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离找他，自然是为了救人之事。需要延续苏昕之命，又要把与之伴生的劫难和反噬之力尽数加于己身，这里面还有一些细节，她需要找第一人问清楚。
丹离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在神识蒙昧之际，竟然钟爱炼器，且还能学得有模有样，真是天意。
不过，约见了第一人之后，丹离并没有直接提出请求和疑问，而是与他在忘舒的见证下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论道。
如果说第一人来的时候，尚且觉得丹离一个黄毛丫头约见自己有些自大的话，待这场论道之后，只问了一句：“敢问尊名。”
这句话其实就不只是问名字而已了。
忘舒观看完整场论道，心中也有些澎湃，他看向丹离的目光越发沉了沉，其间有或许自己都未察觉的欢喜。
他知道第一人对丹离的身份必也有所察觉。
“吾名丹离。”丹离静静坐在苍木老树之下，眸深似海，却又淡薄如云，整个人静得如同虚空一般。
第596章 丹离之名（）
忘舒送第一人走的时候，两人之间有一番对话。
第一人有些感叹，“据说远古之时，神明创世，然神体亦有寿数之限，是以诸神隐，玄冥息，天道自轮回，万物如刍狗。不过到底是天存仁善，留下半分神息，以备大不公之世。”
他顿了顿，“仙界之人俱以为尊上当此重任。”说着目光便有些意味不明。
忘舒笑了笑，“万灵向生，以修仙身避制天命，然人心不足，仙身既得，仍忧天道，故觊觎神迹，自傅其身，生出许多悲喜。”
第一人又道：“都说神明无情，心有大爱，实在没有想到尊上竟如此关注细微末节之事。”
忘舒却道：“只顺心而为，不惜己身而已。”
第一人心中腹诽：当年您也是不惜己身，顺心而为的人物。可最后也未令仙界止戈，那位止欲。
云端神殿行事太过霸道，已令仙界诸多势力不满。便是他这样隐居万象天，清心寡欲之人，对他们长久以来铲除异己，网罗强者，意欲坐拥整个仙界之举心有不满。
想到此处，第一人拱手，“仙者多散漫自由，不耐拘束。望尊者心系天下，莫要坐视仙界平衡尽失。”
否则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他半躬下腰，声音更低下去。
这位半神之体的尊者平时可都是谁也不见的，除了那位云端神殿的主人。
这个中缘由要讲起来那就要往前推千年，其实多少也有些狗血。
当年仙界之人都道这位虽然身份尊贵，但到底心机差了些，所以才落得失去望舒之眼，自闭宫中的下场。
如今再见到他，果真比之当年不一样了。
这位尊者素来清淡，若是能出手遏制云端神殿，必是仙界之福。
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想到凰月宫来拜见眼前这位，那些话五一不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满腔热血而来，往往心灰意冷而去。
若不是这位出面，起先丹离约见，他是没那么爽快答应的。
这些话此刻不说，更待何时。
忘舒不语，身影渐渐退去。
大爱什么的，他倒不曾考虑那么多，只是神明无情确有道理。
让他意外的是，自觉无情，且他也觉得她应该无情的丹离，竟然在论道中的表现，与她的自我认知和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完全不同。
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和过往，她不说，他便不问。
忘舒缓缓睁开眼的时候，丹离仍坐在树下有些出神。
蓝鸾一直在外护法，此刻见他醒来，赶紧上前，“一切安好。”
忘舒点头之际，丹离便神色清明起来。
第三件事情，便是为苏昕续命做准备了。
她与第一人之间的论道，原是以第一人心中想要的“以天地为炉”之法为切入点，断除他的念想。
此乃主宰界之生灭之举，无法可循，现存之世也无人可达这种程度，窥之无益。
第一人自然不甘心。
丹离淡淡望去，一眼之中仿若流光万年。
见吾之所见，体吾之所察。
第一人开始并不在意，待凝神看去，脸上便骇然出现惊色。
原来……
至此，第一人确信，丹离便是他多年来心中要找的人，也是唯一能针对这件事情与他论道之人。
只是，他也是至此才知道自己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仙界有个半神之体的忘舒，大家已经对他尊崇备至，若丹离有心，整个仙界都要经历一番动荡。
可惜，这位尊者似乎并没什么实力，枉有尊位而已。
