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抬头看着母亲,洛瑾萱柔柔地一笑,摸着他的头将两个孩儿抱紧,“是的,外公,和父皇一样好,一定会很喜欢珠儿的!”
午时之前洛阳侯已到了蕊珠宫里,送了一大堆礼物给外孙子孙女,又将女儿带到一旁问了许多生活琐事,洛瑾萱只是一味说好,丝毫不愿将去年冬日所发生的事情告之于父。
洛阳侯心下恻然,沉吟一声道:“我女儿懂事,什么都不肯说,可你道为父真不知宫里事么?自古以权势霸天下的男人有几个能善待自己的发妻,倒是委屈了我的好女儿!”
洛瑾萱轻笑摇头,“女儿不觉得委屈!”
四人等了许久,见萧城璧还不曾来,洛阳侯已颇不耐烦,随口说道:“亏待我女儿也就罢了,眼下连麟儿的生辰也不放在心上,这个女婿可是越来越教为父感觉当初选错了人!”
不想正在此刻萧城璧携了初封贵妃的李奚若到来,笑了一声道:“朕听说国丈进宫,便立马赶来,稍迟片刻,竟惹的国丈发这么大火!”
洛阳侯与他冷冷一对,施礼道:“臣心疼女儿和外孙,难免出言鲁莽了些,请皇上恕罪!”
萧城璧依旧笑道:“国丈本无罪,要朕恕什么?”
对于小皇子来说,这个生日过的颇不轻松,父皇面上带笑,与外公对话时却恍似并不十分友善,二人你来我往,总夹杂着些令人不安的情绪,珠儿听到一半就缩进了母亲怀里,二人见气氛不像样,才稍稍和解。
两个时辰后,萧城璧言不妨碍他们父女二人天伦,即带着李贵妃离去。
洛阳侯醒了酒,即站在水阁中默默叹息,洛瑾萱拿了披风给父亲披上,柔声道:“眼下虽已是夏初,傍晚天气还是凉了些,爹爹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洛阳侯瞧着当初自己娴静柔美的女儿,此刻眉梢眼角尽是憔悴之色,禁不住甚觉心痛,皱眉道:“倘若爹爹知晓,你以后会受这番苦楚,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将你远嫁平江。待在洛阳,爹爹的地方,有哪个人敢这般亏待我的好女儿!”
洛瑾萱心头一颤,片刻仰头微笑道:“可是嫁给城璧,女儿从不曾后悔过,从来也没有!”
洛阳侯看着她的脸色,稍时突然明白了女儿的心思,拍拍她的肩膀揽住她,双目凝着天边灿烂的晚霞朗声道:“这天底下除了他,也没人能配得上我的女儿!”
当晚,洛瑾萱梦见了清容,正独坐在若耶溪边弹琴。
清容其实是个极美的女子,心思也很灵巧,不知比自己聪明了多少倍。
溪头烟水淼淼,洛瑾萱悄然走过去,水烟里的女子起身向她施礼,“娘娘!”
洛瑾萱凝着她清雅秀美的脸庞,半晌问道:“清容,像你这么美丽的姑娘,怎么还会武功呢?”
清容浅笑出声,“娘娘是想问,究竟是谁指使我刺杀皇上吧!”见她眼中闪出确然如此的神情,遂幽幽道:“我是平江将军府的旧人,娘娘认为是谁指使的呢?不是皇上自己,自然是太后。”
洛瑾萱蹙眉不解,“若是太后,怎会让你下那么重的手,使得皇上重伤!”
清容无奈轻笑,“太后自然不会,只不过,想要杀皇上的人,是我!”说罢抬眸凝着对面一脸错愕的人道:“只道相思苦,相思令人老!我对皇上的感情,娘娘大约是不会明白的。”
洛瑾萱颇为震惊,心念如电,清容十二岁入将军府为婢,自然很早即与萧城璧相识,她生的这么美,又灵气十足,要旁人不注意到她,几乎不可能。只不过,这些年看城璧待她也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难道清容竟是一腔单恋?
