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道:“淑妃娘娘,我不允许你诅咒我父皇,我知道你一直爱他,可他心里只爱我母后,所以你怀恨在心,才诅咒他早点驾崩是不是?”
淑妃皱眉,瞧着她神色不对,伸手想要拉住她,她却退后几步,大声尖叫起来。
隔了一重院落,白承之忽听得珠儿纤细清脆的惊呼声,飘然而至,却见珠儿倒在地上,慌忙俯下身将她抱在怀里,几声轻唤。
珠儿悠悠转醒,凝着他大哭道:“你坏!你好坏!你说以后整个无水别庄里只有你和我,你说话不算话,为什么放别人进来?”
☆、醉香
白承之心头大痛,蹙眉将她抱紧,目光不觉扫向朱淑妃,暗自猜测她究竟对珠儿说了什么,害她变成这个样子。
朱淑妃见珠儿如此,情知不宜久留,默默叹息一声,袖起地上的血帕转身而去。
珠儿凄声痛哭,白承之哄不住,慢慢的眉尖浮出一丝疑惑。
为何她的哭声里满含恐惧,连身体也禁不住瑟瑟发抖?
过一会儿,珠儿哭累了,便躺在行香馆窗边的竹榻上沉沉睡去。
梦境之中,却皆是父亲的影子。
一直以来,待她如珍似宝的父亲,究竟是为何,自己会弃他于千里之外呢?在他缠绵病榻之际,思起自己这个不孝女,心中又做何感想?
一直睡了近两个时辰,白承之见她频频蹙眉,额头汗水沁出了一层又一层,唤了几次也不见醒,后来却突然间睁开眼睛,盯着面前的雕花屏风一动不动,良久才说口渴,要了一杯露水清茶来喝。
白承之瞧着她面色不好,柔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了?”
珠儿不言,眸子眨了几眨说道:“承之哥哥,我想见一见淑妃娘娘,你叫她来,好不好?”
白承之心下犹疑,却不拒绝,点头。
不久朱淑妃便来了,瞧珠儿半躺在竹榻上,脸颊一片潮红,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似还有些红肿,心下不觉一阵难过——这个小公主一直天真明媚,此刻这般凄楚的模样,看起来真教人不忍。
珠儿淡淡瞧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白承之,柔声道:“承之哥哥,我有几句话想和淑母妃说,你不要听好不好?”
她称其为母妃,便是有贴心的话要讲,白承之摸摸她的头,转身出去。
两人相对看了半晌,珠儿缓缓开口道:“淑妃娘娘,父皇的帕子,可不可以给我?”
朱淑妃低眉,将帕子取出递给她。珠儿瞧了半晌,潸然泪垂,幽幽道:“小时候,常听哥哥提起,在他出生之时,父皇还不是皇帝,在母后的画里面,他是那样一位风度翩翩、英气逼人的少年英雄!后来等到他真的见到了父皇,却感觉他和想象中是那么的不同,纵然温和,却时不时给人一种冷酷凶狠的感觉。尤其当他看到所有人跪在父皇脚下,就会觉得父皇好冰冷,好陌生。可我一直不这么认为,我眼里的父皇并不是高高在上,而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男人、最慈爱的父亲!七岁那年的夏天,有一天晚上下了一场雨,第二天御花园的小路上就落满了各种颜色的花,堆积的很厚,我贪玩,就脱掉鞋子,在花丛里乱跑,可是没想到那些落花里面居然还藏着蜜蜂,将我的脚心狠狠蜇了一下。刚好又见父皇带着一班朝臣经过,便哭了起来。父皇忙跑过来,把我抱起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住的哄我。最后,还撇下一帮朝臣,带我去涂药……”
她的眼泪似串连不断的珠子,一颗颗落在帕子上,语音也越来越含糊,“其实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永远都不会离开父皇的,他是那么的疼我、爱我,我不能失去他——”
淑妃蓦然一惊,颤声道:“公主,你……你决定了?”见珠儿低垂着头,柔弱的双肩轻轻颤抖,禁不住又问,“那么白将军……”
珠儿缓缓抬起眼眸,凝着她道:“娘娘,你为何不早来一天呢?你知道吗,我已经是承之哥哥的人了!”