不过对于他们这些修仙之人来说，尊位也足够叫人羡慕尊敬。
一番论道之后，再谈的自然是苏昕之事。
第一人上次在莲生天中果然有所保留。
这次他再不隐瞒，直言逆天之法必有逆天之罚，不可回避，倒也并非不可转移。
只是天道有常，即便当时转移了天罚，后面的事情也不一定就能一帆风顺。
这种事情往往是得益与风险并存的。
丹离只要眼下转移之法。
于是现在，该抓紧时间做准备了。
让丹离有些无奈的是，似乎还是要请忘舒帮忙。
忘舒倒是一笑，并不当回事儿。
不过他也有疑问。
“神明到底有无寿数？若无，为何诸神归隐；若有，为何丹离能独善其身？”
丹离望着他，似笑非笑。“诸神有情于天地，则寿数有定，生灭有常。”
忘舒细细一品，“所以，丹离仍觉自己无情？”
丹离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说了一些往事。
“玄冥神界之中万物皆灵，我有幸得赐神恩，诸神既隐，我却独活于世，只是被抽去了一根骨头，成就不死不灭之魂。”大约也是因为如此，劫难波折却不曾少过。
天道平衡，果不其然。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个试验体。
这里面有故事。
丹离愿意对他坦白到这种程度，已经让他意外了。
越是修为高深的仙人，越是不愿直言自身的过往和本体，这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
更何况他和丹离这样的。
之前世人皆知他的半神之体多半来自望舒之眼，果然后来因为望舒之眼受了一番劫难。
而丹离就他所知也已经死过两回，离魂一回了，可见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存在的。
做人还是低调些好。
所以此刻丹离这种程度的坦白才会叫他生出一些被信任的感动来。
丹离自己笑了一下，“世人修仙，多往无情无欲修。而我却是反其道，需克制凉薄，体察情欲，方才修成正果。而这个正果，说实话，我也不知到底是什么。”
她是在轻叹，又似是豁达至极。
“只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吧。”
忘舒凝望她片刻，在眼眸转深之前移开视线，却淡且轻道：“奉陪便是。”
丹离抬头，微微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南玄冥族那些人，你想不想见？”忘舒又问。
丹离想了想，“时机未到，且不见吧。”
“你不怕云巅对他们做什么？”
丹离笑笑，“他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那些人对于他来说，不过是鸡肋。”
云巅要找的还是她。
只是五重境不过，她是不会见他的。
太被动。
第597章 简单粗暴（）
这回丹离是带着忘舒一起去太清的。
因为要防止云巅跟来，他们的时间十分紧张。
丹离直接找到苏昕，将魔方给他，说明如何使用修炼之后，便很快进入正题。
不料，苏昕却并不想延续生命。
苏昕淡定地看着她，平静地说：“自再见到你之后，我也再没有什么遗憾的了。我从来也不期盼什么生命无终。修习武道一部分原因是为你，一部分是为了师父，那也不过想多活个百余年便也足够。”
这时正是傍晚。他缓缓走到窗前，看夕阳的余晖洒满远山的边缘，雾红色的山峦朦朦胧胧，金红色的太阳便在渐次黯淡的天光中蹒跚坠下，缓缓带走那层暖色余晖，如一个安然行到迟暮的老者。
年少惨失双亲，后来颠沛流离，在与丹短暂地温情相依之后，又再次经历了血腥的失去。
这些事情虽然久远，却永远的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生命对于他来说并非不可贵，只是仍然稍显沉重。
即便被云炙真君带回来这么多年，他过得还算不错，但眉宇之间也总有一丝轻愁不化。
没什么可期待的，便也不想活得那么久。
而阻碍他在武道有进一步修为的不但在于他的身躯，也在于他的内心。
待云炙真君心结得解，他便就真的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去了。
他还想回到那个埋葬了他父母的地方，静静等待生命的消亡，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心。
丹离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蝼蚁尚且求生，你既能续命，却要轻易放弃？”她十分不理解。
苏昕只看着夕阳西下，不再解释。
