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曦不由笑道:“它既是花,如何能身染红尘?难不成是修炼成了妖?”
法师道:“正是如此!此花所化之男子惊才绝艳,举世无双,且心性纯良,只怕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抵抗他的迷惑,即便是只能夜夜相会也痴心无悔,只可惜妖凡之恋有违天道,又怎会得善果?”
门外突然一声奔雷巨响,傅兰曦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轻声道:“天色将晚,我要回去了,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出了寺庙,兀自心神不定。
一路上雷声大作,好在不曾落雨,行至野江之地天色已然漆黑如墨。
头顶忽响起一阵悠扬乐声,却是一名白衣女子正站在一棵高树之上吹着一片树叶。
傅兰曦好心提醒,“姑娘,现在正在打雷,树上很危险,你快些下来!”
白衣女子闻言,果然轻飘飘落下来。
傅兰曦只觉这女子面色如玉,眉眼口鼻无一不优美动人,容貌比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觉吃了一惊,听她开口,声音也是极美——
“天色将晚,我一个人在这里伤心难过,姑娘你可是路过?”
“我是路过此地——”傅兰曦思忖道:“不知姑娘有何伤心事,此刻还不回家!”
白衣女子面色一沉道:“我的伴侣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每天晚上都会去找她,我一个人回去也无趣,就想来看看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没想到你这么漂亮的女子,你的伴侣还会喜欢别的女人!”傅兰曦有些不知该说什么,问道:
“你们的感情不好么?”
“感情?”白衣女子摇头,“我只知道我和他是天生的一对,生生世世不能分离,我们共用一心,可终有一日,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到时候不是他杀了我,便是我杀了他!”
“怎会如此?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夫妻?”傅兰曦只觉毛骨悚然,一霎间又想起之前在寺中那位法师对她讲的琼花妖的故事,不觉喃喃道:“天生一对,共用一心!你——你难道是……”
白衣女子眸中显出狠厉之色,冷笑着看着她,“他本可以飞升大道,却因你堕入红尘魔障,是你将他变成了世上最深情也最可怕的男人,傅兰曦,你真该死!”
那一晚,若非有大林寺青莲法师所赠的朱砂符和桃木剑,她几乎命丧在琼妖之手。
结果她杀了那琼妖,并且诛了她的魂魄。
后来大林寺的青莲法师告诉了她一切,她才知道琼妖的残魂控制了他们共用的那颗心,月圆之夜,她的情郎会来到她的闺房之中,杀了她!
待他来了,傅兰曦眸中含泪,笑道:“沈郎,你曾说过十日之后就天天陪着我,我想去哪里都陪着我,你可还记得这些话?”
雪衣妖皇咬牙道:“十天,是的,只用十天我就可以熬过修形之劫,变的和凡人一样,无论白天和黑夜,都维持着这副形貌。只可惜你杀了与我同修的雌妖,只是杀了她也就罢了,为何要用仙器灭她的魂魄?”
“仙器?”傅兰曦茫然不解,“那只是把桃木剑而已!”
“桃木剑?”雪衣妖皇禁不住苦笑,“我们琼妖是修炼了上千年才得以化为人形,一把普通的驱邪木剑根本伤不了我们,你所谓的桃木剑是把仙器,名唤‘紫雨’,若你方才,也拿它对着我,你认为后果会怎么样?”
傅兰曦心下大恸,哭着摇头,“怎么会?我怎么会?”
是的,她不会!从他进屋开始,她就把那把伪装成普通桃木剑的仙器从窗户里丢了出去。
雪衣妖皇走上前与她额头相触,稍时深吸了口气,“我修为已毁了一半,根本无法抵抗她的怨念,可是曦儿,我又怎忍心伤害你?我怎么会忍心?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原本我可以不在你的面前这么做,可是我不想以后看见你的时候连一丝熟悉的感觉都没有!就算以后我已经彻底忘了你,至少我伤害谁也不会伤害你!”
语毕,他举起那把雪光闪闪的匕首剖开胸膛,将那颗跳动的心脏生生挖出来——
傅兰曦捂着嘴大哭,牙齿却将嘴唇咬破,血珠从掌心流下来。
雪衣妖皇面色灰白,连那满头乌黑的发丝也有一半变成了雪色,“从今以后,我便不再记得你了,我们之间也再没有什么至死不渝——”
他看着她,面上显出一丝凄凉笑意,“曦儿,我的曦儿,你以后是会记得我,还是将我忘记?”
☆、情缠
“色…即是空,缘亦是空,世间万物皆空,唯因果不空!”
“情起如春花,情灭似秋霜!大师你告诉我,这诸般因果,究竟是谁之罪?妖之罪?人之罪?佛之罪?”
“阿弥陀佛,佛无罪,原罪也!”