清容静静地在溪头坐下,抱膝望月,声音也慢慢变得如同月光一般迷离飘渺,“娘娘不是问我怎么会武功吗?其实是皇上,曾经教过我一些。那时候我还只有十二岁,是将军府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丫头。第一次看见皇上,是在一个特别早的早上,我想去看那年清明开的最早的桐花,结果却发现有一个人,已经早我一步到了花园里,可他不是在赏花,是在练剑。剑气把树上初开的紫桐花都击落下来,在他周围盘旋着,飞舞着,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那绚美的紫桐花已不是心之所系。看的越久,心境越是迷乱,直到,他的宝剑穿过花幕直刺在我的咽喉前……”
“他很惊讶,大概是没想到在一旁偷窥的竟然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吧!我愣了一会儿,笑着对他说,‘你舞的真好!’他好似更惊讶,问我,‘你不害怕吗?’我懵懂地摇着头,也不知道是被他的容貌迷住了还是真的不害怕那冷冰冰的宝剑,他笑了笑,说我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第二天早上,我三更天就来了,一直坐在树下发呆,也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来。后来干脆折了根树枝,学着他的样子舞起来。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了,站着看了一会儿,待我发现他才走上前,他说我很聪明。自那以后,若我有时间,在树下相遇,他就会教我几招剑法。”
“待我十四岁时,便与府上另外五个丫鬟一起,被送去校场学武,他就不曾再教过我。可是我对他的依恋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一天一天,与日俱增,只是他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丝的希望,这令我痛苦不堪。娘娘大概不知道,在你们成亲那一晚,我夜闯芝兰院,想要亲手杀了你呢,可是差点被他发现,我吓得不得了,就匆匆逃走了。”
“如你所想,我对他是那么迷恋,可又那么害怕。就算在他不是九五之尊的那些年,也是如此。我害怕他,所以对娘娘尽心尽力,唯恐有一点伺候不好,惹得他恼怒;我迷恋他,所以在太后给我下了命令以后,一直在想要不要拼我一死,将他也带离所有人的身边,或许只有在阴世,才有与他相伴相随的机会。可我最后,还是没能杀得了他!”
她说着将下颔支在了手背上,“你可能不知道,那夜从芝兰院逃走以后,我又去看桐花,一去经年,花早已落尽。我将那里取名叫‘桐陵’,埋葬了那些被他击落的紫桐花,也埋葬了自己的爱情,像桐花一样经不起他一剑遥指的脆弱爱情,如若飞蛾扑火!我……大约注定会成为葬身于他剑下的桐花,那样,岂不是太悲凉了么?可没想到,我最终还是这样而死——”
洛瑾萱只觉思绪随着她的讲述,一会儿起一会儿落,眼下,又陷入了幽绵的痛楚与沉思之中,凝着她的一脸落寞,半晌幽幽问道:“若如你所愿,他真的死在你手上,你的这缕幽魂,还能如现在这般宁静安好吗?”
死去的人,倘若心怀不解的怨念,往往会变成凄魂厉魄,扰人不得安宁。
洛瑾萱笑道:“所以,你并不是真的想要他死对不对?”
隐在水烟里的清容乍然回首,一脸的错愕,恍似疑问陡解,再无执念,瞬间消失在烟水中。
洛瑾萱乍然一惊,梦也醒了大半,揽着薄衾半坐起身。
帘外夜月清明,可是孤枕之夜,心间只怕愈加悲凉难述。
接连几天阴雨连绵,闲来无事,抱着珠儿在水阁里赏花听雨,珠儿娇声道:“母后,父皇好像又有好多天没有来看珠儿了,他还会不会来?”
洛瑾萱无言,只抱紧女儿,贴紧她的额头。
午后哄女儿睡去,阴雨依旧不曾停歇,凝立窗前,瞧着在风雨中凋零的海棠,不由低吟道:“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春且住……”
仰头,泪滴悄落。
一世心许,半生苍凉,这世间的爱恨,为何偏偏如此由不得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写完了,突然觉得亏待了清容,不过好像也只好如此了,汗
☆、引子
紫色的睡气自珍珠帘中弥漫而出,太后的梦境恍似进入了下一重……
十六年前,落锦宫章和殿。
白日晴好的天气,到了晚间突然落起了闪电,但是却良久闻不见雷声。
比起惊雷狂袭,漫长的等待似乎更加教人不耐。
闪电光影下废后洛瑾萱面色苍白,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司天监楚玄转过头来,对太子萧景明道:“妖皇的灵珠确然已经钻进了皇后娘娘体内,现在唯有将其吸出来才能挽救娘娘的性命。可是吸出的灵珠必定会重找寄体,以其邪性而言,除了极强的帝裔天罡之气以外无可压制!”
萧景明面色一变,思虑片刻沉声道:“舍身救母,原是为人子该当之事,请楚大人言明我应该怎么做?”
楚玄却摇了摇头,“恕下官直言,殿下虽然贵为太子,但是罩命的紫微罡气似乎还没有小殿下强盛,若要吸取灵珠,可能小殿下要更为合适!”
萧景明大是吃惊,“可我的琰儿才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罢了,他怎么受得住?”
楚玄默然不语,纱帐中洛瑾萱的神色越来越糟,犹豫许久,萧景明无奈叹道:“身体发肤,受于父母!我这条命是母后给的,琰儿这条命是我给的,今日即便是拿他的命来换母后的命,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楚玄宽慰道:“殿下不必太过忧惧,此举虽然冒险,但还不至于伤了小殿下的性命!”
