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珠儿瞧他发怔的表情,似颇觉有趣,持续下去便有些羞涩,悄悄低垂下头。
好在白承之及时转回神思,上前来牵住她的手,轻揽她在怀,低声道:“本以为走了这么久,珠儿一定长大了,没想到却是越来越顽皮!”
珠儿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蓦地一抬首,瞥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颔,不服气道:“谁要你不带我一起去洛阳!那里好不好玩?”
白承之轻颔首,微笑:“洛水之滨十里杏花,魏王堤上烟柳如丝,洛阳桥下美人如画,到处都很美!”
珠儿听罢果然闹了起来,俏脸涨红,嗔道:“原来你这些天到处去寻‘花’问‘柳’,根本没一丝记挂珠儿!”
白承之好笑道:“洛阳再美,又哪里比得上建康?这里有珠儿,所以我归心似箭!”
珠儿被他逗笑,这才饶过他,不曾拳脚相加。
坐在浴池边,珠儿依靠在他肩头,将一双玲珑纤巧的雪足在水里游来划去,荡起许多水花来,一边有意无意问道:“这次去洛阳给外公贺寿,外公和舅舅没有给你做媒么?侯府里面可是有许多未出嫁的美貌姐姐。”
白承之不料她会问起这个,颇露窘态,俊眉挑了几挑,“这个……你舅舅倒还真提过,我不好直接拒绝,只得转头对你外公说自己早与他的宝贝外孙女有了白首之约,这才躲过一劫。”
珠儿吃惊笑道:“外公知道了?”
白承之愁眉苦脸状,点头。
珠儿搂住他的脖子,诧异道:“怎么了?他为难你了么?”
“岂止——”白承之故作严肃状,“洛阳侯他老人家听说了以后直皱眉头,说自己的宝贝外孙女怎么可以交给一个手大心粗的武将,总之简直是十分之不满意。是以我在侯府那几日,每天都过的愁眉苦脸,你外公天天请些什么张才子、李状元来与我谈诗论词,抚琴吹箫,临走还送我一车诗书当礼物,说珠儿那么娇弱,做她的夫婿理当斯文儒雅,温柔体贴,而不是大手大脚,粗鲁不堪。还命令我一定要将他的话记在心里,否则将来通不过考验,他的宝贝外孙女说什么也不会委身下嫁……”
一番话逗的珠儿娇笑不止,又怎会想到堂堂洛阳侯怎会做如此婆婆妈妈之事,只不过是提了几句,被白承之故意夸大,说来逗她玩笑的。
白承之秉性原非浮荡之人,只不过珠儿自幼父母失和,极为胆小娇弱,受一点惊吓便会啼哭不止,使得他总会为了哄她开心而挖空心思,时间久了,便学会讲一些戏谑之语,且讲的时候表情总是甚严肃,恍似在说什么正经事。
怀里的珠儿好不容易止住笑,剥好的葡萄已送到嘴边。
珠儿低眉,娇艳的花唇微张,将葡萄噙在口里,却不曾一口吞下,仰起头来,一点点送到白承之嘴边。
白承之微惊讶,低眉眼底俏美的珠儿水眸轻闭,不及多想已低头相迎。
唇齿咬在同一颗葡萄上,虽未相接,心底却似葡萄的果肉一般狠狠发颤。
第一次告诉珠儿,自己与她父兄之间的区别,好似也是这般,轻轻的低头吻她。
那时候她眼睛瞪的大大的,懵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表情好玩儿极了……
一年前,十四岁的珠儿学会了爬树,爬上去以后便在上面坐了近半个时辰,直到萧景明从不远处经过,被她叫住。
萧景明仰头,“珠儿,你怎么坐在树上?”
“我一个人在这里爬树玩嘛!”
“那为什么不下来,是不是还没有玩够?”
珠儿小脸红红,“我只会爬上来,不会爬下去——”
“……”片刻沉默,萧景明无奈地对自己的宝贝妹妹道:“那你跳下来!”
知道哥哥会在树下接住自己,珠儿丝毫不觉得怕,嬉笑着张开双臂跳下去。
却有人抢先一步上前,将珠儿抱在怀里。
珠儿抬头,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半晌唤道:“承之哥哥……”
当时珠儿完全没有想到这中间有什么不对,直到几日后在围场学骑马,突然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好被白承之抱住,在地上滚了几丈,才不曾受什么严重的伤。
饶是如此,一旁的萧景明也心惊肉跳的,慌忙上前来问她有没有受伤,珠儿愁眉苦脸地说道脚好痛,萧景明立时俯下身道要抱她去看太医。珠儿点点头,伸出手臂来,白承之一张俊脸登时一黑,忙道:“我来!”强行将珠儿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抱她起身。
萧景明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转,登时看出道道来,不由好笑地对白承之道:“若珠儿伤在脚上,太医看倒是不便,反正你也会治,就交给你了。”说罢自笑着离去。
白承之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抱着珠儿去不远处的石亭里坐下,好检查她的脚伤。
两人的脸颊近在咫尺,珠儿吐气如兰,骨碌碌转着双眸,瞧他一直敛眉,恍似不开心,不由问道:“承之哥哥,你生气了么?”
