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步到门口。
门外两名婢女双双伸出手来阻拦,“姑娘,秦嬷嬷吩咐过,你不能出去!”
楚岳涵竖眉,“闪开——”素手一扬,挥退二人。
左脚刚踏出去,见堂外一人金盔凛冽,双眸逼视径直而来,不觉全身一颤,又退了回去。
“楚姑娘,这是想要去哪儿?”洛桓大步踏进来,将她一步步逼到画堂里面,“既然答允了为太后娘娘做事,就该老实听话,出手伤人,是想逃出去么?”
楚岳涵花容变色,黛眉紧蹙,喉间只吐出一个“我”字,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恰逢此时,和王正巧赶来,见此情形,诧异问道:“兄长怎会在此?”
洛桓回头看他一眼,竟是一笑,霍然间运指如风封了楚岳涵全身五处大穴。楚岳涵眉心一蹙,身子瘫软,被他扶着卧于榻上。
和王吃惊,“兄长这是做什么?”
洛桓微笑,脸上的表情甚是轻松,“是太后娘娘吩咐我来做此事,这丫头武功不弱,侍寝之时怕是不会乖乖的听话。”
楚岳涵仰面躺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珠儿翻滚,盯着和王,一脸愠怒,和王俊眉微动,面上颇显出一丝尴尬。
洛桓冷冷道:“既然太后娘娘已下旨将她赐给你,要如何便也由不得她,今晚就让她变成你的人,以后性子也会慢慢收起来。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多叨扰了,还要赶去麟趾阁。”走到门口又对蕊珠宫派遣来的六名宫娥道:“好好伺候着!”
和王目送他离去,过了良久才回转过头来看卧在榻上的红妆佳人,烛影照在她面上,玉雪般的肌肤透着薄红,眸清如水,唇红欲滴,娇艳万状,煞是夺人心魄。
六宫娥进门来候命,和王缓步走到榻前,双目凝着她,在她面上轻轻一抚,柔声道:“我不懂武功,可没法子给你解穴!”语毕即抱起她去往内堂寝室之中。
纱帐一重重低垂下来,楚岳涵双眸大睁,身下一软,已被他放在绣褥堆积的锦榻上,流苏幔帐贴面舞了舞,一名宫娥将朱窗紧闭,又在炉中添了一把泽兰香,稍时,连榻上的锦帐也缓缓垂下来,宫娥转身款步而出。
隔着几重帘幕,烛影愈发昏黄,二人的脸色也暧昧不明。和王一双星目闪灼,凝了她半晌,低俯下身,在她脖颈间一阵缠绵轻吻。
“砰——”朱窗破裂。
江越兀自向外闯,白颍川咬牙,也不顾方才胸口重重挨了他一掌,又上前紧抓住他,道:“你拔剑做什么,去杀人放火么?”
“闪开——”又出掌相击,被白颍川格挡开来,还横臂架在他腋下,江越一时无法脱身,怒发冲冠,瞪着他道:“原本还以为我们算得上是朋友,现在看来什么也算不上!”
白颍川听得此言不由也火道:“若不是朋友,你就算去自杀我也懒得拦你!”
“那就不做朋友!”语毕又是一阵横冲。
白颍川怒极,喝道:“你能不能沉住气一些——和王自幼不曾习过武,涵儿要对付他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也值得你这般连性命也不要,拔剑去行凶!”
江越此刻再也受不住他阻挠,怒喝一声两手抓住他衣襟,咬牙切齿道:“我便是受不了自己心爱的涵儿此刻在别的男人房里,我受不了别的男人觊觎她,我便是沉不住气——”
白颍川还不及答话,忽听门外一人“啧啧”两声,大摇大摆走进来道:“大晚上的,是谁又沉不住气了!”
二人见是洛桓,心霎时已凉了半截。洛桓瞧见眼下的情形,佯装惊讶道:“白统领,江大人,二位这是……”
白颍川横了江越一眼,将他的手挥下去,道:“左右无事,正和江大人切磋拳脚功夫,不知洛大人深夜到访是为何事?”
洛桓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满脸堆笑道:“哦,是这样,今日正巧是末将生辰,白天忙于公事,也不曾有空庆祝。看今晚月色正好,就在阁中摆了个小宴,想请二位过去喝几杯,不知二位是否肯赏脸?”
他居心为何,二人一眼即已看穿,白颍川恐江越冲动之下言辞有所不当,疾声道:“洛大人盛情相邀,怎可不去,只是仓促之间,怕是没有贺礼相送!”