“呵呵……”
古镇青瑶,傅兰曦提裾缓缓步上石桥。
盈盈柳色晓烟寒,风月无情,人去物换,此生此世,怕也再难见他柔情款款站在自己面前。
清泪滴落,扬手撒下一大片雪白的纸钱。
纸钱撒完,手里一时空了,连心也空了,空的好像是一个大洞,有人拿把匕首剖开胸膛将它挖了出来,血淋淋的痛,痛到全身不停的痉挛。
可是沈郎不痛么?他走的时候那么平静,那么淡漠,好似已忘记了世间的一切,也忘了她,忘的彻彻底底……
血淋淋的画面在眼前不停闪过,傅兰曦禁不住闭上眼,将手放在嘴边大声喊,“沈郎——沈郎——”喊到有血从嗓门涌出来,喊到声音沙哑的几乎再也听不见。
后来,站到栏杆上要跳下去,被寻来的林若寒强行抱下来,两人在桥上厮打,可她早已没有力气,昏了过去。
林师兄自小便对她很照顾,即使如今这般情形,待她反倒比往昔更加耐心细致。
窗外梧桐叶摇,有风吹进来。
林若寒坐在她床前柔声劝道:“虽然那天晚上是凶险了些,可是他又没死,曦儿,你又何必要轻生呢?”
傅兰曦面色苍白,嘴唇无半分血色,半晌缓缓道:“没死又如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见她容色憔悴,两行清泪仍流不止,林若寒大觉不忍,皱眉道:“他如今重伤,短时间之内是不会再出现,可不代表以后都不会!你也算是半个修行之士,总该知道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灵气所化,尤其他们妖类更擅长以灵聚气,等他伤势复原,迟早会重返人间。”
傅兰曦怔怔地看着他,吞吐道:“就算……他重返人间,也早已不记得我,我如何还能见到他?”
林若寒思虑一阵,缓缓道:“你们平日经常去什么地方?或许他会在那里出现!”
春红复春红,建康城的垂柳也绿了一次又一次。
两年来,毎至深夜都会徘徊在街头,在人群中来来回回走动,带着那微渺的希望苦苦寻觅,寻到街上空无一人,万家灯火逐一熄灭,只留自己一人站在黑漆漆的夜色里,寻不到人,看不见路。
有时候她会大醉街头,引来登徒子无礼轻薄,这时候林师兄都会来,将那些人痛打一顿,再将她抱回家去。
后来就算她再大醉街头,也没有登徒浪子敢来招惹,都被林师兄打怕了。
林师兄说你这样多久,我就守你多久!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多少事是公平的,尤其是情感,若自己只能面对不公平,那便不公平吧!
后来她不喝酒了,只是安静的等待,等待一个或许并不可能出现的奇迹发生!
第三年,西洲城庙会。
混迹在人群中,旧时景物依旧,连一些摊点的位置变化也不大,石桥下的钗环摊子旁边那个卖绣鞋的少女已经嫁做人妇,一边拿着摇鼓逗弄孩儿,一边看守着摊子。
傅兰曦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欲走上前去,想了想,却又转身离开。
稍时,一个雪衣男子走到摊子前,拿起一双绣着琼花的鞋子出神。
“公……子……”卖鞋子的绛衣少妇一时怔住,“公子……你又来买鞋子?”
雪衣男子抬眉,一张雅俊绝伦的脸看着她,奇道:“我有买过鞋子么?”
那少妇笑道:“公子不记得了么?三年前,你也是挑了这样一双绣鞋,可是没有钱买,后来我就把那双鞋子送给公子了。”见他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不由又道:“这等小事公子不记得也不奇怪,只是公子这般形貌,奴家见过一次,决计不会认错的!这鞋子,公子还要么?”
雪衣男子怔了片刻,摇摇头,放下鞋子转身而去,留那少妇一个人失神。
青梅台上,不知又有哪家的姑娘射花箭招亲,傅兰曦瞧那人山人海的情形也没心思往前挤,只站在外围发怔。
等了许久,花箭飞出射中一人,人群一下子散开了。
那被围在中央的雪衣男子满脸疑惑不解的表情,弯腰将箭捡起来,款款步上青梅台,烛火的光芒打在他脸上,容颜俊雅,风姿绝世。
“给你——”他将捡到的花箭递过去,台下的人尽数呆住。
傅兰曦一口气窒在胸间,几乎无法呼吸,连血液似也凝固了。
是……他么?四周烛火明灭,似乎并不能看清楚他的容貌,可穿着那身雪衣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看着他将那支花箭递还给招亲的少女,而后转身而去,身影被人群淹没几乎快要看不见,才慌忙拨开周围的人,朝他的方向挤去。
可四周到处都是人,她再奋力去追,也很快失了他的踪迹,终于挤出了人群,却四顾不见。
两行清泪滴落,心痛到无法言喻,到底该去哪个方向找?往前还是往后?
稍时,她将手放在嘴边大声喊起来,“沈郎——沈郎——”
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喊,路人频频回顾,可却全然不见他的影子!