白承之寒星似的双眸凝着她,淡淡道:“以后不要答应让你哥哥抱你!”
珠儿不解,“为什么?”
白承之依旧面无表情,“因为你已经长大了。”
倘若是这般解释,珠儿隐约觉出了些许男女有别的意味,可连亲哥哥也不可以吗?
沉默稍时,禁不住问道:“那么,父皇以后也不可以抱我了么?”
他虽然没有回答,面色却带着肯定。
珠儿的小脑袋转了许久,终于想明白其中的不对,“为什么父皇和哥哥都不可以,只有承之哥哥可以?”
“……”
白承之无言以对,凝着珠儿明媚如水的眼眸,突然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缓缓侧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珠儿瞪大眼睛,对这突然烙印下来的一吻大惑不解。
可是好甜!
咬开的葡萄碎在唇齿间,真的好甜!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起承之比珠儿足足大了九岁,现在二十四岁,似乎正好。
唔,珠儿十五,是不是太小了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珠儿,再过几日,我就向你父皇求亲好不好?”
听他说的认真,珠儿低下头,半含羞半疑惑,“父皇,会答应么?”
近黄昏才去章华殿面圣,萧城璧也不怪,反颇亲切问道:“见过珠儿了?”
白承之颔首,“是!”
之后才说起洛阳侯府的情况,因并无什么特殊之处,萧城璧也不大在意,只说道:“这次派你远行去为洛阳侯贺寿,来回奔波必然十分辛苦,本该令你先休息几日,只不过最近宫里面来了位贵客,明晚朕要开宫宴招待,想你和麟儿一同陪宴,你看可好?”
此事白承之业已听说,遂问道:“来的可是川蜀海陵王及其叔父?”
萧城璧点头,“这海陵王虽然年少,但是文武双全,风仪气度无一不是绝佳。今岁以外臣身份进宫觐见,朕总不能让他笑我们建康无人!”
白承之凝眉,暗自沉思:“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原本凭太子殿下一人已足以与海陵王分庭抗礼,再加上自己从旁协助,必可以威慑于他。可既然是只宴请海陵王及其叔父的宫宴,陪宴者理当是皇族成员。皇上虽有三子,可除了太子以外,其余俩个年皆未及弱冠之龄,若由自己前去,那么又是以什么身份?义子么?”思虑间已拱手领命。
时辰已不早,萧城璧也不多留他,只命他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傍晚准时赴宴,临行前瞥见他手中的宝剑,有意无意问道:“珠儿送你的?”
白承之点头称是,之前珠儿已经告诉过他这柄含光宝剑是萧城璧花了不少心思搜罗到的,被她要了来。萧城璧自然知晓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将宝剑送于何人,见着也不奇怪,只微笑道:“这本是朕要送给麟儿的,被珠儿先瞧见了。”
此节却未听珠儿说起过,想来她也不知,白承之忙低头道:“惭愧!”
萧城璧不以为意,“反正你总有一天也会跟着珠儿叫朕父皇,都是朕的孩儿,给谁都一样!”
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白承之稍稍一怔,不觉狂喜,单膝下拜道:“承之,多谢义父!”
他二人本有几分父子之谊,后来因为珠儿的关系,“义父”二字已经许久不曾喊出口,可每次喊来,总是情之所至,自然倍感亲切。
萧城璧面上笑意微露,说起来白承之亦是他与洛瑾萱亲手抚养长大,本就如同亲生孩儿一般喜爱,又与自己的宝贝女儿倾心相恋,之前因为珠儿年岁尚轻,才不曾许婚,而今时机已差不多,倒也不必再耽搁下去。
虽则圣旨未下,第二天在绫绮殿,萧景明已开始笑称他为驸马爷,白承之不与他计较,笑言道:“听皇上的意思,这个海陵王似颇为不凡,待会儿太子爷可要小心应付!”
萧景明颔首,“确实!川蜀多神秀,这海陵王倒也像是神仙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壁上明珠为灯,席间金樽玉爵。
清宵绮宴,丝竹乐舞声暂歇,海陵王举杯道:“陵闭居川蜀之地,却早已听说建康多风流人物,昨日见过皇上与太子便已深为叹服,不想今晚又得见白将军这般少年英雄,这杯酒,陵敬白将军!”
白承之忙举盏道:“不敢当!”
宴席之初,二人目光亦多有接触,海陵王本出身贵族,行动之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且俊美闲丽,果然犹如神仙;而白承之俊逸非凡,眉宇之间纵是悠然宁静,也难掩英气,与之相比,自己与太子似都颇显文弱一些。
只是他是武将,想来也有一些不如自己的地方吧!
