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瞧见萧景明带着两名亲随在一株松树下徘徊,树下卧着一只母鹿,母鹿身侧还有几头刚出生不久的小鹿,正张大了嘴吸着奶水。萧景明看了似乎甚喜,举手示意众人绕道而行,以免惊扰了母鹿与小鹿。
萧城璧挑眉,忽对小五道:“弓箭——”
园中萧景明甫一回头,却见父亲拉起弓箭对准松树下的母鹿,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门。
“父皇……不可……”
他双目大睁,闻得利箭射来的声息,心头一热,竟然闪身上前,利刃登时射在他胸膛。
心间一阵剧痛,良久才低眉去看。
本应射穿他胸膛的羽箭却掉在了脚下——竟是蜡制的箭头。
抬首,萧城璧已款步而去,在不远处的石桌边坐下歇息。
小五瞧他神情不悦,开口道:“皇上……”
萧城璧知其欲问方才之事,叹了口气摇头道:“麟儿如此心慈,恐非江山大任之所托……”
小五大是吃惊,想来萧城璧方才之举乃是试探太子殿下,可又说不能将江山托付于他,究竟是何意,难道皇上竟起了废太子之心?待萧景明上前来问安,他的脸色依旧不曾回转过来,反是萧城璧面上已泛出一丝浅笑,问道:“父皇方才那一箭,力道用的不轻,胸口疼不疼?”
萧景明见父亲不怪罪,心下稍安,回道:“还疼,不过无大碍。”
萧城璧淡淡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你可怜那母鹿一旦葬身父皇之手,生下的小鹿也无法再活,便以身相代,可又是否想过,你身为储君,如此轻易葬身箭下,将来江山大业该交于何人之手?”
萧景明面色大变,慌忙下拜道:“儿臣愚鲁,请父皇责罚——”
萧城璧叹息一声站起身,拂袖背对着他,良久也不言语。
半晌,似想儿子跪的已够久了,于是转过头来问道:“麟儿,父皇要你继任江山大统,你心下不愿是不是?”
萧景明对父亲言下之意领悟不到多少,只得回道:“儿臣乃是父皇长子,继任大统是应尽之责,儿臣怎会不愿?”
萧城璧面上颇露凄凉之色,淡淡道:“说到底,还是不情愿!父皇如何不知,你虽长的与父皇相像,心性却是随了你母后的……”话语中透着几丝无奈和低浅的叹息,似还有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父子二人默然相对,稍时只见太子妃怀里抱着刚出世两月的皇孙慌里慌张跑来,啼哭着上前跪拜道:“父皇,儿媳不知太子殿下因何事见罪,惹得父皇发这么大火,还请父皇看在刚出世不久的皇孙面上,饶了殿下吧!”
萧城璧皱眉,想是自己方才箭射亲儿的消息传到了东宫,惹得儿媳如此着急。
萧景明忙道:“婉儿,你这是做什么?父皇并不曾怪罪于我!”又低眉看了看孩儿,斥道:“你自己来也就罢了,怎么连琰儿也抱来了?”
萧城璧摆了摆手,不欲他再责怪妻子,转眸瞧见孙儿,便从儿媳怀中抱了过来,仔细瞧了瞧,但见这孩儿虽只两个月大,却生的甚是俊美,小脸白如美玉,更兼一对如墨琉璃一般晶莹透亮的大眼睛,乍一看已教人喜欢的不得了,不由笑道:“朕的孙儿,小小年纪就生的这般模样,长大以后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一个绝世美男子!”越看越喜,良久也不舍得放手,半晌却又露出些许忧虑沉重之色,默默的叹息。
多年以后,远居平江的萧景明终于想到,原来自那天开始,父皇已经定下主意,要将江山交给琰儿,所以才会且喜且忧虑。可当时的他又怎会想到这一点呢,将赌注压在一个婴儿身上,也亏了
父皇有如此魄力,才使得萧唐江山得以延绵下去。
山河如令,陌路长歌。
在世人眼里,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传奇男子呢?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时,依旧能反败为胜,引人唏嘘不已。
可当自己终于明白了他的伟大,却已经太晚……
作者有话要说: 和王殿下小乖乖,快快长大呦
长大了才能迷死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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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上)
一场骤雨初歇,举目望去,绵延数十里的西湖青碧妖娆,远处的碧瓦飞甍,石桥孤舟皆隐没在尚未散尽的水烟之中,似真似幻。
湖边古道上行人越来越多,还有卖花的稚女、挑着糕饼的行脚商人、一对卖风筝的父女……
珠儿自小长在皇宫里面,这些稀奇事物近来虽在路上见了不少,眼下却还颇有兴致,白承之回到茶棚后,她的目光依旧在各色小贩身上流连。
“翡翠莲蓉糕、鲜笋竹丝鸡、莲子糖!都是西湖边的特产,来尝尝……”
语毕见她并无反应,遂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却是一个摆在湖边柳树下的小小胭脂摊子。
自来女子皆爱脂粉钗环,尤其珠儿这般美貌,自然也少不了。
白承之瞧了一眼,心下大奇,那摊子旁边飘着一个布牌,上书“胭脂无水”四个朱红大字。
闻到一阵清香气息,珠儿渐渐回转过来,二人相视而笑,白承之道:“你是喜欢那胭脂么?”