她的语气那么淡,淑妃却恍似被利箭穿心,容色惨白,身子晃了几晃,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珠儿,珠儿……”唤了几声,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抬手摸着她鬓边的发丝不住抚慰。
珠儿强忍住哭泣,将一双水眸睁大,幽幽道:“这么大的事情,我好想说给母后听,可是母后不在这里。就算她在,我也是不能说的,倘若教她知道了,一定会阻止我嫁给海陵王的,所以淑母妃一定要替珠儿保守秘密噢,千万不要说给母后听!”
淑妃心乱如麻,只觉倘若珠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教她忍受这等羞辱,抱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珠儿渐收了眼泪,静静道:“我好想父皇,烦劳淑母妃安排一下,我们今晚就回建康。”
淑妃紧蹙眉,心间疑惑她用什么方法能够说服白承之,见她没有吐露的意思,遂也不问,轻点了点头。
天还未黑,珠儿赤足踏在冰冷的地上,蹲下身,将四下都点满了蜡烛。
白承之回来时,见她正抱膝坐在蜡烛前,丝发披散满肩,纤柔的脚掌紧贴着地面,眸色与烛光相互辉映,似安宁,又似模糊。见他上前来坐在身侧,遂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身,侧脸埋在他胸膛。
跳跃的烛火映出白承之面上暗藏的不安之色,皱眉问道:“怎么突然间点这么多蜡烛?”
珠儿抬了抬眸,缓缓道:“承之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明珠宝镜殿里的那一块水晶玻璃镜?”
白承之颔首,抚着她的秀发,“自然记得!你自小怕黑,十二岁以后从皇后娘娘的蕊珠宫里搬出来,皇上不放心,就搜寻来这块水晶玻璃宝镜,放置在殿中,又在四壁镶嵌明珠,明珠宝镜殿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四目相对,珠儿柔弱的眼波转了几转,幽幽道:“我还记得这块水晶玻璃宝镜,是承之哥哥不远千里,去往甘州等了数月,从西域胡商手里买来的,路上又怕有丝毫损毁,可煞费了一番苦心。”
白承之微笑,“那时候我想,镜立床侧,便如我日夜守在你身边一样,路途虽然艰辛,心里却说不出的快乐。”
珠儿听了此言自觉喜悦,转瞬却皱起了眉,“走之前我不小心放了一把火,也不知道宝镜有没有损毁?”
白承之道:“眼下我人在这里,也是一样!”
珠儿无言,任他将自己抱紧,半晌眨眨眼睛道:“可是我不能对着你这面‘镜子’梳妆啊!”
白承之怔了怔,含笑起身扶她坐在妆镜前,瞧她用月牙银梳将轻滑如绸的秀发分拢两侧,又打开胭脂盒子,涂了些嫣红的脂粉在唇上。
满室烛光,静看美人梳妆,恍恍惚惚间,似连心也醉了,不觉痴痴道:“以前不知有多少个时日,曾想过能朝朝暮暮陪在你妆镜前,而今终于得偿所愿!”
珠儿转过身,将头抬起来,幽幽道:“承之哥哥,珠儿这个样子,像不像你的新娘子?”她的嗓音柔弱而低迷,软软的撞在人的心头,稍一停顿,又道:“你说,洞房花烛夜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呢?”
