的咒语袍子交给了你,她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再没有存在于世的意义”
“不要”我后退着,挡在荒树的面前。
只见无涯轻轻摆动手指,那洁白纤长的手指像盛开在风中的百合花,美而诡异。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我回头一看,钉住荒树的那颗血钉从荒树的肚腹中拔了出来,朝着无涯悠悠而去。
“荒树——”我想伸手扶住荒树。
她的身子突然一颤,像一朵花,绽开在我的眼前!
不等我眨眼,她瞬间就盛放到极致!
盛极而衰,一片片花瓣脱离了花蕊,四散而去——每一片都是荒树的身体!
我瞪目屏息,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不得不相信!
无涯!!!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只听“咣当”一声,从荒树的身上掉下来一样东西,我一把捏在手里,死死攥住。
我背对着无涯。
亲眼看着荒树凋零在我的眼前。
我连荒树都保护不了。我再一次眼睁睁看着血族之王将一条与我有关的性命掐灭在我的面前。
灵翅在额间烧灼,明珠在颈中震颤,龙戒在手指上回旋,还有我身上这层咒语袍子幻化而成的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愤怒的嘶吼:我身上的兽性被彻底激活!
我要毁了黄蔷堡,我要毁了这一方天地,我要扯下血族的穹顶,让这个族类曝光在烈烈灼日之下!
我要杀了他!让这天上地下、世间地极再无一个叫无涯的人!
力量在积蓄,皮肤在爆裂,我的眼睛已看不清楚东西,一头暴兽挣脱了枷锁,在我周身游走!
“啊——”我仰天长啸,声浪震震,耳边只听“轰”的一声,我的双脚一空,朝下坠去。
耳边建筑倒塌噼啪声,夹杂着某个女人的惊叫声,依稀还有动物的哀鸣,人声的嘈杂,如同洪水,滔滔而下。
我闭上了眼睛。如果这一瞬间,我随着这个世界一并毁灭,那就——这样吧。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周遭安静下来,我的双脚落到了实地。
“看到了吗?”耳边一个悦耳的声音,带着欣喜:“这就是愤怒的力量,你是一个宝藏,你的身体里埋藏着神秘的火山,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爆发,但当它爆发的时候,这整个世间都要俯首称臣!美意,相信我,愤怒比仁慈更甜美,战胜恐惧的唯一办法,是征服,而不是臣服。你需要的是鲜血和力量,而不是朋友和退让!面对现实,站在你身边的只有我而已!”
我睁开了眼睛。
穹顶的帷幕已经拉开,天色大光,我立在一片废墟当中。
黄蔷堡变成了一片废墟。一头黑黝黝的兽死在了废墟之下,只露出了半边脑袋,瞪着充血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怎么样,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悦耳的声音继续道。
我缓缓转身,看向身边之人。
无涯一身黑袍,高大挺拔,面如白玉,似笑非笑。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低声问道。
“我等你问我,已经等了快2000年。”无涯说着,桀然一笑,这是一张我从未看过的笑脸,绽放的邪恶之花在他脸上烙下重重的阴影。
第244章 对峙()
“我要你同我一起,掌管这天上地下。从此这世间的万国与万民,统统拜服于我们!我要从堕天的手里拿回我的灵魂,让这世间再无任何能够钳制我之人!美意,我需要你,也只有你!只要你愿意,这所有的一切都会臣服于我们!这2000年来,所有的憋屈都会一扫而空!什么众生魔,什么堕天,再无可能凌驾于我们之上!这天地都是我们的!”无涯的声音无比的悦耳,却也扭曲,像一弯蛇,蜿蜒着蠕动进我的耳朵。他的脸越靠越近,我能看到他深色的瞳孔里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是我。我被他困在眼睛里了。
“2000年前你就知道今日会有一个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问。
“是的,确切说是1999年前。”无涯拉开一些与我的距离,他的神情,美丽又冷淡——他这么美,我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因为他即将死在我的手里,心中不是不可惜的。
脚下的废墟开始蠕动,一个脑袋钻了出来,面色肮脏,神情不辨,但我仍然认出来那是黄蔷堡的大人关风。
果然如荒树所说,“燃咒”并不会置人于死地,只是给了他一段痛苦的折磨。
关风从废墟中爬了出来,抖了抖身子,像一条落水狗。整张脸上,只有眼睛是亮的,直愣愣地盯着我,似乎想要上前,又忌惮我身边的圣王。
“我怎么说来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血族不死不灭,可若是贪婪起来,愈发的敲骨吸髓、丑陋难看,比如——”无涯自嘲道:“——我。”
他在说他自己?我有没有听错?我以为他要说“比如——关风”,没想到他嘲弄了自己。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个2000多岁的“少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已经铁了心要杀他,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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