洛桓爽朗笑道:“统领大人是末将上级,这礼就算你肯送,我也不敢收,不妨就免了!”语毕上前来拉二人手臂,“快走,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弦歌声远,花月情浓。
宴席上,白颍川一直盯着江越,怕他会猝然发难。
一开始江越只是望着小阁外不言不语,劝酒时就喝一杯,后来竟然自拿起酒壶,有时替二人也倒上,大多时候却是自斟自饮,不过一时半刻一壶酒已被他喝光。洛桓微微一笑,又命人送了三坛子好酒上来。江越起身,将一坛酒开封,举起来就往嘴里倒,洛桓叫了一声“好”,遂即拍开一坛,陪着喝了起来。
白颍川酒量本不甚大,思起江越乃是为了所爱的女子才如此忧愁苦闷,而眼下月柔身处险境,自己也毫无办法,一时间亦是愁上心头,开封大饮特饮,只饮了小半坛已晕眩不堪,坐下来以手撑着额。
洛桓率先将一坛酒喝光,也颇感一丝醉意,被忽来的一阵凉风一吹,登时又清醒不少。抬眸只见月上西楼,露幽天白,不禁心底一震,怔了少时款款步出去。
远处管弦犹未歇,合着晚风,惊动了庭院中一丛翠竹幽幽响动。
白颍川神志模糊间,忽听得他在阁外一声长叹,悠悠清吟道:“月照玉楼春漏促,飒飒风摇庭砌竹。梦惊鸳被觉来时,何处管弦声断续?惆怅少年游冶去,枕上两蛾攒细绿。晓莺帘外语花枝,背帐犹残红蜡烛。”
白颍川吃了一惊,想不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洛副统领,竟然会吟诵这等清丽幽婉的词曲,不由抬眼看着他,喃喃道:“洛大人,也是在思念心爱的女子么?”
洛桓笑道:“不是什么心爱的女子,是我爱妻!”
白颍川蓦然抬首,怔了稍时,道:“是了!恍似听说过,洛大人早已娶妻。”皱眉道:“可你在京城并无府邸,夫人又安置在何处呢?”
洛桓面色一黯,“你大概不知道,我来建康两年,容儿也已在洛阳等了我两年。”
白颍川心下不觉一丝艳羡,又有一丝不解,“洛大人在京城为官,为何要将妻子留在洛阳?少年夫妻,怎能经得起别离?”
洛桓低眉苦笑道:“你道我便舍得下容儿么?我的容儿可是堂堂的越王府郡主!而我虽然名义上是洛阳侯府出身的贵公子,可却不是伯父的亲生儿子,且自幼父母双亡,身份根本配她不上。可是容儿不在乎,她说他爱我,今生只愿做我的妻子,要她嫁给旁人,她便一刀抹了脖子!她是那样美貌又深情的女子,我对她的爱又如何会少?可是,我却总想着有一天,能够凭着自己的本事,拜官封侯,让她得到原本唾手可得的地位和荣耀,于是,接受了伯父的安排,入京来担当禁军副统领一职,本想等升上统领之位,就接容儿来京小聚,可是……”
话音到此,似又挑起二人心间芥蒂,便止住不语。
白颍川暗道了一声“惭愧”,无奈笑道:“你只道自己身份不配,可依旧娶得爱妻。可若你的妻子原本并不想你能够配得上他,只想日日都能瞧得见你,你还会弃她于千万里之外么?”
洛桓乍然间怔住,凝眉苦思,一时间心绪如麻。
沉默片刻,江越手中酒坛忽然跌碎在地,人也倒在桌上闭目而息,口中不停地唤着“涵儿”,白颍川抬手,想去拍他的肩膀,可惜醉得不轻,刚一抬起便即垂下,头一低也自睡倒在桌上。
洛桓心念交战,苦思良久,却仍觉两相牵制,难以取舍,愈思愈烦,随手举起白颍川剩下的半坛酒,仰头大喝起来。
竹影姗姗,天光渐白。
玉篦轻轻自秀发间滑下来,红烛泪干,已近黎明。
楚岳涵将发丝拂过脑后,银镜里只瞧见自己柔白的雪颈上一片深紫的印记和遍布的浅红色吻痕,眸色一变,不觉抬手去抚。
怔了许久,有宫娥悄悄推门进来,行礼轻声道:“天已亮,奴婢来服侍姑娘梳洗——”
楚岳涵将食指在唇上一竖,朝锦榻里瞧了瞧,又起身走到几重帘幕外低声道:“殿下还不曾醒来,你们先出去吧,待会儿再进来服侍。”
宫娥曲膝,将银盆雪帕等物放下,又悄悄出了门。
门外天色青白,果然已过了一夜。
这一夜过的可太过紧张了些!楚岳涵黛眉轻蹙,默默叹息一声回转过身来。
和王手在额头上一抚,起身拂开幔帐坐在床沿穿靴子,抬眉见她脸泛桃红站在外面,一时失神。
忽听得执事女官在门外道:“已近卯时,请殿下和姑娘早些起身,沐浴更衣之后前去蕊珠宫拜见太后娘娘。”
楚岳涵一听之下大是惊骇,垂首悄声问道:“沐浴……是要一起么?”
和王见她玉颊绯红,心下又觉爱怜又觉好笑,答道:“是平江将军府的旧规矩,新妇进门第二天早上,要服侍丈夫沐浴更衣。”说完便不再看她,只高声道:“进来吧!”