白承之不言,看了她半晌,忽然将她抱上床榻,坐在自己腿上,手掌扶在她脑后,四唇相接一阵缠绵痴吻。珠儿的泪珠不觉滑落,纠缠在二人唇齿之间,越来越苦涩。
白承之眉心狠狠一蹙,睁开眼,忽觉头脑一阵昏沉,如在梦中。珠儿娇柔的手掌自他的颈后轻轻滑入衣中,在他耳边低唤道:“承之哥哥……承之哥哥……”
模模糊糊看着她,珠儿双眼如醉,娇艳欲滴的红唇恍若晓风中带露的花蕾,微微颤动着,轻吻住了他,玉齿柔舌,浅咬轻吮。
他抬起手臂,想要抱住她,微一提气,眼前陡然一黑,倒在床榻之上。
珠儿登时如遭雷击,几乎昏厥过去,半晌才睁开眼瞧着他,伏在他怀中哭泣。
淑妃在院中听得哭声越来越响,大觉担心,便推门进来。
珠儿又哭了片刻,费力抬起头,喃喃道:“承之哥哥,珠儿心里会一直记着你,可是,你以后不要再记着珠儿了好不好?”
语毕拉过衾被盖在他身上,在他面颊洒下几滴泪,掩面飞奔而出,纤柔的身影自一株花树下飞过,花枝登时簌簌颤动,锦重重落了一地飞花。
门外月色皎然,飞花如梦。
自此后,宝镜毁,人不在,相思无尽,却与谁人诉衷肠?
☆、连心
八月桂子飘落,阵阵幽香绕人鼻息,梨园歌飞,又是一重欢聚喜悦曲辞。
萧景明匆匆自御花园经过,与胞妹离别之苦尚未淡却,听了这欢庆乐曲禁不住皱眉,脚步不觉更快了些,却没想到非但梨园恼人,眼前这一处情景更教人气涌心头——原来是玉螺宫新落成,灵妃正邀了李贵妃与朱淑妃一同站在院中四处观赏。
朱、李二妃原本不屑与之为伍,可恼萧城璧如今越来越宠幸灵妃,二人不得不勉强接受邀约,一边观赏一边听灵妃带着明显夸耀意味的笑声道:“南海的沉香木、珊瑚珠,天下间再珍贵的东西,只要我一开口,皇上一定会送到我面前来。淑妃姐姐,你说这里是不是比你的兰沼宫还有贵妃姐姐的冰泉宫都要雅致华美许多?”
二妃登时变了脸色,朱淑妃柳眉一挑皮笑肉不笑道:“美则美矣!只不过在这皇宫里面皇上说哪里美哪里便最美,而皇上向来喜欢花木多过珠石,皇后娘娘宫中海棠满院,贵妃娘娘宫中桃花满阁,本妃宫中也有泽兰满沼,只这螺宫之中,琪花虽多,可惜太过丛杂,怕是不会讨皇上喜欢。”
灵妃焉能听不出她话中的醋意,朱唇轻勾,清丽俏美的脸庞上绽出一抹笑,“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皇上都喜欢。方此时节,海棠桃花早已无影,连泽兰也开始凋谢,又岂能与我这满池醉仙灵芙相提并论?”
朱淑妃大怒,正待反唇相讥,被李贵妃拉住,微微一笑,朝门外喊道:“太子殿下,灵妃娘娘这里螺宫新落成,说皇上必定喜欢,只不过皇上的喜好我们也不清楚,不妨殿下也进来品评品评,必然比我们说的都准。”
因这灵妃恃宠而骄,在后宫人缘奇差,萧景明对她自然也不存什么好感,更何况最近又查明了她的底细并所作所为,更增嫌恶,听得李奚若之言,当即瞥了灵妃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激的灵妃又羞又怒,朱李二人毫无顾忌掩嘴而笑。
一路去往章华殿,心下禁不住忐忑,没想到这灵妃的出身竟然这般不清不白!可她毕竟是父皇的女人,若如实说明岂不是让父皇难堪?可不如实说,如何救得了崔家的稚弱孩童?