英才自来惜英才,更何况他与彼皆少年。
饮毕,海陵王笑道:“今日盛宴,能见到皇上、太子殿下及白将军,本已是平生之幸。只是,若能再多见一人,小王此行,大约已无憾了。”
萧景明颇觉诧异,“不知王爷还欲见何人?”
海陵王面色微变,赧然道:“此人乃是凡间至宝,小王鄙陋之躯,自然难以得见,更加不敢说出她的名字来,以免皇上责小王唐突!”
如此说,便是非常想见了。
萧城璧自不知他所指是何人,微笑道:“但说无妨!朕也很想知道,能被海陵王称为凡间至宝的,究竟是何人——”
“这……”海陵王犹疑再三,索性脱口而出,“小王所指便是皇上爱若珍宝的珠儿公主!”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转念一想,能当得起“凡间至宝”四个字的,也只有珠儿。
在座的五个男人之中至少已有三人对她爱若性命,皇上、太子、将军,谁不当她是宝?
所幸萧城璧面色还颇为沉稳,并未看出丝毫不悦,海陵王起身告罪道:“小王斗胆,因昨日在御花园中有幸远远的看了公主一眼,在此之前,小王只知皇宫里确实有一位美貌的公主,可却不知珠儿公主竟是那般的秀美绝伦,还好之前曾细心挑选过礼物。”说着打开随身带来的礼盒,“这副昆山雪玉所做的钗环,虽然不是十分贵重,可世间也绝不会有第二件这样的凡品,想也只有珠儿公主才配得起。不知皇上可否让小王将这件礼物亲手交到公主手上?”
自来汉家女儿不见外客,可既然人家有礼物要送,总不好拒。
彼时珠儿正在蕊珠宫陪着母亲做《桃夭》的绣样,听了传召,不解之余又觉几丝羞怒。
洛瑾萱自然也倍感奇怪,可又不能不去,只好帮着女儿换装,好生安慰几句,命花颜莲芯二人亲自送她前往。
满室明珠光中,珠儿一身盛装款步而来,乌发如云,齐齐垂至腰间,盈盈下拜时,便散了满肩。她的眼眸柔若春泉,半含羞涩,半带惊惧,瞧的人甚觉心疼。
海陵王将礼物送出以后,一双眼睛却还盯着她看,珠儿的头便垂了下去,纤弱单薄的双肩似在轻轻颤抖,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白承之面色铁青,若不是萧城璧已经出声,他只怕已控制不住要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
“收了王爷如此贵重的礼物,按理说小女应该敬王爷一杯酒聊表谢意,可小女生来柔弱,从不曾见过外客,亦不饮酒,还望王爷海涵,且莫怪罪于她!”
海陵王这才转醒,慌忙道:“不敢!方才见公主如此局促,小王已心生悔意,此刻更不敢将她多留在此。天色已晚,公主还请快些回宫吧!”
萧城璧心疼爱女,自然顺水推舟,“如此,多谢!”温言命珠儿退下。
夜阑珊,笙歌未落。
回到明珠宝镜殿之后,珠儿便坐在妆镜前发呆,服侍的宫娥见了那精美绝伦的雪玉钗环,又是惊讶又是艳羡,看了一通便上前来给珠儿试戴,不料珠儿竟慌忙推开,还命人将钗环放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才肯安心去睡。宫娥个个不解,也无人敢多问,只得照做。
一夜清宵绮梦,起身时朝阳未出,海棠花蕊间的露水还未干,却有一人站在殿外。
珠儿抚弄着秀发,悠然而笑,走上前柔声唤道:“承之哥哥——”
白承之回头看她,昨晚一席酒宴,之后彻夜未眠,一夜风露,此刻眸子却依旧明亮如星。
“你这么早,就在这里等我?”
白承之沉默,稍时才道:“我来看看你,昨晚你走了之后我就想来看你,只是想来看你。”
珠儿明白他的意思,就算他在门外等了一夜,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想看看她。
她抬起头,凝着他微笑道:“那,你想不想抱抱我?”
白承之不言,只笑了笑,已伸出双臂将她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7月7号下午再回来更新,原谅我,么么扎
☆、章华
昨夜酒宴后,沉疴又起。
帘外的海棠愈盛,青竹帘卷起,一双燕子便穿过纱帘而入。
本有宫人上前来赶,然则萧城璧瞧着有趣,便摆手令其退下,不知不觉间含笑道:“朕瞧这双燕子乃是一对夫妻,棠儿你说是不是?”
可此刻,依偎在他身侧的并非洛瑾萱,而是朱淑妃。
两人的目光乍然间一触,萧城璧清醒过来,朱淑妃含笑低垂下头,只是这一垂许久不曾抬起来。
萧城璧虽对她有几分抱憾,然则此刻他心中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