服侍梳洗的宫娥纷纷推门而入,搀扶着楚岳涵坐在银镜前,将丝发全部散开,重新梳理一遍,又当着和王的面褪下她身上的寝衣,换上一身红色浴袍,即簇拥着她去往浴室。
木兰香汤氤氲着水雾漫了一室,楚岳涵赤足站在浴池外,足下受凉,脚趾慢慢曲了曲。
稍时和王走进来,抬手示意环侍的宫娥退下。
一时之间,偌大的浴室只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和王看着她轻声道:“人都走了,你先下去吧,我转过去,不会偷看你的。”说着真的背转过身去。
楚岳涵抬眸,看着汤池对面他的背影,颇有些发怔。
过了许久,身后依旧悄无声息,和王蹙眉转过身来,只见池边褪落着一件绛纱红衣,衣里人已不见踪迹。
满心疑惑,除下外袍缓缓步到汤池中央。
池底水一扬,呼啦啦一声动响,少女只着一身白纱的纤柔躯体钻了出来,全身湿透,双眸眨了几下,将水珠抖落。
二人这般怔然相望,少女举起手臂,双手一叠霎时遮住他双眼,娇嗔道:“你不许看!”
和王沉默稍时,微微一笑柔声道:“好!”
水珠贴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啪、啪”几声落在汤池中,楚岳涵瞪着眼眸看了他一会儿,双手缓缓垂下,黛眉紧蹙转过身去。
过了许久闻不到声息,和王方睁开眼,瞧见她站在数丈开外,情知不可近前,便一直站在身后看着。
泡了半个时辰,又各自梳妆,和王一袭月白长袍,垂珠玉冠,与平日差别不大,只是华贵了些。
楚岳涵一袭绛色宫装,发上榴花步摇钗金光荧荧,娇艳华美,不可逼视。
这般分明是新妇的新装,心下虽暗喜颜色娇美,却亦自娇羞难耐,甫与和王对上一眼,黛眉颦蹙低垂下首。
和王微笑上前,携了她的手吟道:“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楚岳涵听他已将自己当做新妇来对待,脸泛怒色,抬眉薄嗔道:“殿下——”心间虽有忧愁,却隐隐暗觉一丝欣喜。
和王不再多言,笑道:“眼下不是去拜舅姑,而是去拜祖母,再晚一些,怕是祖母她老人家要疑心新妇惫懒,可不容易过关。”语毕轻抚一下她的脸颊,即牵着她向外走去。
御园锦花十里,蜂蝶喧扰,山石间隐着亭阁,水波上架着曲桥,这般曲曲折折地走着,愈走愈觉得有趣,速度也时快时慢,跟随的宫娥竟然皆被甩下。
从高处石亭上几十级的台阶上步下来,和王回身,将身后的红妆佳人抱下来,突然不向前走了,一双星眸静静凝望着她。
远处的弦歌声合着柳丝的轻舞悠悠传过来,浅浅切切,似娇莺呢喃,情人耳语。
楚岳涵玉颊绯红,凝了他许久,突然跪倒在地,仰头道:“殿下,你是君子,我是小人!昨晚的事,你帮我掩饰,我感激不尽,可月柔眼下还在暴室之中,皇上又要杀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帮我救救她好不好?”
和王皱眉,“月柔的事,即便你不求我,我也一定会想办法,只是没想到你会傻到连自己也搭进去!”握住她的双手,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抚了几下,柔声道:“现在你就别想了,等见了太后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晓烟西楼,春花影乱。
敬茶之时,太后有意无意在她脖颈见瞥了瞥,眉眼间含着一丝低笑,直教她羞红了脸,接过赏赐的步摇金钗,和王即搀扶她起身。
太后思虑片刻道:“不管怎样,你此刻也算得上是哀家的孙媳妇,哀家会修书与麟儿,到时候再与你们另行婚嫁之礼。”
楚岳涵闻言大吃一惊,正要说话被和王拽了下衣袖,只得闷闷地道:“太后娘娘,你昨晚答应过要放了月柔——”
太后早知她会如此说,略颔首,“这两日也委屈了月柔,你们去将她接出来吧,顺便告诉她,就说哀家的话,准许她去冷宫看望淑妃!”
出了暴室之后,月柔自回宫中梳洗,之后盛装前来叩谢太后。
太后令她免礼,也不多言,反倒若有所思地对和王道:“琰儿,你要不要跟她们一起去看看淑妃?”
☆、落锦
穿过一带低山花廊,过蕊珠宫,绕琼台殿,西行又路过一片桃李芳菲嫩柳低垂的御园。
和王一路无话,只是瞧着月柔的背影有些发怔,楚岳涵看了觉着奇怪,故意陪着他落后几步,低声问道:“殿下,在想些什么?”
和王蹙眉道:“我在想颍川和月柔,他们两个……他们两个是不是……”
楚岳涵见他已瞧出端倪,遂说道:“颍川做了多年禁军副统领,这些年月柔左近无人,多亏有他,所以他们两个……殿下心中既然已经明白,那他们有没有可能……”
和王侧目看她,神色已带着些许严峻,“皇家的规矩,所有皇子公主的婚事历来是由皇上皇后,在家世身份足以与皇族匹配的公卿大臣之中挑选,鲜少有人会例外。不过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皇上一直认为颍川是我平江王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