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宸禹也觉奇怪,微一挑眉,“雀翎,可是你?”
“回靖王的话,不是奴婢,奴婢还不熟悉三途教的地形,无法及时救火。”
楚宸禹闭闭眼,他现在也无心顾及许多,既然问不出什么,就先算了吧。正要遣散众人,忽闻一声,“是我。”
说话的是个男子,缓缓从暗处走来。
楚宸禹诧异看去,男子身穿碧色长袍,双手抱臂,背后负着一把长剑。他面容端正,有种不苟言笑的意味,却不凶,和楚宸禹的冷峻比起来,既不压迫也不威慑,只觉得是个耿直,沉稳,值得依赖的人。
“正则兄。”
楚宸禹认出他来,心里了然。
鹤鸣山的空明真人得道前有三个得意弟子,分别是三途教的老教主,楚宸禹的师父,以及钟瑶的师父。三途教的老教主出山后,获三途赏识,正邪之战使三途元气大伤,又因伽罗的事每况愈下,最终遗恨去世,灵魂封入地宫,老教主接管三途之位,只可惜,最后因弟子郁莘走火入魔,被迫害到不得善终。
而楚宸禹的师父,将北堂澈和惜颜送入三途教后,就带着楚宸禹回鹤鸣山,单独教习他一段时日,楚宸禹回宫后,他也再未出去,从此不问世事。至于钟瑶的师父张善龄,更是在山中修行四十年,最近才出关收了钟瑶这一个女弟子。
楚宸禹所喊的这位“正则”,是被人无心抛弃在鹤鸣山下的。鹤鸣山地势曲折,云烟缭绕,外障极多,旁人很难找到,所以也算乱世中的一处世外桃源。正则还在襁褓之中就被遗弃,空明真人将他捡回,取名“正则”,既不算弟子,也不算奴仆,只说是个好小子,要他跟着随便学一些武功。
他几乎不出鹤鸣山,此次出来,必是师父师叔那边有所吩咐。楚宸禹想。
“二先生要正则出山找三先生,三先生派正则来接一位姑娘回去。”
“也好。她留在这里确实不安全。”
“楚兄放心,正则会将那位姑娘安全带到三先生那里。”
楚宸禹有些倦地点头,雀翎迟疑道,“靖王,既然钟姑娘要出去养伤,那您……”
“我明日就和你回宫。”
雀翎大喜,楚宸禹又道,“我要亲自问问王兄,储位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让他可以置十几年的兄弟情谊于不顾,做出如此天地不仁的事情来。”
第二日。
楚宸禹和雀翎依召回宫,正则带着钟瑶秘密离开。
三途教经此一变,势力完全掌握在了云撰手中,江湖上流言四起,皆传富贵牡丹已碎,武林盟主命不久矣。更有甚者,称钟瑶是杀戮成性,坐武林盟主之位不得天命,所以才遭天谴,一时之间,拥护侠义帮的呼声又高涨起来。
与此同时,回到宫中的楚宸禹得见太后,花了不到半月时间,就使太后的病情逐渐好转,在太后和皇后以及前朝大臣的压力下,皇上终于恢复了楚宸禹的王位,并许诺将事情重新彻查。这一转变令燕王一派极其不安,楚宸禹立时授意云撰,代替钟瑶登顶武林盟主之位。
眼见岐山英雄台又有变故,侠义帮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爷的信,奴婢已找可靠之人平安送往南疆。”雀翎道。
楚宸禹闻言,唇边漾起一抹舒心微笑。
“王爷下的一手好棋。云撰右护法有吞云剑和《天罡血经》,武功非凡,即便是去岐山英雄台比试,盟主之位,也势在必得。如此一来,不仅能压制燕王和侠义帮的勾结势力,也能助钟姑娘激流勇退,明哲保身。”
“本王和瑶儿都不再参与三途教的事端,中原武林,非云撰莫属。以云撰的能力,当个小小右护法只是权宜之计,只有武林盟主之位尚可匹配。”
“如此一来,王爷在江湖上,也无后顾之忧了。”
“嗯。所以本王决定出宫一趟,接瑶儿进府。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皇祖母。”
“奴婢遵命。”
楚宸禹的目光飘过楼栏殿阁,飘过高高城墙,一门心思全系在远方的钟瑶身上。
也不知瑶儿怎样了……
有师叔和正则在,应该一切都好。
然而楚宸禹不知道,钟瑶一直没能醒过来。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就卷入了可怕的江湖纷争,一具放在现代爬几层楼都累得气喘吁吁的身体,突然接连遭受伤害和各种毒药,又惊厥过度,导致她陷入深度昏迷,迟迟不能清醒。
这样已经大半个月了……
“三先生,钟姑娘何时能醒?”正则每天老老实实熬药,看钟瑶日复一日地睡着,只觉怜惜。
善龄老头掐指一算,咂巴嘴道,“不急不急,未到时机。”
这种事原来也有时机……难道不是喝药治病就能好起来?该不会是三先生医术不到家吧?正则有些怀疑,却也不好多问,只能继续熬药,盼望钟姑娘别再受罪。
钟瑶却并非无知无觉。
她正在做一个梦。
一个令她恐慌的梦。
她梦见楚宸禹被革王位,始终不愿相信是被燕王陷害,便随她住进三途教,不再过问前事。而她还没将盟主的位子坐热,祝青歌就和一堆侠义帮的人联手讨伐她来了。漫天火光中,富贵牡丹被狠狠打碎在地,祝青歌就用那碎片,割断了她的脖子。
等楚宸禹赶到,祝青歌已经用同样的碎片划伤了脸。
“瑶儿……瑶儿你怎么样!”