思之再三,也觉无法,只得硬起头皮见机行事。
萧城璧正站在书案前批阅奏章,之前一场大病,身体虽尚未完全复原,精神已好了许多,瞧起来英伟如昔,抬眉瞥一眼儿子,见他面上略带犹疑之色,遂问道:“什么事?”
萧景明眸色一变,打定主意道:“父皇,儿臣有一事要禀告,望父皇听了莫要震怒。”
萧城璧淡淡道:“你若害怕,便不必说了!”
萧景明心头一热,当即道:“昨日儿臣听说太傅病重,便去府上探望,见太傅果然生了重病,已经昏睡不醒。后来才听少傅说起,原来是太傅之庶子,御史修撰崔洋在几日前,因一场冤狱与妻子一起,竟被人残杀至死,而凶手却正是父皇新封的灵妃娘娘!”
此事的缘由少傅崔翰已详细禀报过,原来崔洋成婚之前曾在川蜀之地遇见一美貌女子,少年意气,把持不定,与那女子做了几日露水夫妻,回来以后向父亲说起此事,父亲只道早已与他订有一门亲事,令他先成亲,过几年再去接那女子进门。只没料到崔洋新娶之妻貌美温柔,贤德有度,夫妻二人琴瑟和谐,加上后来岳父庞卿官职越来越高,崔洋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晃将近五年,也不曾有只言片语提及此事。直到数月前,那女子寻至建康,没见崔洋之面,先见其妻,其妻乍听此事,自然甚为恼怒,将那女子羞辱一顿赶出门去。
二人却万万没想到,那女子离开府上之后,摇身一变竟成了皇上的新宠,也就是如今后宫里那位飞扬跋扈的灵妃娘娘!
且自打灵妃俘获龙宠之后,便密谋寻仇之事,最终串通大理寺以一件盗窃案相诬陷,将崔府上下老幼控制起来,那件所谓的盗窃之物便是灵妃当年送于崔洋的定情信物——一只颇为名贵的玉石扳指,自送于他那日起,崔洋便一直带在手上。当晚灵妃亲自出马,到府上先以长刀杀了崔洋之妻,又刺死崔洋,还好连杀二人之后便害怕起来,丢下长刀落荒而逃。
她身为皇妃,却在太傅府上行凶杀人,此事自然已闹的满城风雨。崔太傅又惊又怒,当晚便心疾发作昏死过去。少傅崔翰恐灵妃再来伤害自己一对无辜的侄儿女,当下趁机向萧景明求情。
萧景明寻思,虽然此事崔洋确实难辞其咎,可灵妃行事如此残忍跋扈,又累及父亲英明,怎可不予处置?因此来讨父亲示下。
父子俩书案前萧城璧面色毫无变化,淡淡道:“你不是已经救下崔家的一双儿女了吗?”
萧景明大吃一惊,如此说来,父亲早已知晓事情的原委,却不曾处置灵妃……
见他良久不说话,萧城璧眼皮也不抬一下,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萧景明摇头,“没有,儿臣告退!”
萧城璧这才抬起头道:“珠儿走有两个月了,算时间,大约已经到了锦城……”不觉面上竟露出一丝空洞神色。
萧景明瞥了一眼,心下一痛,低声道:“是!”
萧城璧兀自怔了半晌,许久缓缓道:“今日中午父皇想在明珠宝镜殿设一场家宴,麟儿,你去请你母后来!”
一个时辰以后,莲花阁外,莲芯听了此话不觉叹息道:“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以为皇上对娘娘无情,可是他心里的家却还是只住着娘娘、殿下还有公主。”见萧景明面色一黯,轻点头,蹙眉不言,已知其心中所念,柔声安慰道:“放心吧!有花颜和紫翘随行,她们一定会将公主照顾的无微不至。”
萧景明勉强一笑,“以后就要辛苦姑姑,一个人服侍母后了。”
近午之时,李允禀告说皇后这些天一直在莲花阁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