酒坊前酒旗招摇,又是一群人在拼酒竞争酒神的位置。
傅兰曦一路喊过来,到了这里突然间停下,那台上一身雪衣正与人拼酒的,不是她的沈郎又是谁?
他喝的正酣,竟把十几个人一一喝下阵去,到最后似乎已无人敢挑战。
酒坊坊主正待宣布酒神称号的最终归属,傅兰曦突然大声喊道:“我来——”
之后在众人齐刷刷的注视下,堂而皇之走上去,坐到他对面。
两相凝望,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两碗酒斟满,他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四周一片喝彩!傅兰曦看着他,端起那碗酒也一口气喝光。
众人一时兴致高涨,酒不停的斟,两人一直对饮,喝着喝着傅兰曦泪落如雨,最后将酒碗酒坛打碎,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雪衣妖皇被她的失态惊的一怔,又听她迷迷糊糊说什么“沈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我是曦儿,我是曦儿啊!”
这时有人高声喊道:“今年来迟了,已经结束了么?”
却正是前几届的酒神杜康,瞪大眼睛瞧着酒桌上的二人问道:“这怎么回事,今年你们夫妻俩拼起来了?这位相公,你夫人都已经醉成这样了,还不快扶她回家去?”
“回家——”傅兰曦迷迷糊糊站起身抓住雪衣妖皇的手臂道:“沈郎,带我回家!我要去看你院里的琼花,又大又美,花瓣飘起来像雪一样,我要跳舞给你看!”
“琼花静园!”雪衣妖皇略感吃惊,似猜不透她怎会知道那个地方,思忖片刻摸一下她的脸颊,低声道:“好,我带你回家!”
片刻之后,琼花静园,大醉的傅兰曦两手缠着雪衣妖皇脖颈,步履一阵踉跄,雪衣妖皇便被她撞的后背紧贴着树干,俊雅的脸上两道剑眉微微一蹙,除此之外表情依旧冰冷。
傅兰曦缓缓抬头,水眸凝了他片刻,忽然侧头吻住他的唇。
雪衣妖皇冰冷的脸上登时显出一丝惊讶之色,任她抱住他的头颈肆意亲吻,而自己木若呆鸡。
不知何时他手臂抱紧她的腰,霸道地吻了回去。
又强势又炽热的吻令她柔弱的躯体几乎化成一汪水,她几乎无法克制,任他轻撬起她的贝齿,纠缠住她的丁香软舌。
如此缠绵,如此迷乱,她几乎瞬间沉沦,任他抱着自己睡卧在遍地雪片似的琼花瓣上。
他吻的痴缠,手掌贴着她的下颔滑下去,解开衣衫,在她的雪脯之间轻轻厮磨,而后越来越往下游走。
薄汗很快浸透衣衫,他起身脱下自己的衣袍,又将她扶起来,一边痴吻一边将她衣衫解尽。
手掌贴着她赤|裸的背,一边抬手拂她脸上的乱发,抵着额头轻声道:“为什么我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
傅兰曦眼睫轻动,泪珠扑簌簌掉下来,他又吻住她的唇,缓缓睡卧在地,灼热的手掌贴着她大腿内侧一阵轻抚,她禁不住曲起了腿,任他肆意侵占。
一时间天旋地转,仿佛置身云层,也不知是晕眩还是想要睡着。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张口在她肩头咬了一下,她便又清醒过来,唇齿间逸出一阵迷醉轻吟,指甲在他背上落下几道划痕。
一夜数次缠绵,也分不清是睡是醒。
天渐渐亮了,睁开眼他已不在身侧,身上盖着自己的衣衫。
低眸,肩头还留着昨夜的缠绵啮痕。
还好这一切都不是梦,沈郎他真的回来了!
穿好衣衫,整个人贴在琼花树上,一阵泪垂。
虽然一直期盼他能回来,可是花妖之身流连红尘,只会令悲剧重演,唯有让他潜心修行,才能跳出轮回,飞升大道。
她仰头,低声道:“妖凡之恋终究不会有结果,沈郎,我以后都不会来见你了,只盼你能早日飞升大道,不再被牵绊于红尘之间经受万般苦楚煎熬!”
回到兰烟岛之后,她日日闭门不出,于佛前苦修,众人规劝不得,只好听之任之。
原以为一切会这样平静安稳下去,一月之后,青莲法师再次登门,林师兄来寻她,问她是否早已知道琼花妖皇重现于世的消息,她矢口否认。
林若寒又道建康城中十余名美貌女子遭害,凶手便是那重现于世的妖皇,意欲用阴阳双修之术为失去修为的雌花重聚魂魄,此次他作孽太重,修真界已容不得他,青莲法师此来,便是要联合傅家庄的人马前去将他剿杀!
傅兰曦如遭雷击,完全不信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林若寒见她失魂落魄,柔声规劝,她也全然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