珠儿点头“嗯”了一声,“胭脂无水,这名字好特别。”
白承之微笑,“喜欢的话我这就去给你买一盒回来——”说着欲动身,却被珠儿抓住手腕,轻声道:“我好饿,可不可以先吃东西,一会儿再去!”
两碟食物,一壶清茶,珠儿吃的津津有味,末了还将莲子糖捡几颗装在荷包里,才起身去买胭脂。
出乎意料之外,那卖胭脂的竟然是一个相貌甚是清奇的青年男子,一身蓝袍,面上的神情甚是宁静疏朗,乍一看颇有几分风神超迈之姿,飘飘不似凡尘俗客。
却见蓝袍青年微笑道:“姑娘可喜欢这胭脂?”
珠儿微微一怔,突然答不上话来,白承之俊眉一挑,问道:“请教先生,‘胭脂无水’四字是何意?”
蓝袍青年淡淡道:“胭脂者名无水,楚某所卖乃是无水胭脂!”
白承之道:“胭脂琴娘秋无水?不知与阁下有何关联!”
蓝袍青年面色微变,笑道:“恕楚某愚钝,不知公子所言‘胭脂琴娘’乃是何人!”
白承之冷笑道:“白某诚心相询,没想到阁下会这般言不由衷!既然阁下只是想在这里卖胭脂,我们便不打扰了。”语毕便携着珠儿离去,珠儿瞧他脸色不好,也不再提买胭脂之事。
走了十余丈,已近清涟阁,白承之忽然转过头来笑道:“这颍州西湖虽不比杭州西湖闻名天下,景致却也好,珠儿,你想不想去游湖?”
珠儿自来喜山水佳音,一双美眸悠悠流转,点点头。
两人上了一条楼船,白承之不欲旁人打扰,便付了十倍租金给船家,坐在船头,听得“呼啦啦”的打桨声,船已朝湖心划去。
四下无人,白承之这时才柔声道:“方才没有买胭脂给你,你生我气么?”
珠儿抬眉,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个胭脂琴娘秋无水是何人,为何那位蓝衣相公说不认得,你便断定他言不由衷?”
白承之眼眸抬了抬,半晌缓缓道:“其实这‘胭脂无水’四个字,原本指的乃是一个人。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一位出了名的美人,名叫秋无水,她有一手成名绝技,叫琴中剑,除此之外,还有一手调制胭脂的本领。据说她所调的胭脂只送给痴情的女子,令她们凭此以增颜色,从而获得情郎的亲睐,慢慢的江湖上便有人叫她‘胭脂琴娘’。这是个极美的称号,她也尝以此为荣。后来,她自己也爱上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新婚之日,她将调配出的最美的胭脂涂在面上,她的情郎果然被她彻底征服。两人成婚一年多,她的容貌越来越美,夫婿待她也万般的好。可突然有一天,夫婿还是向她告别,说自己少而孤苦,蒙人养育才有今日,如今恩人欲成大事,要他前去相助,非是自己贪慕名利,但为报大恩,只得重情义而轻别离,说完便拂袖离去,任她苦苦哀求也置之不理。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原来就算自己的容貌再美,也无法一生一世留住男人的心!世间男人皆爱美色,却又对美人始乱终弃,究竟是美色无用,还是男人无情?”
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水烟渐散,凉风微熏,遥望着湖边绿柳荫后一处白墙青瓦的庄园,不知不觉,眉目之间已沾染上些许凄惘神色。
珠儿见他良久不出声,禁不住问道:“后来呢?她的夫婿有没有回来?”
白承之摇头,“后来她的夫婿战死沙场,自然回不去了。就算是回去,也已见不到当初的她——那胭脂琴娘原本便是个心性极为极端的女子,她恼恨情郎离去,当晚便用利刃自毁了容颜,将自己变的极为丑陋可怖。甚至后来,有妙龄少女慕名前来求取胭脂,她便道:‘天下男儿皆是无情之辈,你要美色何用?’语毕即用琴中剑将其容貌毁去。之后半年之内,遭其毁去容貌的女子已有二十余名之多,昔日无数江湖少年梦中的绝色佳人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人人厌恶的辣手无盐。但或许曾经风华绝代的佳人在男人心里总是有一定位置的,不管她后来变成什么样子,人们能够想起来的永远是她最美时候的样子,所以纵然没有人再唤她‘胭脂琴娘’,却也无人忍心将她当做罗刹妖女,索性便直呼其名,唤她‘胭脂无水’。”
早听闻世间有奇事,却不想原来一盒小小的胭脂背后也会有一段这般唯美凄凉的故事,只不过那胭脂琴娘个性果然极端了些,听起来不觉有些冷飕飕的。
珠儿眨眨眼睛,凝着他幽幽道:“承之哥哥,你和珠儿一样,自幼在皇宫里长大,怎么会对这段江湖传说知道的如此清楚?”