“楚公子……”祝青歌倒在地上,面容虚弱,假意道,“方才那些恶贼来过,我拼了命地要救教主,可教主还是遇害,我的脸也被划伤,疼晕过去,才躲过一劫……”
之后,楚宸禹悲痛欲绝地将她安葬,又出于怜惜将青歌的脸治好,侠义帮声势浩大,自此覆灭三途教,秦少阳登上盟主之位,而青歌自然就成了盟主夫人。不久,北疆战事告急,燕王无奈,找到楚宸禹,说是楚宸焕从中离间兄弟之情,楚宸禹信以为真,替他上阵杀敌。
还记得封鹿之役的皑皑白雪,楚宸禹身负重伤,难以突围,意外成了鞑子俘虏,燕王冒险孤身入敌营,与楚宸禹相见。
楚宸禹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见燕王一身黑袍站在面前,阴暗地牢里辨不清容貌,只有带着刀伤胎记的手隐约伸来,匆匆递过一张纸条——同心同命。楚宸禹便更加信任燕王,最终伺机行动,成功击败鞑子,赢了一场万分艰难的仗。
为着“同心同命”,楚宸禹一路奔波,连日带夜赶回京都,就想亲眼见证燕王称帝。结果,一杯毒酒,命丧黄泉。
楚宸禹死得稀里糊涂,满怀执念不肯轮回,混混沌沌跨越时空,见到现代的她,然后说,“你帮我找到王兄好不好!”
她惊恐万状,只觉四周陷入黑暗,一口气提不上来,几乎拼了命地一挣,整个人都猛地坐起,这才发现自己原本躺在床上,浑身冷汗直冒,胸口剧烈起伏,而房里,依然是古代的陈设……
“你都看见了?”善龄老头笑眯眯地端着药进来,将门关好。
“如果你死了,你看见的,就是混小子和你的宿命。你依然不存在,他依然一杯毒酒丧命,命运或许有偏差,但结果不会变。”
就像三途教前圣女的预言,你杀了上一任教主,嫁给了北堂澈,当上了武林盟主,最后也不得善终,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全天下的人,都认定你的命运是这样的。”老头笑眯眯地说,钟瑶听得全身哆嗦,双手紧紧抓着被子。
真相,或者被粉饰的表面,至少该有一个符合既定的命运。老头将药递给钟瑶,继续道,“你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你被富贵牡丹割喉而亡,所以后世的富贵牡丹一碎,命运就开启了轮回。但你现在的命运,已经开始出现偏差,你和富贵牡丹不会再有关系,往后路要怎么走,看你自己了。”
“那楚宸禹呢?他的命运有改变吗?”钟瑶喝完药,急急地问。
老头想了想,“混小子回宫了,虽然已经有所了悟,但燕王也不是普通人,况且宫中情势瞬息万变,恐怕……对混小子还是不利的。”
“师父!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当初你说他去南疆凶多吉少,我跟着去了,也护着他走到这一步,我不想前功尽弃,也不想看他那么努力,到头来却还是被至亲的一杯毒酒暗算……”钟瑶央求道。
“唉。老夫想,或许有个办法,只是……”
钟瑶闻言,身子僵了僵,有转折的后半句,通常都不是什么好话。
“只是什么?”
“只是……未免太折磨你和混小子了。”老头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钟瑶的眼神黯了黯,心想,随便吧,只要能改变楚宸禹的命运,怎样都好。
“师父说吧。”钟瑶道。老头看看她,这才缓缓开口,“混小子已经恢复了王位,相信他可以认清燕王的真面目,一步步更改自己的命运,但前路凶险,你是他的软肋,绝对不能让他因你出现任何偏差,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钟瑶微愣,这是……要她离开楚宸禹的意思吗?