萧景明微颔首,自回宫将熟睡中的孩儿抱了来。
楚玄将一面青玉飞镜置于洛瑾萱头顶,登时一片水烟云雾倾泻下来将其罩笼其中。
稍时,洛瑾萱身躯狠狠一颤,面上自中心起荡出一层层的玉色华光,就像是一朵琼花缓缓绽放一般,花朵越开越大,渐渐蔓延到耳鬓。
看她的表情似乎痛苦到了极限,楚玄急出掌在她后心一击,洛瑾萱霍然张口,将那颗白色的邪灵之珠吐了出来,恰好又落入斜角榻上沉睡的萧琰体内。
睡梦中的孩童陡然间转醒,门外一声惊雷,伴着孩童痛苦的惊叫,“父王——父王——”
萧景明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将孩儿紧抱在怀……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卷开始了,这卷是过渡卷,不是很长,另外,收藏好惨淡,呜呜
☆、惊雪
“琰儿——”
太后大梦惊醒,坐起身来,凤目一挑,瞥见珍珠帘后长身而立的蓝衣人影。
定了定神,才长舒一口气道:“楚大人来的倒快,哀家这一觉睡的时间可太久了!”
楚玄目色沉静,一脸淡然,“娘娘心思烦扰,沉入梦境的时间自然长了些!”
太后蓦然一抬首,已解到他话中些许含义,沉声道:“这场梦做的实在稀奇,几乎哀家半生的时光都在梦境里面重演了一遍,还有许多未解的疑惑,也都解开了,只不过最后一幕有些突然……”
确然,她只梦到了自己的前半生,与萧城璧最后的那一段时光,却像是被硬生生截断一般,再一梦,就是冷宫之中的那一幕。
沉吟稍时问道:“难道哀家是进了楚大人织的结界里面,才这么无知无觉?”
楚玄不否认,“臣以结界帮娘娘入梦,也是为了令娘娘明了心中事,也好对眼下的局面有所准备。”
太后叹息一声,将手覆在面上,“说的是琰儿的事情吧!当年也是因为哀家,这孩子才遭受今日的苦楚。楚大人若能助他渡过此厄,哀家必定感恩戴德……”
不待楚玄回答,宫娥已进来禀报,“太后娘娘,副统领大人在殿外求见!”
二人对了一眼。
“请!”太后坐直身子,想着此刻洛桓前来,说的也会是孙子之事。
洛桓入得殿内,斜睨了楚玄一眼,拱手施礼。
太后一挥手,“免了,琰儿还好么?”
洛桓回道:“太后放心,和王表弟虽然伤重,好在尚不曾危及性命。只不过,臣已查出在京外十里烟雨亭劫囚之人,除了锦城城主以外,剩下的两个是何人!”
太后皱眉,“是谁?”
洛桓不言,上前几步进了珠帘里,将一块令牌递给太后,“这是刺客身上掉下来的,太后娘娘一看便知。”
太后盯着那令牌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扬手将其掷出帘外,厉声道:“大胆楚玄,你作何解释?”
楚玄面色微变,低头一看,赫然正是司天台秘书少监之令。
“娘娘稍安勿躁!”楚玄并不惊慌,淡淡道:“子越与小女有师兄妹之谊,一直情同手足,今日闯此大祸,大约也是怕小女会被处斩,才去冒险劫囚,回去以后臣自然会将他交出,听凭太后娘娘处置!”
却听洛桓冷冷道:“还有一个人与令徒一起,不知楚大人可否告知是何人?”
楚玄听出他话语中杀气重重,心下虽知必是白颍川,却也不肯明说,皱眉道:“子越前去劫囚,下官并不知晓,洛大人若想知道同党是谁,不妨将他传来一问。”
洛桓冷笑,“不必了,就算楚大人不说,我也知道他是谁!”
禁卫苑,麟趾阁。
白颍川刚到房中,换上一身银白铠甲。
房门突然间被人撞开,洛桓手持一柄仪刀杀气凛冽站在门外,瞧着他冷冷道:“素闻白副统领剑法高超,只还不曾见过,今日便教我好好领教领教!”
话虽如此说,却并不给他时间拔剑,单刀直入,扬手即劈了下来。
白颍川吃惊,闪身躲开来去。洛桓步步紧逼,招式即沉又狠,虽不至于出手太快,然则这般被人突然挑衅,心下难免恼火,又闪一步,见其将挡在二人中间的木桌劈碎,禁不住喝道:“洛大人突然出手发难,究竟是为何?”
洛桓道:“只是想和白大人比武而已,怎么,白大人是不肯赏脸,还是怕被瞧出什么端倪?”
白颍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淡淡道:“洛大人什么意思,不妨直言,藏头露尾,我可听不出你所指为何。”
洛桓冷冷道:“你究竟拔不拔剑?”
白颍川回道:“禁卫营明令禁止内斗,眼下洛大人就算要砍我几刀,我也不敢违抗皇命,拔剑相向!”
洛桓哂笑,“那我就遵照你的指使,好好砍你几刀!”言罢刀风陡然转疾,海啸山崩一般朝白颍川劈来,白颍川登觉一阵紧张,全神戒备,尽力闪躲。
二人在房中斗了一会儿,皆破窗而出。
白颍川的房间在二楼,窗外即是一棵百年古树,二人落于树上,古树繁枝登时被洛桓砍的七零八落,直如下暴雨一般。