丹离还要再劝，却听他道：“与其担心我的性命，不如去解开师父的心结。比起我这种默默无名之辈，师父才更应该振作起来。”
丹离皱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与他是同样重要的，何必要做这种比较？”
暮色渐深，苏昕回头一笑，“你能先来找我，我已满足。不过丹姐姐是真的不必为我担心。若是你不来，再撑些时日，我也是要走的。这是我早就做好的安排。”
丹离口拙，实在也不知如何是好了，随着时光流逝，眸色中便隐隐有了一丝烦躁。
她正要说话，却听到已隐去身形的忘舒道：“不必多说，直接动手便是。”
丹离正惊讶之时，原本笔挺挺站着的苏昕竟然忽地倒地，神态却极为平静，显然猝不及防。
忘舒自阴影中走出来，单手微抬，便将苏昕置于一旁榻上。
“这是做什么？”丹离上前。
忘舒站在苏昕面前看了看，“这种人不能让他自觉完满。若是什么都随了他的意，他便更觉生命无趣，自然不会珍惜额外得来的寿数。你若真想为他续命，一是不能征求他的意见，直接动手便是；二是不可满足他的请求，叫他心存遗憾，割舍不下，只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他想了想，“我见他对他的师父有些感情，所以若想他保命，心结不解比解的好。”
丹离大致明白了。
她看了眼忘舒，心想此人对人心的把握果然比自己要成熟得多。
不过，她皱眉，“云炙真君的心结必是要解的。他不应该承受那些。”
忘舒却有些无奈地笑笑，“你呀，有些时候又格外心软。”
“解也可以，那便要费些周折。”
“如何周折？”
忘舒还来不及说，骤然隐去身形。
紧接着，门被一股劲气撞开，云炙真君黑沉着脸站在门外。
他的眼睛扫过丹离时锐利了几分，“天色已晚，你为何还在此处？”
此人离开已有半月之久，居然这样无声无息就回来了。
她穿的并非太清宗洒扫弟子的服装，而苏昕竟然睡在榻上，连他进来都没感觉到？
他掌中渐渐生出劲气，快步朝苏昕走去。
丹离顿觉头疼，也觉得无法解释。
她退到一边，正在想应对之策，不料忘舒再次出手，云炙真君不声不响地扑倒在了苏昕身上。
丹离双目圆瞪，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看着忘舒笑眯眯地走出来，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忘舒原来是处事如此简单粗暴的人吗？
“此人看面相就知十分固执，想来也是讲道理讲不通的。我们时间紧迫，可耗不起。”忘舒说得十分有理有据。
丹离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称赞他有理。
她正要说话，却听他又道：“哎呀，又有一个小朋友闯进来了。”
丹离脑袋一紧，“把他们带走，上天池。”
忘舒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拒绝。
于是忘舒挥手扬起月辉，四人转瞬便在峰顶天池旁了。
忘舒直接带着人进了天池，侧脸看着丹离道：“你说吧，怎么做。”
丹离没想到他这么主动，很是愣了一下，“你只需从旁协助我就行。”说着便也要进天池去。
可今天的忘舒实在给人太多的意外。
他挑挑眉毛，“虽说你不需在意，可到底现下施展不出月灵之力，体如凡人。与一个男子在这池水中湿透重衣……”他很正经的样子，“你也不介意吗？”
……
丹离默默看了下自己的衣服，是凰月宫中蓝鸾给她拿的，据说是仙界流行的轻薄纱衣，虽说裹了三层，到底是浅色的，若是湿透……她看了看池水中的两人，的确不雅。
算了，只是后面需转移天罚之时麻烦点，忘舒只要照她说的做，于他该是并无损伤的。
这么一想，她又放宽心来。
“需先护住他的心脉，聚魂魄与丹田一处，以月辉徐徐炼之……”
丹离盘身坐在天池旁，渐渐凝神闭目，“引吾魂至其丹府，月辉需经吾魂……”
忘舒心中皱眉，想想也知道她这法子极为冒险。
且不说丹离本就魂魄不全，如今躯体虽成，但因《凰月》境界所限，她此刻单要离魂入人丹府就需承受身魂相离的巨大痛苦，就算她忍住了这些，月辉经她之魂再炼他人之魂魄，其中若有变数，她更难应对。
想到此处，他有一瞬的犹豫。
“快点。”丹离催促。
时间不多，她已准备好了。
第598章 不得不走（）
忘舒照做，却多留了个心眼。
他自分出一魂，随着丹离一同入了苏昕丹府。
苏昕毕竟是凡体，此刻额上冒汗，虽然意识不清，到底是有些不适的。
丹府拥挤，时间更显宝贵。
丹离来不及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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