“你和他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你因他来到这里,他因你走上与原先截然不同的路。你想想,他变成一缕孤魂,没有找到燕王却找到了你,还有你们日后不可预测的归宿,这些,你都不好奇吗?”老头问。
钟瑶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奇的,是好奇的。她长这么大,接受的是现代高等教育,知道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所以她不信,命运就真的那么固执,固执到不容许他人改变。
“所以我该怎么做?”
“把自己变成帮助混小子披荆斩棘的利器,如果不成,就远离他。”
老头打算带钟瑶回鹤鸣山,既是他收的唯一弟子,总得学点什么。倘若学有所成,可以暗中帮助楚宸禹,倘若学不成,也能让他们相忘江湖,各走各路。
只要没有牵挂,就能勇往直前。
可楚宸禹却在这紧要关头寻来了,老头很清楚,他要带钟瑶进府。
“老夫告诉他,你身体还很虚弱,让他等两天再来见你。不过,他那样性子,老夫估计也快拖不住了。”老头边说边推演着算卦,蓦地摆出一阵来,招呼钟瑶看,“来,你瞅瞅。这卦象杂乱无章,处处都透着凶险,眼下时局混沌未开,根基不稳,你若跟他进府,恐怕不仅会害他被人压制,也会丢掉自己的小命。”
钟瑶紧紧盯着卦象,她看不懂,只觉一堆乱七八糟的图阵摆在眼前,有些心烦。
“你自己去和混小子断了吧,此时生情,等于节外生枝。”老头静静道。
“哦。”钟瑶只觉“断”这个字沉甸甸的。她跑到古代,从夏天到秋天,瞎折腾了一路,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了找到回家办法?为了和楚宸禹在一起?还是为了改变既定命运?她都想过。可是在她心里,楚宸禹已经成了最重要的部分。
哪怕不能在一起都好,只要楚宸禹能活下来。
她只要他活下来。
“师父,等他来,我去和他说。”
老头颇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其实心里也唏嘘不已,明明是一对璧人,偏偏命运不让他们好过。老头收走卦,将其在手里有意无意地掂了掂,随即离开。
如今秋日尚好,天气微凉,风吹着人遍体舒畅,漫山遍野都开满红叶,本是“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雨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的好时光,如今却要……
“唉。”钟瑶叹气,心里胀满苦涩。
“身子刚好,就站在风口叹气,以为我看不见不罚你是不是?”楚宸禹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又是宠溺又是责怪地轻捏她的脸。
钟瑶猛地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眼前,征得回不过神来。
楚宸禹见她一副迷糊样子,忍不住抿唇偷笑,俯身靠近,气息暧昧地扑在钟瑶脸上,“好啊,才半个多月,就不认识我了?”
钟瑶一激灵,向后退了一大步,决心和楚宸禹保持距离,楚宸禹有些不悦地皱起眉。
“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吓死我了。”
“吓到你了?”楚宸禹闻言眉头一松,笑道,“我轻功好,习惯了,下次注意。”
钟瑶看看他,俊俏的面容没有变化,精神也很好,唯那本就瘦削的下巴又尖了些许,料想到他前段时间一定很累,于是问,“宫里的事处理好了?”
楚宸禹微笑点头,愉悦道,“放心,那边一切都好,我此次来,就是为了接你进府。云撰很快就会接替武林盟主之位,你可算无事一身轻了,只要嫁到王府来,吃喝享乐就行,万事有我担着。”
“楚宸禹。”钟瑶轻轻唤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楚宸禹没有答话,深深拧起了眉。
他看穿钟瑶眼里的为难,这让他很不安。他以为钟瑶想要的,就是和他在一起,可现在,钟瑶晦暗不明的情绪,好像在暗示他,根本不是这样。
“你看,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钟瑶顺势把话说下去。“我想要没有争斗,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可以给我吗?”
“天下都还未太平,哪有安稳日子给你过?就是在三途教,也风波不断,才会让我们落此境地。可是你嫁进王府,我就能给你最好的,没有人能欺负你。”
“真的吗?王府能比外面更自由吗?至少我现在过得很自由。”
楚宸禹冷冷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愿嫁给我?不愿进王府?我知道你拘不住,可我以为在三途教,你当教主我当楚公子,和以后在王府并无不同。你不是那种为了贪图安逸一味逃避感情的女子,还是在你心里,自由比我重要?或者,自由和我不可兼得?”
“就算得到你又怎样?还不是要和你的一堆姬妾分享,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宸禹愣了愣,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
“如果我嫁进王府,你会把那些姬妾都赶出去吗?会一生一世只拥有我一个吗?”钟瑶鼓起勇气问。这一句,不是为了和楚宸禹一刀两断,而是她真心很想问的问题。即便他们跨越时空相爱,有些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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