白承之一怔,低头对上她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缓缓道:“胭脂琴娘纵然恼恨情郎,却还为他产下一子,并且随其父,姓白!颍州西湖边上有一座‘无水别庄’,便是我幼时故居。”
珠儿吃了一惊,她只知白承之父母早亡,却没想到他的母亲竟是那样一位身负传奇的绝代佳人,怔了许久喃喃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你娘去世十多年,按理说‘胭脂无水’的名字也不会再被人提起才对,若这一切并非巧合的话,就是方才那个卖胭脂的蓝衣人别有用心,故意要引你前去!”
她虽然心思单纯,却并非鲁笨之人,这番说辞亦是颇合推断,白承之点头道:“我总觉得此人来者不善,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沉思之余,瞥见珠儿面有忧色,遂笑道:“只是猜测而已,说不定真的只是巧合!”为转移她的注意,将手一指,“你看那里!”
此刻湖心正徘徊着十余条楼船,船头遍身绮罗衫的少年男女隔花笑传音,隐隐还有觥筹交错的响声。或有挑跶浪子瞧中了楼船上的姑娘,随手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系上自己的香囊投掷过去。
虽得此艳遇,船上的少女却往往一脸愠色,衣袂一摆,低头返回舱中。被拒的少年男子面上无光,引得周围一阵笑声。
楼船靠了过去,正逢船上女子在玩击鼓传花令,却正巧将花传到珠儿船上。珠儿发怔之余,鼓声已停,中心小舟上,便有一个妙龄女子笑着用一只轻巧的珍珠荷叶杯斟满了酒,将船划过来,递酒于她。
妖童媛女,荡舟心许,艗首徐回,兼传羽杯。
珠儿自小长在南国,这些水中游戏自然也都熟悉,接过酒杯,登时闻到一股清冽香气,竟然真的是酒!
白承之恐她饮酒不适,不欲她喝,珠儿却回转过头来,软语央求道:“这酒闻起来好像很好喝的样子,我从来都没有喝过酒,今天就让我喝一点嘛!”
白承之最怕珠儿这般娇滴滴的求他,就算情知不妥,也无法再阻拦,任珠儿笑嘻嘻地将酒喝下去,而后好一阵愁眉苦脸。
本以为她吃点苦头就会乖乖的,结果她偏偏却喜欢上这水中嬉耍,可这传花之令十有六七落在她船上便停了,于是一杯一杯的喝了许多酒。白承之每每相阻,她总是扁着小嘴求道:“以前总是听人家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还不知道醉酒是什么滋味,就让我醉一次好不好?在宫里的时候那么多人管着,现在好不容易没人约束了,就一次……一次……”
她说的这般可怜兮兮的,白承之心肠登时软下来,便由着她喝,自己在一旁照拂着,总不会出什么意外。
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珠儿已喝的酩酊大醉,各家游女约好下次嬉戏的时间,也都渐渐散去。
白承之抱着她回无水别庄,她双臂缠在他脖颈上,迷迷糊糊瞪着他的双眸道:“承之哥哥,你怎么变成四条眉毛、四只眼睛、两个鼻子、两张嘴巴……”
白承之不觉好笑,尚不及答话,湖边竟突然来了许多人,在追赶一对少年男女。
听那乱哄哄的言语,恍似是说那少女乃是大户人家的未婚妻,却跟着情郎私奔被发现,那位大户人家的少爷脾气特别暴躁,扬言要抓住二人活活打死。
此情此景,二人登时感同身受,珠儿也霍然间清醒过来。
白承之瞧那少年男子并无甚本领,被追赶上后只一味蛮打,大喊着让那少女快跑。那少女泪眼盈盈,转身飞奔离去,少年登时被踢翻在地,一群人对着他一阵猛打。
白承之当下安置好珠儿,飞身上前去解救那少年。
又有几人去追赶那少女,少女一阵奔逃,却见对面又来了几人,不觉后退几步。
前后无路,只得转身攀上近侧的假山石,追赶之人登时跟着爬上去,一伸手,将那少女的绣鞋抓了下来。
珠儿见情势危急,也跑过去,想要白承之快些回过头来救那少女。
陡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少女一咬牙,伸手去攀近在咫尺的亭阁屋顶。不想那琉璃瓦竟无比的湿滑,一失手,整个人便从假山上跌下来,后脑着地,重重的磕在一块石头上,且正好摔在珠儿面前——血自她的脑后喷流而出,她双眼瞪着天空,痛苦扭曲的表情就这样□□裸地展现在珠儿眼底。
白承之甫救得那少年,却听到珠儿在身后一阵凄声尖叫。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评么么扎
☆、无水(下)
夜半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